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子没想到能够和心中神女面对面说话,喜的嗓音发颤,忙不迭走过去,边走边眉开眼笑地献殷勤:“郡主,咱们世家向来同气连枝,您若是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卢某,卢某必定替您讨一个公道!”

    这卢氏子虽说胡搅蛮缠,但也算问出了不少世家子的心声,五姓望族历朝历代的身份都尊贵超然,当初薛宰相出身寒门大族,坐到宰辅之位,此生最大的遗憾,依旧是没娶到五姓里哪怕一个旁支庶女,所以即便襄武王身为手握重兵的郡王,在那些不明朝政的人眼里,依然是不够格求娶世家女的。

    此时长街之上的人都不免议论纷纷,觉着襄武王当初是不是真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这才让郡主被迫委身的。

    马车帘子掀起一角,这卢氏子没能看清美人容貌,不免心生遗憾,不过他也不想在美人面前表现得太过孟浪,略正了正衣襟,正要拱手行礼,谁料马车里突然伸出一只上了年岁的手掌,结结实实地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沈夷光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给我打,打到他再不能乱嚼舌根为止!”

    蒋媪在调来服侍沈夷光之前,是专司刑罚的,她探出半个身子,抡圆了巴掌,正正反反抽了那姓卢的傻蛋十几个耳光,直打的他口角破裂,人都给打傻了。

    卢氏不可置信地捧住脸,满面的痛心疾首:“郡,郡主,卢某那句说错了吗?!”

    沈夷光十分冷酷无情地嘲讽:“论及功绩,襄武王外御强敌,为晋朝开疆拓土,前一阵又勤王救驾,立下不世之功,他能抓杀外蛮,你连南方的蜚蠊(蟑螂)都抓不住一只,还有脸同他相较!”

    众人哄堂大笑,沈夷光又冷哼了声,继续给他心窝捅刀:“你看看他的脸,你再看看你自己的,你说他哪点配得上我?”

    众人不免把目光投向襄武王的脸,的确顾盼神飞,昳丽华艳,单论容貌,便是太子也不能相较。

    她听见车外的议论声,顿了顿,又拔高了声音,冷冷道:“若是再让我听到你羞辱我夫君,我绝不轻饶!”她手指轻叩车围:“走。”马车车轮这才重新滚动起来。

    林烟见小王妃愿意给小王爷撑腰,一时颇觉扬眉吐气,用马鞭把几个世家子抽的东倒西歪

    谢弥心里就像揣了只鹞子似的,一不留神就飞向了天边,四肢轻飘飘的不听使唤,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地方,明明下马下过千百回了,还是被绊了一下。

    待他站稳,便迫不及待地撩起车帘,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怔怔地瞧着她,任由心口砰砰乱跳。

    沈夷光给他瞧的发毛,嗔了句:“你干嘛啊?”

    谢弥耳根慢慢烫起来:“你刚才”

    提到这个,沈夷光火又蹿起来了:“往日他们在背后议论,我只当不知罢了,今儿竟敢孟浪到我面前,看我能轻饶他!”

    她秀眉耸了耸,恼的数落起谢弥:“你也是,平时只见你霸道,今儿怎么哑巴了,由得他这么说你!”

    谢弥心情和她截然相反,这时候只知道咧嘴傻笑了,他扶着她下了马车,很稀罕的和颜悦色:“他说的也没错,我做学问的确是不行的,估摸连个秀才也考不中,你不是也老嫌弃我这个吗?”沈夷光呸道:“我嫌弃是我的事,他们算什么东西!你是我看上的人,他们敢当着我的面说你,那就是在质疑我的眼光!看我扇不死他们!”

    跟谢弥待久了,她也无师自通地染上暴力狂的毛病啦~~

    旁的谢弥一概没听进去,就记准了那句‘你是我看上的人’。

    这七个字冲的他思绪都乱了,脑子里叮当作响,一片眩晕。

    他有心想问一问她说的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又怕她否了,一时竟患得患失起来,等他正想开口,人已经到了摆宴的楼船。

    昭德帝带领文武百官在外迎着,大笑:“星回可算来了,朕已率百官在此等候多时。”

    谢弥犯傻是对沈夷光限定,只要不跟她说话,脑子就清明得很,欠身行礼之后,似笑非笑地道:“臣以为摆宴的时间是定好的。”

    出身兰陵萧氏的萧宰相越前一步,拱手笑着解围:“摆宴的时间的确是定好的,只是皇上念着小王爷,这才提早了会儿,也不算太久。”

    ——曾经谢弥在朝廷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地,但自昭德帝对世家下手,谢弥又出手帮了沈家,还迎娶沈夷光之后,世家便自发地开始资源倾斜,沈修文遗留下的那些政治遗产和人脉,这时候也逐渐派上用场了,因此谢弥近来在清流的名声好的不得了,之前他羞辱沈宁止的事儿,也被世家悄无声息地抹平了。

    所以无怪天下男子都想娶世家女,谢弥当初娶沈夷光的时候,也没想过有这么多的隐形好处——朝里朝外处处都有人帮他说话。

    沈夷光目不斜视,却把这几人对话尽收入耳中,想到方才那卢氏子弟当街羞辱谢弥,有意毁坏他名声,她心下不觉一动,总觉着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男人们要谈论北戎政事,再过上一个多时辰才正式开宴,楼船共有两栋,沈皇后便先带着女眷去了另一栋楼船。

    沈夷光有意落在最后,本来想和万年说几句话的,没想到却被江谈挡住了去路。

    他抿了抿唇:“潺潺。”

    谢弥和沈夷光大婚那日,他不慎失足落马,额角磕青了一块,到现在还没好,瞧着有些狼狈。

    沈夷光尽量用礼数遮掩不耐:“殿下有事吩咐?”

