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拂不过一区区臣女,她自然没胆子设计一地藩王,所以在她背后指使的那个人,自然是太子。

    江谈自然是知道沈宁止一家和沈夷光关系有多恶劣,若是别的女子还好说,一旦谢弥和沈南拂有了什么,沈夷光这辈子怕是不会再原谅他了。

    更何况,若有了强辱臣女的罪名,就算世家再袒护,这也是他一辈子洗不清的污点,日后谢弥若真有称帝之心,坏了名声,收拢人心只会难上加难。

    所以这些日子,江谈特意选了宫里最好的女官,反复训练沈南拂,力求让她言行举止更像沈夷光一些。

    沈南拂原是不敢,但谢弥前些日子当众鞭笞羞辱了自己爹爹,爹爹回去之后便大病在床,已经没了大半条命,昭德帝不仅不闻不问,还暂免了他的差事,沈宁止一下失了势,她对谢弥和沈夷光简直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这时候,江谈找到了她,告诉她有个法子可以为她父亲报仇,他还淡然暗示,事成之后会许她一场前程——这世上有什么比入宫为帝后为帝妃更显赫荣耀的?所以沈南拂理所当然地认为,太子会迎自己入东宫。

    沈南拂本就不是什么聪慧之人,还被满腔恨意冲昏了头脑,止不住地对一世荣华动心,把心一横,这才答应了。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沈南拂该做的,就是纵身跳河,把罪名死死地扣在谢弥头上。

    但当她身子探出大半,身上批的外衣被河风吹开,露出她身上的斑点青紫痕迹的时候,她忽然迟疑了。

    江谈对她毫无兴趣,为了避免麻烦,自不会强行碰她,便找了个心腹死士同她做戏,力求逼真,因此方才沈南拂的哭喊绝望并非作为,她甚至怀疑,若不是沈夷光及时闯入,那做戏的死士真的会毁了她的清白。

    太子真的有把她放在心上吗?真的会迎一个坏了名声的女子为嫔妃吗?

    如果没有,她跳河之后太子会像他说的一样,派人在底下搭救吗?只有她真的死了,这个罪名才能真切地扣在谢弥头上,这不是更符合太子的利益?

    沈南拂身子顿了顿,不受控制地向外栽倒,她惊慌失措地尖叫:“救我!”

    也多亏了她停顿片刻,蒋媪和沈夷光才慌忙赶到,一人攥住沈南拂的一条腿,拖死猪似的,死命把她拽了回来。

    沈夷光手肘都磨破了,没好气道:“不是想寻死吗?喊什么救命?!”她眯了眯桃花眼,冷声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的?!”

    不光是她,方才那卢小郎,怎么看都是冲着败坏谢弥的名声来的。

    沈南拂劫后余生,可非但不感激旁人,反是冷笑道:“若非你唆使小王爷重伤我父亲,我岂能落到这步田地?我便是被人指使,最开始也是你逼得!”

    她心念电转,忽生一计来,抬眼看向沈夷光:“你是聪明人,可你哪怕瞧出这是场圈套,又能如何?刚才强辱我的,真的是小王爷。”

    沈夷光桃花眼微微眯起,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咯咯直笑,字字锥心:“我的好妹妹,你知道吗?方才小王爷其实意识已经恢复了几分,他一边搂着我,一边说你冷淡无趣,架子端的太高,平常连碰都不肯给他碰一下,夸我知情识趣,说后悔娶了你,要是当初应了皇上的赐婚,娶我就好了,他还说要迎我为侧妃”

    江谈那边眼下不太靠不住了,幸好襄武王也不算太差,少年英才,人又是一等一的貌美,益州富庶肥沃,他的侧妃也有从三品的位份。

    她从不觉得自己比沈夷光差什么,沈夷光既然能得襄武王喜欢,她自然也能,当务之急是抱紧襄武王府这棵大树。所以她有意激怒沈夷光,最好激的她嫉妒发狂,不住打骂她,指责谢弥,把这事儿闹大。

    她话未说完,脸上就重重挨了蒋媪一巴掌。

    沈南拂被打的身子一歪,可仔细看沈夷光,她只是微微蹙着眉,并不见半点失态。

    她心思落空,捂着脸恨恨道:“你再恨我也没用,话都是你那好夫婿说的,他强辱臣女的名声只要张扬开,日后小王爷在清流言官里便是人人唾骂,你们沈家找个靠山的算盘也要落空了!”

