因为乔知之献上窈娘,所以从五品升为四品,如今已经是乔侍郎了。

    这日,他又独自在院子里赏月,忽然听到背后有轻微响动,似乎是知道来者为何人,他并没有转身。

    “恭喜啊,荣升侍郎一职,你不转过来,是在反抗吗?”说话人的声音有些雌雄莫辨,与他之前听到的都不一样,这让乔知之有些讶异。

    转过身来,他看到了帷帽之下的罗刹鬼假面,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来。

    “不敢,属下不敢,见过坊主。”乔知之单膝跪地,埋着头不敢看面前人。

    “哦,你如今倒是知道不敢了?那当初干什么去了?违反坊规的时候你几时想过不敢了?”玄英有些恼火,自己为了他与窈娘的事儿废了多少脑筋才能想出那样万全的计策,他一句轻飘飘的不敢就这样过去了?

    “先前的惩罚看来还是不太够啊,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之前让人和你说的事儿,你意下如何?”玄英很少露出这样的冷酷的一面,周身气场都有些骇人,让乔知之发起抖来。

    “属下,属下愿意,一切单凭坊主安排。”

    “好,算你识相,你要想与窈娘都有个好下场,就要乖乖听我说得去做,否则,我不敢保证那个武承嗣会不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到时候如果窈娘因此受伤,想必你也难辞其咎吧?”玄英冷笑,她可看不上这样的软骨头。

    “好了,我也就是来看看你,确认一下罢了,之后具体要做些什么,我会让人再通知你的,你只需要安心等待,没有我的许可,不要做无谓的事儿。”玄英翻了个白眼便离开了,无声无息。

    乔知之跪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的离去,想要起身时却感觉身体僵硬无比,动弹困难。

    他此前从来没有直面过这样可怖的坊主,哪怕作为“影”进入又一坊后,他也只远远的看过两次,而坊主身边又总是围绕着各色坊中高手。

    所以,他忘记了坊规是由前任坊主制定,这一任坊主修改完善过的。他忘记了又一坊自从俏罗刹执掌后有多严格和有序,他以为还是之前那样,让他懈怠,让他犯错。

    原来,坊主的身手和本事是这样高强,恐怕天下也少有如她这样厉害的全才。

    又一坊里藏龙卧虎,只他拖累了大家。

    可是,乔知之还是不免想到窈娘姣美的面孔,想到她的温柔小意,纯善不知险恶的模样。也并非真的就不知险恶,也只是因为这几年在乔府养着,所以行事带了点纯然与天真,可是窈娘幼时家中就有变故,当年的她早就被迫成长起来了。

    所谓的天真单纯,也只是因为他自己想看,他自己没有而已。

    “窈娘,不知你在魏王府过得如何,魏王私下待你可好?”因为受封的消息是来俊臣带来的,所以他也知道了窈娘一入府就献舞之事。

    来俊臣也在邀请名单上,对于这位武承嗣的新宠,他虽然没有什么感觉,可还是会羡慕。只是来俊臣羡慕的不是有美人相伴,而是武承嗣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毕竟是武则天的亲侄子,这个裙带关系实在是方便行事。是以,连他这个酷吏集团的话事人都不得不选择与武承嗣合作共赢。

    实在是让来俊臣有那么一丝丝不痛快。

    乔知之想着窈娘,窈娘此时也在想念着他。

    香炉中的香又开始燃起来,一场属于武承嗣的美梦又要开始了。

    窈娘将眼神调整了一天,可还是没能把在乔府的习惯给改掉。乔知之喜欢她的纯洁,可武承嗣并不介意。

    就像武承嗣也不在乎她之前跟过谁,有什么过去,只要不拿着乔府的东西来碍眼,他倒是不在意感情上的问题。

    也许是他太过自大,觉得窈娘跟了自己后,哪怕一时的心仍然拴在乔知之身上,可慢慢的也会回转。说他不懂爱也好,说他自大也罢,他本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其实,他才是那个最无情的人。

    “窈娘,你愿意再为我跳一支舞吗?”

    “好,您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您的。”

    几处凄清,几处春暖,自有可怜人空对月。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裴崇道再一次见到了玄英。

    “好久不见。”久违的开场白,让玄英一时也有些出神。

    “怎么,一个个都在赏月,今晚的月色确实不错,难得你也不睡。”玄英席地而坐,她一向不太拘束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只是裴崇道太久不见她,有些难以置信,觉得自己看错了:“俏俏,真的是你?”