    江谈怔了怔,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伤处。

    他受伤了,可她再不会问他疼不疼。

    他默了片刻:“无事,只是你我表兄妹一场,我想问你”他唇瓣艰难地张合几下:“你婚后如何?”

    这问题颇为莽撞,沈夷光面露不悦,淡淡道:“小王爷待我很好,我和他也很好,不劳殿下费心了。”

    是吗?他真的这样好吗?江谈牵了牵唇角:“对了,我还忘记向你道一声恭喜了。”

    他清霁的眸子有些晦暗,唇上不见血色:“愿你们鸳鸯交颈,恩爱不疑。”

    他声音咬字很重,沈夷光还未皱眉,他已经转身走了,她摇了摇头,甩下这段不愉快的经历,转身入了堂内。

    江谈并未入席,而是私下吩咐绣春:“给沈景之找点麻烦,把谢弥先引出来。”

    能来这儿赴宴的高门女郎见识可比方才那卢氏子见识高出几倍,见谢弥已隐隐有问鼎之势,便围着沈夷光殷勤奉承,小心试探,沈夷光和她们周旋了小半个时辰,头都快被她们说大了,忙借着更衣起身,却二楼的雅阁小歇,一边眺望湖景。

    楼船共分为四层,三层和四层都是宴客的大厅,眼下命妇贵女们都集中在四层,二层是专供休憩的雅间,倒是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宫婢走动,侍卫则在楼船外巡查。

    沈夷光带着蒋媪和见善刚歇了会儿,就听隔壁穿来人身撞在墙上的声音,沉闷的一声‘咚’。

    一道熟悉的女音隔墙传入:“啊别,求您”

    沈夷光对男女之事已经明白了不少,听到这等声音,脸上不觉红了红,暗自呐喊,谁这么大胆,居然在这种地方寻欢?

    就听那女声又断断续续传来,哭叫道:“求您放过我吧,您才大婚不久,怎能怎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啊!”

    然后是男子带着醉酒声音的喘息和叱骂。

    沈夷光打了个激灵——这不是寻欢,这分明是女子被强辱!

    她正要让蒋媪高声唤侍卫,就听那女子先是尖声叱骂:“畜生,禽兽!”男子不为所动,她又哭道:“小王爷,您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您的王妃是我亲妹啊!”

    沈夷光脑子里轰响了声,煞白了脸。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第一反应是冲出去。

    谁料她这处雅间门外竟似顶了什么,主仆三人废了半天力气也打不开,好容易冲出去,奋力撞开隔壁雅间的房门,隔壁已是人去楼空,对面的窗子在风里晃荡,显然那男子是听到动静,跳窗跑了。

    沈南拂抱膝蜷缩在榻上,啜泣不止,身上衣衫破烂,胸前诃子被扯掉一片,露出白馥馥的大半胸脯,罗裙全被扯破,就连裈裤也被拽下小半。

    她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尽是青紫淤痕,可见那男子下手之狠。

    沈夷光对她恶感居多,只是瞧不得女子被这般轻辱,让蒋媪给她披上外衣,这才沉声问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南拂眼神痴痴怔怔,似乎回不过神,半晌才在沈夷光脸上落定,眸中渐渐透出一缕尖锐之色。

    很快,她又把脸埋入双手之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娘是真不明白,还是想存心包庇?!”

    她猛然抬起头,一脸恨色:“方才我在外面小憩,小王爷突然强闯进来,借着酒劲,意欲强辱了我!”她这个品阶,参加这等级别的宴席,是没资格自带丫鬟侍婢的。

    蒋媪想也没想就大声反驳:“胡言乱语!小王爷分明在和皇上众臣议事,岂容你这般攀诬?!”

    沈南拂双眸含泪,愤然抬头:“我和你们王妃相貌相似,又穿了差不多的衣裙,他自称来寻王妃,谁知他是怎么想的,竟将我错认成了王妃,将我强拖了进来,我怎么辩解求饶他也听不进!襄武王先羞辱虐打我爹爹在先,又这般欺凌轻辱我在后,难道这世上便没有王法了吗?!”

    蒋媪一下子哑了火,要是沈南拂说谢弥生性浪荡,贪她美色,她还有话反驳,但若说她和沈夷光相似,被谢弥错认,这可真是不知怎么说了。

    怕是蓄意陷害小王爷,挑沈南拂来做饵,这招倒是高明,可若真是小王爷真的遭人设计,对沈南拂做下这等事…

    她不由看了沈夷光一眼。

    沈夷光转头去看见善:“去看看小王爷现在在哪。”

    沈南拂捂住胸口,心中冷笑,他们既然敢设计,岂能被沈夷光这么简单就看破了?

    她抿了抿唇,起了身,指尖发颤,把她们团团指了一圈,泪珠滚落:“好好好,你们襄武王府位高权重,我招惹不起,索性干净去了吧!好歹还能留个清白名声。”说罢便纵身往窗外一跃。

    她只要人活着,这案子就不能由着她空口无凭地胡乱定罪,她若是真这么一跳,这事一旦闹大,襄武王府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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