    她抱紧外衣起身:“我要去见小王爷!”当务之急是去找谢弥,以她和江谈的筹谋作为交换,入襄武王府。

    实在不行,她就在宴会上把这事张扬开,请求圣上下旨,到时候谢弥不认也得认。

    也是老天帮她,她话音刚落,楼船上就传来袅袅的钟磬声——这是提醒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沈夷光拢共就带了三个婢女出来,但她想也没想,就吩咐身后二婢:“把她给我捆起来,堵住嘴,送回私宅,待宴后再处置。”

    本来谢弥上一世的称帝之路就称不上顺遂,哪怕最后问鼎天下,也少不了背个反贼的名声,若他名声受损,被人拿来大做文章,之后更会难上加难。

    所以沈夷光一心想先控制住沈南拂,免得她把这桩莫须有的案子张扬开,除此之外,她倒是没顾得上想旁的。

    沈南拂正要反抗,就被蒋媪等人不由分说地按住,用布条捆起来抬了下去。

    沈夷光又沉声飞快道:“手脚麻利些,别让旁人瞧见了。”

    料理完沈南拂,宴会也即将开始,沈夷光再顾不得旁的,先带着蒋媪匆匆赶向另一栋楼船顶层。

    路上蒋媪压低声音,犹豫着问:“娘娘,小王爷会不会真的被人设计,然后对那沈南拂”

    作为从小看着沈夷光长大的阿姆,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如果小王爷和沈南拂真有了什么,哪怕不是自愿的,对沈夷光也是极大的打击,她担心她撑不住。

    这事出的太突然,从事发到现在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沈夷光手指有些冰凉,听到蒋媪的话,微怔了下,想也没想就脱口道:“他不会的。”

    她说完这话,自己长睫眨了眨,神色难得带了些迷懵。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本能地觉得,谢弥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这种感觉,在她曾经喜欢的太子身上没有过,在她信赖亲近的小师叔宁清洵身上也没有过——这是他给她的安全感。

    沈夷光微提裙摆,脚步加快:“先去找小王爷吧。”

    敢这么算计谢弥的,不是江谈就是昭德帝,他们既然敢设计,就不会只设计沈夷光这一头。她这边倒是摆平了,也不知谢弥那里出的是什么乱子。

    江谈自然是布置周全的。他不是没考虑过给谢弥下药,让他和沈南拂成了好事,但谢弥真那么容易中药的话,他何不直接下剧毒把他毒死?何必费神再坏他名声。

    所以他下药的对象是沈景之。

    昭德帝近来新得了一宠妃,就是江谈选定的目标。

    他给沈景之用药,让他不省人事的时候轻薄了这个宠妃,再把消息传到谢弥的耳朵里,谢弥为了搭救沈家,必然得亲自出马,也就是说,他得离开宴场一段时间,去处理这件事情。

    有这么一段时间,对于江谈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段时间,他同时令沈南拂那边出手,顺道让潺潺误会。如果谢弥当众解释他这段时间去救沈景之了,那么倒霉的就是调戏宫妃的沈景之,难保潺潺不会对他起怨意。

    如果他解释不出出去的这段时间干了什么,那只得在这场宴会上,暂时认了强辱臣女的罪名,江谈相信他日后能找到证据,可错过了辩解的最好时候。

    江谈届时会命人关押沈景之,所以沈景之也无法帮着解释,无凭无据,就算他私下和潺潺解释,潺潺不会信他,朝廷言官清流也不会信他。

    哦,因为那宫妃是昭德帝的新宠,还能顺道报复一下昭德帝。

    江谈慢慢理了理衣襟,对着立身铜镜,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淡笑。

    听到钟磬之声,他推开门,正要去往顶层赴宴,绣春匆匆走来:“殿下,王妃把沈南拂拿住了,正要着人看押起来。”

    江谈微微失神:“她没有一点反应?”

