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便是圣人定下的结案日期,裴崇道看着铺满两张书案的卷宗,提笔准备开始,就感觉身侧有阴影笼下。他没有抬头便知来客,可嘴角细微的弧度还没有扬起,手中的笔就给抽走了。

    这下,他不得不抬头,虽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可眼底浮动着无奈,若隐若现。

    “我来是为了……”罗刹假面下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有些鼻音。

    “太原王氏,我知道。”裴崇道毫不意外,见对方被自己接茬后有些怔愣,反而加深了笑意。

    迟迟不落笔,一来是自己还未想好要如何处理王氏,二来也是想等俏罗刹来听听建议,毕竟,这个案子算是他们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那你该知道,不能把王氏牵扯进去,这和他们家没有关系。”她的声音不急不徐,虽然一听就是做了伪装,淡淡的,却很笃定。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裴崇道从她手中拿回了笔,食指尖却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掌边。一触即分,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觉,就散了。

    这样简单的接触还不及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当时他被对方擒住,几乎是被半搂在怀中,吐息间纠缠,浊气洒在颈窝处。只是当时不觉得什么,而今这蜻蜓点水一般的接触,却让他有点不自在。

    可观对方,处之泰然。

    “就是因为没有这么简单,你才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会着了那人的道。李三斤夫妇倚仗的绝非等闲,太原王氏虽然名头响亮,可在当今朝堂影响不大。”王氏在魏晋时最为显赫,而今入朝者寥寥,且都不在重要位置,便是有心也无力。

    因知俏罗刹所言非虚,而幕后之人想要以一己之力拉扯四五家共沉沦,绝不是那么轻易能办到的。

    “或许是有人贼喊捉贼。”他拿出李三斤的证词,又取出几位苦主百姓的联名信,用朱笔圈出了“韦”字。

    玄英很自然地接过笔,又在“李”字上画个圈:“不愧是近三年来职务升得最快的裴少卿,当真心思细腻、断案如神。”

    “不及俏罗刹通天彻地,晓古通今。”他也不甘示弱,自然接上。

    几日未曾互损的两人闻言,都有些忍俊不禁。可还是案子要紧,他们迅速进入正题,分析起来所有人的目的、代价和想要的结果。

    出于他自己的直觉和案子如今的导向性,要看的已经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圣人的态度。

    可因为自己出身裴氏,与韦家有旧怨,如果没有绝对的让其无法翻身的证据,是必然不能随意拉他们下水。然王氏实在无辜,不论背后究竟是不是韦、李两家,都不能让无辜者顶缸。

    而且,这次案件声势如此浩大,已然随了幕后人之意,若是他们重重拿起却轻轻放下,定让那些人心里不痛快。

    这样说不得还能逼得幕后人再度出手。

    裴崇道的从政理念是大公无私、一心为民,却不是为了世家大族之民,而是底层百姓。因此,只要将那放贷人绳之以法,还百姓们一个公道,就可以了。

    至于幕后之人,暂且没有切实的证据,不能仅凭臆测就上报圣人。别看如今圣人厌恶庐陵王和韦庶人,可到底是曾经的皇帝和京兆韦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而且若是推测错误,他们没有能力与之为敌。

    有了定论后,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良久,裴崇道才抬头看向那对熟悉的眸子:“不管是武钦载的受贿案,还是李三斤放贷案,我都没有能找出幕后黑手,不能还子铭、还百姓一个真相。”

    “我知道你可以找到,但是情势所迫,这样的结局不好吗?你也是认同的,对不对?”玄英缓和了语气,她从不觉得真相有多么重要,只要每个人都有了应得的结局,不就行了。过分追求真相,反而作茧自缚。

    她愿意追查李三斤的案子,也只是尽忠职守,要找到背后之人,为圣人排除万难、清除异己而已,并不为其他。

    看向身边的裴崇道,玄英勾起嘴角,为国为民,我为国,你为民,不是正好吗?

