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诽归腹诽,遇上同门修为更高的前辈时,好好行个礼当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陌璇老老实实自我介绍打了招呼后,就见这位云逸真人不带什么情绪地“嗯”上一声,兴致不高。
关于他提到的那件事,身为照顾灵草的弟子之一,陌璇只觉奇怪。
虽说在林和宜和邬千兰走后,她没再和谁有太多来往,但同留在这里的其他人彼此之间好歹是“同僚”的关系,见面时一样能够聊上两句,谈的无外乎是同收成有关之事。
恐怕没人比陌璇更了解,要说这上交灵草质量有亏之事,只怕是空穴来风。
……
谢流云心情自然不快。
前些日子,母亲同父亲一样寿元终了,他唯一在世的亲人只剩下谢流风这个姐姐。
对方不知道神神秘秘地折腾什么折腾了这么久,父母过世之后,也都只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连多说句话也欠奉。
换作更早的时候,兴许他还会与谢流风吵上一架,可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弟,他慢慢地也回过味来,猜到兴许是谢流风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只是他目前的认知还相当有限,想不到有什么能够为难到一个出窍期的修者,只能强自压下心中翻涌着的想法,对修炼的事也比以往更上了两分心。
直至昨日,谢流云收到一封谢流风的来信。
谢流风的来信大多数时候同她本人是一样的不着调的风格,大都记录的是近日里的所见、所思与所想,文末偶尔会写上三两句或是调侃或是关心的话,但这次这封颇为奇怪。
信里,让他在外门找到一个名叫“璇”的孩子,确认她现在的处境,若是艰难,务必出手相助。
这便是全部的内容,只是信件整体的行文较为凌乱,措辞也略有些破碎,若不是凭着对谢流风的熟悉认出这依旧是出自本人之手的作品,谢流云恐怕还真要起疑。
也不知道这孩子同谢流风是什么关系,但这是自打谢流风晋升出窍期以来拜托他做的第一件事,谢流云也就推了一切安排和手里的事务,还算是轻松地找到了这里。
照顾灵田……即使是他常年待在器门不出去,也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差事。
会呆在这里的弟子,要么是天赋不佳、要么便是犯了错、要么就是得罪了什么人。
他的修为,足够让他扫上一眼,就能看清陌璇的底细,至少这第一条,是万万没沾染上的才对。
“你愿意来器门吗?”谢流云忽地出声问道。
他的性格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倒也不是讨厌这种行为,而是单纯认为这样只是在浪费时间。
而且,这样的问话落在陌璇身上并不显得突兀,能打动一个金丹真人的特质她身上几乎一样不落地有,在场除谢流风之外的二人无论是谁也不会起疑,只当他是看上了陌璇的资质。
“云逸真人是器门的地位最高的人。”旁边的管事弟子见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恨不得把陌璇立刻丢出去。
这人的存在实在太有压迫感,不适合他这种只想狐假虎威地在宗门内部混吃等死的人管理,况且,他或多或少地听说了不少前任的事,虽说弄不清楚为何陌璇没有选择让朋友捞她离开,但算算她如今的修为。
炼气六阶圆满,也用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要我?”陌璇却无视了身旁的人的提示,直直地问。
“若是你对炼器的事感兴趣,我可以教你,此外,在我器门修炼,待遇比你留在这里要更好……”谢流云见陌璇眼神微动,自觉他抓住了某个重点,“器门内有我的私人藏书,可以借你一观,另外,藏书阁那里有什么你想要看的书,我也可以把身份牌给你。”
有谢流风这样的姐姐在,即使他只是个外门的金丹真人,权限也是相当之高。
“等我到七阶,我去找你,可以吗?”陌璇听上去像是接受了这样的条件,连谈话的语调不知不觉间也上扬了许多。
炼气七阶,待她去更新了身份牌上的修为后,领事堂那边负责调度的弟子自然而然地便会将她从这里调出。
“到时候,你就用这个来找我。”谢流云身上也没带什么可以用作佐证的物品,身份牌他们时时刻刻要带在身上,即使是金丹真人也不例外,他想了想,将系在腰带上的那枚玉佩摘了下来,丢到陌璇手里。
这玉佩按人间的标准来说已经是极好,但从修真界的标准来看,略有些不够看的意思。
其上雕琢着云纹,巧妙而不突兀地融入到了整个玉佩之中,可见准备这枚玉佩的人有多么用心。