    可能潺潺自己都没发觉,他却能明白得瞧出来,潺潺对谢弥的确喜欢,所以在知道他碰了沈南拂之后,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她以最快速度做出最正确的反应——那只有一个可能,要么是她足够信任谢弥,要么是她冷静太过,对谢弥的喜欢不足以影响她的判断。

    绣春犹豫了下:“具体的奴不知,不过王妃的确是第一时间把沈南拂拿住,送出去了。”如果沈夷光失态闹事,无疑会增加谢弥强辱臣女之事的可信度,但她偏偏忍住了。

    江谈闭了闭眼:“拦住。”

    潺潺和他有婚约的时候,他略和萧霁月说几句话,她都忍不住疑神疑鬼,她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而聪慧之人,一向是敏感多疑的。

    更何况目前在她眼里,谢弥已经和沈南拂有染。

    这事儿张扬开来,潺潺对谢弥那点的冷静和信任,能够维持到几时?

    江谈在这件事上最大的失误没出在沈南拂身上,而出在了沈景之身上,沈景之出事,谢弥即便明知有诈,也不能不管不问,不过他也没直接参与其中,而是先出了楼船,一条一件地吩咐下去,务必妥善料理此事。

    没想到沈景之自己先摆平了,压根没踩入他的套,他的人帮着收了个尾,料理了江谈留在那儿,预备扣押沈景之的人手。

    沈景之匆匆来找他,低声道:“你小心点,这事好像”

    谢弥嗯了声:“是冲着我来的。”

    尽管时间太短,暂时没查到具体的,但他依然能判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沈景之听到声音,匆匆皱眉:“罢了,我暂时不好露面,你先去顶楼赴宴,那些人我先审着。”

    谢弥一入顶层,正撞见沈夷光了,两人手拉手入座,沈夷光迟疑了下,压低声音问道:“你,你方才干什么了去了?”

    大庭广众的,谢弥自然不能明说,沉吟道:“有点事。”

    他怕潺潺担心,又补了句:“没什么大事,等回去让你哥告诉你。”

    原来是大哥的事儿沈夷光约莫猜出江谈的打什么主意,她轻拍胸口,长出了口气:“我回头也有点事要告诉你。”

    昭德帝宣布宴会开始,两人再不方便开口,可就在昭德帝说话告一段落的时候,有个女子身影猛然冲进了殿堂。

    她一进来跪倒在地,眼泪长流,大声道:“求陛下为我做主!”

    所有人齐齐吃了一惊,江谈低头抚着酒盏,淡漠无语。

    沈夷光见是换了身衣裙的沈南拂,当即变了脸色——她很快猜出,是江谈把她放走之后,绕过重重侍卫又放进这里的!

    怎么千算万算漏了这一茬!

    昭德帝也是一愣,随即皱眉:“怎么回事?”

    沈南拂遥遥一指谢弥,泪珠纷纷而落:“臣女方才已经是襄武王的人了,他说对臣女心悦已久,襄武王还许下重诺,要迎臣女为侧妃,只是碍于王妃颜面才不好提亲,还请陛下瞧在父亲为您尽忠的份上,为臣女做主赐婚!”

    她和江谈现在都不知道沈景之和谢弥没中套的事儿,江谈不可能要她,她名声已经毁了,除了孤注一掷入襄武王府,没别的路可走。

    为了不把谢弥得罪太狠,她没直接说出强辱臣女四个字,她相信谢弥会做出正确判断,此时若不应,江谈就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认证物证,抖搂出他强辱臣女的罪名,

    此时应下,顶多是两人私相授受,何况他之后还能白得一绝色美人,哪个男人会做赔本买卖?

    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男子,他难道还会为了沈夷光守身如玉不成?

    想象着沈夷光煞白的脸色,沈南拂每一根头发丝都熨帖起来。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谢弥脸上。

    谢弥好像被恐怖的东西缠上了,一下花容失色,手里的筷子‘啪’落了地。

    他甚至没心思搭理沈南拂,第一反应先是攥住沈夷光手腕,应激了似的,红着眼恶狠狠地威胁:“我是清白的,你不准不要我!!”

    这招实在狠毒,如果潺潺疑心他和沈南拂有事,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搭理他了。

    当然别的女人也不行,这个沈南拂尤其不行!

    沈夷光:“”

    众人目光齐齐投了过去,就连昭德帝也禁不住面色诡异:“”

    这这叫对沈南拂心悦已久?

    沈南拂目光呆滞,脸上仿佛被人抽了无数个巴掌,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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