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初听玄英提及去岁洛阳人王庆之之事时就有了预感,可李昭德还是没有想到陆玄英当真要谋算这个当今的魏王。
兹事体大,他也不得不让左右都退下,又请玄英至四面开阔透风处,这才缓缓道:“陆女冠所言当真,他可是武家人。”
“出家人所言,自然不假,”玄英四处看看,语气里倒是有些不以为意,“就算是讨论他武承嗣,也不至于要这样吧,你在担心谁听了我们的谈话?”
李昭德深深看了玄英一眼,想想还是小声道:“自然是担心隔墙有耳的,不知陆女冠可听说过又一坊?”
“洛阳一百零九坊,何来又一坊?”玄英不动声色,故作疑惑。
“罢了,这也是几大家族间的传闻,未必就是真的。还是请说说武承嗣吧,他要如何?”
“传闻,可侍郎的样子不像是忌惮传闻,仿佛真有其事一样。不过,侍郎也不必担心,此亭四面环水,除非这又一坊的牛鬼蛇神能有通天彻水的本事,否则怎么会得知你我今日之言呢?再者,只要不是武承嗣的人知晓,又有何干系?”玄英心里发笑,却准备把探查各大家族间对又一坊的了解情况提上日程,警醒点,总好过日后补救。
而且,她说的这话有个坑,也算变相提示,因为又一坊虽然不通达天庭,可确实有“彻水”的本事。
“谁知这又一坊是不是武家人养的呢?唉,过了过了,言归正传。”李昭德只当玄英是天性好奇,倒是没有想过其他可能。
玄英了解的也差不多了,便正色道:“刚才我说过王庆之一事,侍郎可还记得此事起因?”
“这我怎会不记得,是百姓上表请立武承嗣为太子。”不仅如此,李昭德还记得当时他们弄了个官员的签字表,自己不仅没签还去圣人面前告了一状,又直接把王庆之当街打死。
见李昭德的神色变幻,玄英也知晓他明白了其中原委。
“可是,过去这么久了,武承嗣他……”说了一半,他自己也不敢确定,毕竟他与武家人同朝为官,自然知道武承嗣是个什么性子,再有武三思、武攸暨等,各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若是与得登大宝相比,这些岁月又有何惧?况且不过一载,二郎可是被罚三年内不得重新被任用呢!”玄英语气不善,李昭德也听出她在讽刺自己先前拿裴崇道说嘴一事。
“陆女冠大恩,是我得意忘形,惭愧惭愧,”李昭德略表歉意,忽又奇道,“只是此事与陆女冠无关,女冠何故如此关心?”
玄英好悬没有翻个白眼,逼迫自己耐心点,然后才道:“李侍郎,你年事不高,可这记性似乎与年纪不相匹配,你难道忘了先前二郎和狄仁杰下狱之事?”
这几乎是指着他鼻子骂了,以李昭德的脾气早就该暴跳如雷,可他奇异般的愣了神,觉得有些恍惚。倒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觉得这陆女冠很像一个人,却又说不清具体像谁,便有些怔愣。
“你是说武承嗣与他们被指证谋反一事有牵连?”李昭德回过神,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玄英。
“我可听说,在他们被贬官和罢免后,来俊臣兄弟和武承嗣都多有请奏,想要圣人重审此案,判他们死罪啊。”玄英拖长了音,颇有深意道。
听了这话,李昭德就是再蠢也该知道怎么回事了,只是到底被个小了自己十几二十的小娘子说教,面上实在难堪,好在四下无人,否则他今后颜面何存。
“但是,陆女冠又是如何得知?”李昭德又抛出一个问题,这接二连三的,倒是把玄英都气笑了。
“李侍郎,你脖子上这个物件想必不是摆设,况且我又有什么义务告知呢?你就当我香客众多,他们又愿意与我谈经论道吧。”玄英快没了耐心,她再一次觉得裴崇道是多么省心和贴心的存在,这姓李的不愧是陇西李氏,和她就是不对付,真是让人神烦。
“那依照陆女冠的意思,咱们应该如何为好呢?”即使再有什么想法,李昭德也不至于在此时对陆玄英摆脸色,而是好言好语地不耻下问。
玄英似笑非笑看了他两眼,慢条斯理道:“李侍郎似乎搞错了吧,小道乃方外之人,与朝堂有何干系?要如何破局,该是侍郎自己考虑的,恕小道无能为力。”说罢,玄英摆了摆拂尘,一副不问世俗的模样。
“你!”李昭德有些恼火,可是又不敢太过得罪,毕竟他对陆玄英能闯入宫内却全身而退之事心有忌惮,觉得她定然在某方面有过人之处,否则以圣人的性格绝不会如此容忍。
“还望陆女冠不吝赐教,李某愿效犬马之劳。”李昭德再次行了一个礼,将姿态做足,不管玄英在不在乎,脸面还是要给的。
“既然侍郎如此说了,再拒绝便是我的不是。先说武承嗣其人,你既与他同朝为官,想必知道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你当时得罪他颇狠,事后竟然就没有一点防备吗?”玄英有些无言,她不知是这些人做官做到脑子昏了,过于自以为是,还是就没有这种意识,真是白瞎这等出身和这般为官资历了。
“后来有一些职务调动和圣人特别交待的事情,就再无精力放在此处。”李昭德一想到当时自己的言行,哪怕武承嗣一时没有察觉,可这么久了他真的就完全不知道吗?心下不由一阵冷汗,对玄英也由衷觉得佩服起来。
毕竟,这件事本来与她可没有什么关系,即使她想借着自己的手去做些什么,但愿意提点自己一二也算是难得的仁善之心了。
“对了,要怎么做我可给不了你什么建议,毕竟我不了解他所做的差事,也不了解他的职务具体,不过,我要推荐一个人选给你,”玄英的笑容加深,有些高深莫测的神秘,“你可以去寻凤阁舍人崔玄暐,我想他一定会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女冠说的是博陵崔氏的崔晔?可据我所知,崔家人似乎极少站队,也不会轻易得罪谁,我就这样找上门去,他又如何愿意见我?”