“谢谢云真人。”陌璇点头允诺。
“嗯……?”谢流云被她这个称呼弄得一愣,难得好气又好笑地解释,“云逸乃是道号,我本家姓谢。”
索性这几年下来,随着和人打交道经验的逐渐增长,她也学会了一样在人际交往中相当重要的经验——装死。
“云逸真人好。”陌璇从善如流道。
道号这方面,她是真不怎么了解,毕竟高阶修者里头,名气最大的那位实在是风头盛得很——出窍期的流风真君,她用的是本名而非是道号,以至于刚刚,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这个。
不过谢流风这么一说,她倒是被勾起了隐隐约约的回忆,似乎是在哪听人提过,当一个人步入金丹期的时候,这人的师长或是家中长辈便会为这人择定一个道号,以示对他们未来的期许。
一般步入金丹期之后,不是关系特别亲密的人,称呼上用的基本上也就是道号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谢流云望着二人一瞬间变化的“那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的眼神,一时之间又无奈上许多。
那信里还交代过一件事,不论他打算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是从暗或是明的角度出手,一定要隐瞒住自己的来意。
他又不擅长做这些事,能编个理由出来蒙混过关,已经是他难得的行动了。
好在修真界这默认的潜规则里,低阶的修士也不会太过纠结高阶修士的行动,修为越高、脾性越怪的例子此界也并非没出过,尽管二人一肚子疑问,却还是就这么目送着谢流云折返了回去。
……
因着使用回溯盒的时间过长,陌璇脱力地靠在柱上,半合着眼,神情难得染上一丝疲惫。
“后来,在云逸真人的帮助下,我很快在器门站稳了脚跟,某次出任务时遇上了柳师姐,她当时无意间见到过我、林和宜和邬千兰在门派大门口时的样子,起初不明所以,后来回过味来……”
便主动问她要不要替她讨个公道,不过被早就和邬千兰有协议的陌璇婉拒了。
一来二回地,自然也就熟悉了。
柳娴那会儿在柳家已经开始着手帮着处理一部分事务,不过旁人交给她的大多是和药门、器门沟通的、没什么用的闲差,后面才慢慢转好。
如今回忆起来,几十年的人生,也就是这么过来了。
“你没看到的时候,我又寻了不少方法,可惜……没有寻到。”谢流风只觉呼吸的节奏都快要停滞了,但此刻她还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
起初那几年,她怀着逃避的心理做了不少无谓的布置,包括让谢流云不要说明来意,在时间线上动手脚,企图让陌璇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知道该怎么做,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给摘出去。
甚至,将陌璇交给别人来抚养,也未尝没有这样的心思。
可是数年后,她回到门派,想起去看看陌璇当下状态时,却发现她这会儿居然不是在柳家的照拂下好好修炼,而是被下边的人辗转送到了外门照看灵草。
这名头说的好听,可陌璇的年龄摆在那里,又不是个穷苦人家出身……
谢流风的失察和逃避,无意间让陌璇平白受了更多的苦楚。
“那法子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准备好一座法阵,一个符合条件的修者而已,此外,你了解到的一切多余的环节全与此无关,是我个人的私心。”谢流风闭了闭眼,声音中含着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之感。
“我思来想去,我已经对不起你良多,至少,不能也不该让你什么也不知道。”
从那回溯盒中,陌璇见过以前的谢流风。
那会儿的她称不上明媚张扬,但行走来去中自有一种身为佼佼者的自信,举手投足间尽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意气风发之感。
她敢为了朋友质问上界有势力的人,也敢为了自己所在意的下界付出一切。
“师父,事已至此,不论是你还是我,已经不会、也不能再回头了,我依然坚持我的想法不会更易,这样不就足够了吗?”陌璇不想再谈下去。
“若是不能入道,此生我已然走过大半时光,只能怜‘草木青’,却不能识‘乾坤大’[1],未必不是一件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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