    “哈,不是我又是谁,你在病重时和受伤时都能准确认出我来,怎么现在就不确定了呢?”玄英觉得有些好笑,随手拨弄了两下裴崇道摆在案上的七弦琴。

    “一直就想问却没有机会,俏俏也懂弹奏吗?”裴崇道有些好奇,先前她就问过绿绮琴和《凤求凰》之事,只是当时并不适合进一步交流,而且两人也远没有现在熟稔。

    “不会,我只懂欣赏,不会弹奏。我只是随便扫一下,你还当我什么都得会吗?”玄英有些无奈,她真的不是什么都会,怎么总有人这样觉得呢?

    “好吧,那让我为你弹奏一曲,献丑,就是不喜欢也不要太直白。”说罢,裴崇道调试了一下琴音,便开始弹奏。

    玄英没有说话,只静静聆听这琴曲,她对乐器了解还挺多,可惜每次自己上手就一团糟,好在萧成周会吹箫,也能满足她时常突发奇想要听曲子的愿景。

    “这是屈大夫的《山鬼》,你怎么想到要弹奏这曲。”玄英有些好奇,她也听过萧成周吹奏这首,所以自然听得出来。

    “正巧最近练习这个,所以让你看看成果,”裴崇道见她沉默不语,只好无奈道,“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信,我只是觉得我与你都和这山鬼有一点像。”

    “像?哪里像?是太多情还是说等待心上人……”玄英说不下去了,她不确定裴崇道是想暗示什么,暗恼自己竟然就这么脱口而出,恐怕今日难以收场。

    裴崇道见玄英不再继续就知道她的意思,虽然心中有些凄苦难受,可几息后又调整过来,道:“怎么会这么想,只是山鬼美丽又常与野兽为伴,就像你我,你总是在黑夜时前来,而夜晚也代表着危险,何况又一坊所做的事情本来就……你还受过伤。”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你夸我美貌又危险常伴,那你自己呢?”玄英仰头,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仰头看他,可总是觉得很新奇。

    “我可没夸你好看,谁让你从来没有摘下假面呢?眼见为实,我总不能睁眼说瞎话,这罗刹假面确实可以止儿夜啼啊。”裴崇道老神在在,还点点头赞同自己的观点。

    这可把玄英气乐了,随口道:“那你是在明示我,要我给你看看我的长相来证明?”

    “没有,我在夸我自己好看,毕竟我可是‘东家女’。”裴崇道低头看向玄英,眼里满满的笑意,又有些温柔。

    这东家女的典故来自《登徒子好色赋》,正是他们此前共赴巫山时的玩笑话。

    此时他这样说出来,哪怕四下寂静空无一人,也让玄英觉得面红心跳。

    可偏偏她不能反驳什么,毕竟裴崇道确实算得上是全京城,不,应该说是洛阳和长安都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加上他幼时在河东时常被人称为什么“河东小白龙”,俊朗程度可见一斑。

    “你这家伙,哪有这样自夸的?”玄英薄纱下的眼里写满了“无言以对”。

    “哦?跟你学的呀!”

    玄英一愣,却想到刚才她说裴崇道在夸自己的美貌,实在无法反驳,只能住嘴。

    也真是没想到,这裴崇道竟也有这么活泼跳脱的一面,以前纵然觉得他不似表面那样冷酷,可是……

    反差实在有点大,玄英差点招架不住。

    “也许你会奇怪我为什么这样,可能只是因为身上的束缚没了,虽然我依旧没有放弃查询叔父谋反的真相,可是毕竟不用再做官了,心里的负担也少了许多。”裴崇道似乎有读心术一样,把玄英想问的问题都一一解答了。

    “原来你不想做官吗?”

    “想不想也没那么重要,人本来就是矛盾的,一时会想,一时又会不想,每个时间段的追求不一样吧。不过也许只是我喜好不定,不能坚持罢了。”裴崇道说这话的时候又看向远处,玄英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的心在哭泣。

    很奇怪,明明裴崇道即使生得好看,也绝非那种阴柔。恰恰相反,他剑眉星目,五官立体,极为俊美。也就是他时常故意将眉毛描得很粗,又板着脸,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玄英却在此时觉得他像一只动物的幼崽,故作着坚强,但叫声奶乎乎,眼睛也湿漉漉的。

    “既然这样难过,就别想了,想些开心的事情,黎明很快就能到来,黑暗也不会一直存在。”玄英起身,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面向自己。

    四目相对,脸与假面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地数玄英的睫毛,看到她眸子里的自己。

    真好呀,自己此刻就在她眼中。

    “你说得对,是我魔怔了,凡事应该向前看才是。”裴崇道将一只手覆在玄英的手上,另一只手则俏俏伸到她腰后。

    玄英自幼习武,哪里能不知道他的小动作,却故意配合他装作不知,等到那大掌搂住了她的腰肢,她才小声惊呼出来。

    又顺势坐进了他的怀中,两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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