    “你要走了,”裴崇道看着向窗户走去的玄英,“案子结束了,你是该走了,之后还是会见的吧?我是说,明日之约后。”

    “这话你该明天再问。”玄英没有和往常一样直接消失不见,这一次,她在裴崇道的目光中离开,一步一步。

    下次见面,是敌是友,谁也说不准了。

    回到玉清观,玄英长舒一口气,伤口还未痊愈,因为怕裴崇道察觉,她特地没有敷药。谁知二人讨论时,他还是提及了,不过竟然是从送去的那封信上留下的草药味推测出的。

    那个玉片也没有后续,哪怕翻遍又一坊近十年的档案,也没有关于这种狻猊玉片的记录。但是玄英知道狻猊图案是佛教常用的形象,可李唐王室重视道教,莫非是……

    她不敢往下想,只觉得浑身发凉,还是绿绕她们进屋的动静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坊主,你回来了。”绿绕接过玄英递来的假面,又服侍她褪下夜行衣。

    “那裴少卿是有多大魅力,让坊主你不顾身体都要去见面。”绿缨嘟嘟囔囔,有些不满。

    “与他不相干,我关心的只是案子和韦氏他们的目的。”玄英并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裴崇道,特别是韦庶人之女李裹儿曾夹带东西和人联络,对方正是陇西李氏。

    顺藤摸瓜,她也基本能确认李三斤是李家养在外面的死士。

    但是圣人最近没有动这两家的想法,她自然不会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棋子就这么丢进火里,留着裴崇道不仅能为女冠的身份打掩护,更能通过操纵他来控制案件的走向。

    这么好用,又是难得的养眼,丢了怪可惜。

    只是绿绕几人不知晓,还当她假戏真做,对裴少卿上了心。

    “坊主,玩玩就算了,可别动真情,又一坊的规矩,我们……”绿缨还没说完,就被一边的绿绕打断。

    “绿缨,注意言辞,坊主是你能说教的吗?规矩是坊主定的,你在质疑什么?”作为玄英日常的贴身婢女,绿绕比绿缨更了解她,自然也知道自家坊主对于情爱之事只是逢场作戏。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为美色动摇。我和前几个在一块儿的时候,你怎么不担心?何况我最近都是以俏罗刹的身份出去,他裴崇道端方持重,还能喜欢来路不明之人吗?”玄英泰然自若,完全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她心里装的是圣人和帝国,为数不多的真情也被崔绮儿、太平她们分去了。

    看着玄英疲惫的神色,绿绕为她上完药,两人便都退下。

    次日,崔绮儿准备去看望玄英。她可是掰着指头算了好几次,估摸着玄英差不多要康复了才来。这也是这么多年两人的默契,她虽不知玄英具体要做点什么,可每次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从不过问,该知道的就知道,不该知道的也不好奇。

    玄英很少受伤,可每次都很凶险。因此,玄英从不让她在头几日去探望,也是为了不让她担忧、伤怀,不谓不体贴。

    这次也是如此。

    “停下,上次我与阿英在此地吃了酥蜜寒具,她甚是喜欢。你去买了来,再让掌柜挑几样新上的点心,不要色味过重的、也不要发物,一并包好。”崔绮儿扬扬手,让婢子去置办。

    虽然她早就备上了一些果子吃食,绫罗绸缎,甚至府中珍藏的美酒,可见着玄英爱吃的,还是忍不住就买来。

    正等着婢子,却看到萧成周从南面过来,看路线,似乎也是往玉清观方向。

    还不等她招呼,萧成周就非常自然地跑过来,扒在轿子旁不松手:“阿绮,你怎么在这儿?也是要去找玄英姐?”只他们几人时,萧成周一向称呼陆玄英为姐姐,对于她组织的聚会,也是分外捧场。

    “我还没问你,你倒盘问起我来。我最近得了不少好东西,想分阿英一些。这家的寒具她很喜欢,这不路过就买上一点。你又是找她做什么?”

    也不怪乎有这一问,实在是萧成周成日里和那些洛阳世家的郎君们鬼混,不是看胡姬跳舞,就是听乐妓弹唱,兴致来了就自己吹一曲。

    “有好东西送她,当然,你的我也带着了,只是先路过这里嘛!”萧成周神秘一笑,见绮儿不信,又带着讨好的逗她开心。

    萧宅来此处并不太顺路,绮儿也只当他是才从哪位要好的乐人处来。

    因为迫不及待想知道萧成周到底要送什么,两人嫌弃轿子太慢,就卸了一匹马,各驭一骑直接去往玉清观,至于带来的礼物和吃食,则让婢子仆从用轿子抬了来。

    到了观中,萧成周跳下马,又习惯性扶着绮儿,两人不在乎大家礼仪一路狂奔,反正在玄英的地盘没人会说他们。

    “喏,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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