这崔晔字玄暐,正是崔绮儿之父。当时崔绮儿为了其父听到武承嗣与同僚张嘉福密谋请立太子之事而找玄英解困,后来虽然没有如计划那样,可是崔玄暐确实在武承嗣那里上了黑名单。再加上后来张嘉福、王庆之等人搞什么官员签名表,崔玄暐也是直言不讳地拒绝了的,这就更让武承嗣不快,之所以迟迟没有找崔家麻烦,还是因为博陵崔家名声之大,又从不结党营私,难以下手。可时间久了,未必不会有什么其他问题。
玄英此招,不仅是为了帮自己和裴崇道解决一点小麻烦,也算是为了崔家考虑。毕竟,即使他们不想站队,可得罪武承嗣已经是事实,为什么就不能搏一搏呢?
“你只需要隐晦提及请立太子一事,崔玄暐自然知道,我也会帮侍郎稍稍打通这层关系,至于具体要怎么和他说,就全靠侍郎你自己啦!”玄英从袖中取出一份邀请函,这是崔府五日后举办宴会的帖子,为了庆祝崔家老夫人的八十岁生辰,他们可是准备了很久。
绮儿虽然迫于无奈而暂时没有与玄英见面,可是请柬还是可以送的,还送了不止一份。哪怕玄英觉得崔家人其他人,恐怕也不会多欢迎自己,能真心实意邀请的除了绮儿也就是宠她的十郎了。
“怎么样,我可是把路都铺到你脚下了,总不至于让我背你过去吧?侍郎总不能光占好处,却一点力也不愿意出吧?”被玄英阴阳怪气地刺了一番,李昭德已经无力反驳了,他惊讶于玄英的心计与谋略,虽然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可很能见她本事,更是心服口服。
“那李某就谢过陆女冠了,也提前恭贺女冠心愿得成。”
如此,两人的交易算是达成,下面只需要搞定崔玄暐那里就可以了。
因为狄仁杰、裴崇道等人被污谋反又澄清之事,虽然没有玄英什么事儿,可是也导致绮儿被关在家不许去玉清观。
总算圣人对此事的态度有了回转,即使没有明说,可是各大家族哪个没有一副狗鼻子,闻风而动,与也渐渐恢复了与玉清观的走动。否则,就是崔绮儿要送帖子,崔家执意不肯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日,玄英与绮儿相约去踏青,郊外青山绿水骄阳艳,与往年的景致也并无不同,可终究是久未相见,即使对于对方的友情未改,彼此的心态也在近来许多事情中有了些许变化。
“家中园子精致虽好,却到底不如这山间野趣,自有一番滋味。”绮儿捻起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儿,葱葱玉指点着花瓣,加上阵阵春风拂面,仿若翩然而来的姑射仙子。
“确实如此,若你喜欢这,那等哪日咱们去老君山畅游一番吧!”玄英取下一朵盛放的插于绮儿发髻间,又围着她取笑打闹,好不惬意。
玩闹了一阵,玄英忖度着该是时候挑明了,便不再遮掩,道:“阿绮,你可还记得去岁请立武承嗣为太子一事?”
“嗯?怎么了,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也没有听耶耶他们再说什么呀,难道朝堂上又有什么变动不成?”一听可能是涉及家族之事,崔绮儿立刻不再玩笑,蹙眉沉思着。
“当时事情虽然解决,可是毕竟那是武承嗣,咱们可是谁都说不准他有没有后招的,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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