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门前鞭炮齐响,喜婆扶着三位姑娘垮门槛出来。

    姜嫚第一位,姜娟其次,在最后的是姜姝。原本喜婆建议按身份来,秦氏坚持要从长及幼,姜娟倒无所谓,反正自己怎么都排在中间,无非是大伯母想让嫚姐儿更风光罢了。

    姜嫚走向弦洛兄,总算长舒口气。雁北王再如何威风,这天下也只能是太子的天下,姝儿跟了他,便如琦玉蒙尘,再无发光之日。而弦洛兄金榜题名,再有父亲帮衬,拜相入阁只是早晚,便走着瞧罢。

    姜娟亦走向刘涟,刘涟用裹了红绸的马鞭,迫不及待挑开一点盖头看。是个圆润的下巴,他那桃花眼眯起,苦涩又后悔。

    酸溜溜对高砌道:“做不成大姐夫,日后只能做堂妹夫了。雁北将军且替我照顾好姝儿,若然哪日厌倦,总有刘涟在此等着。”

    对面裴弦洛一声轻咳,大约感叹他那晚执意换房。

    听在高砌耳中,想到姜姝服了媚-药,坐在床边一边娇唤人名,一边窸窣扯衣裳。他心下的妒火便灼焰暗涌。

    “姝姝既入我王府,本王宠护是天经地义,不劳世子操心!”高砌扯唇角,隔着覆眼的红绸,话有所指。

    姜姝径自朝着中间走来,只她到底被母亲算计多了,下台阶时悄悄吹了吹盖头,待看到高砌修长的腿。打仗的将兵身形有着不一样的矫健,是旁人比不了的,她便安下心,淡定地跟喜婆上了后面的马车。

    高砌听力敏锐,察知女人在阶前顿足迟疑。虽仅几次接触,却已听她与婢女说过数回那状元郎。眼下此人刚封御史丞,太子有意拉拢,前途可望,不知她是否惆怅。

    但偏对她挂心牵肠,高砌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今日起她便是他的王妃。

    在王府看来,娶亲是因那夜乌龙已发生,且高砌身边需要人。唯只高砌记得姜姝说过的话:“我是处心积虑,不在今夜,也在之后。”他怕时日拖得久,她又再买些虎狼之药,去同旁人算计。得成全了她的心机,将她安置在身边方能消停。

    听得姜姝坐进马车,高砌便喝一声“驾!”

    三个迎亲队分别往不同方向启程,邺康城下十里红妆,热闹喜庆。人们都围在路旁观望着,有家奴不时分撒果子与铜板,图个吉利彩头。

    侯府与王府虽离得并不很远,但照规矩也须沿吉庆大街绕上整圈。

    姜姝新嫁娘独自坐在马车里,透过薄薄的车帘,看着前方马背上高砌的背影。他发束金冠,覆眼的红绸系垂肩后,一袭大红喜袍衬得魁梧挺拔。没了药茶的催使,姜姝见着高砌,仍有忐忑与敬惧,却又涌起一丝道不名的期许,为着将要开始的新生活。

    秦氏给姜姝新拨了俩奴婢带去使唤,一个叫莲云,一个叫莲香,都是灵俏会来事儿的,跟映竹和陈婆坐在后面马车里。

    姜姝轻轻掀起盖头,看见轿子软座旁搁了一枚屉子。里头放着核桃荸荠糕与玫瑰糖,还有一小盅暖和的荔枝露,用白青玉的浅口瓷瓶盛着,全是姜姝平素喜欢的甜点。

    轿子是王府迎亲的,姜姝并没对谁说过自己的喜好。她只听二房大堂姐出嫁归宁后,和姐妹们闲话成亲真累,天不亮早起饿到晚上睡觉也没吃东西。

    莫非这是王府的细节照顾?看得姜姝心生软和。

    可人家准备归准备,未必适合吃。谁家新娘还在喜轿上嘴馋呢?

    姜姝适才路过雁北王身旁,觉出一缕凛冽寒气。

    这种凛冽她熟悉,从她在尚书府偶遇他之后,他就变得甚冷漠。

    他本不喜欢她,窥穿她所有的钻营伎俩,娶她不过为着事后负责,那么姜姝更要自己拿捏仔细了。

    她要以最好的面目去迎对王府的生活。

    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到了魏王府。王府大门开阔庄严,围着许多人,有北齐皇族的宗亲与朝中官眷。

    喜婆扶姜姝下地,一道红绸递来,她知另一端是高砌,自己便也牵上。

    从门槛跨进去,门庭大气,回廊宽敞,连脚下所能看见的墙画,皆是亲王府规制特有的花纹。

    姜姝走得小心翼翼,不知为何,虽彼此看不见神情,却觉男人在身旁带来安定。

    魏王夫妇已经坐在正厅高堂上等待,司仪主持三拜天地。姜姝两手平举在胸前,哪怕仪容繁重,也仍做得慎淑泰然,并不似秦氏口中那个恃娇恣意的小养女,看得魏王妃几许迷惑。

    夫妻交拜时,她不小心把镶珠嵌玉的发冠碰到了高砌,高砌极为浅淡地扯了扯嘴角。

    他的俊颜依旧肃贵,履行过程庄重,可没在敷衍。

    送入洞房,往后院走。高砌可能怕她走累,步子慢了点,两人便差不多站在一条线上。男人高大,女子温润,院中围拢的宾客看了,觉得十分登对。

    不免嘀咕议论:“喏,这就是传说中姝二小姐,我怎瞅着他们挺般配。只可惜了,雁北王受了伤。”

    ……听说还有更隐秘的伤,多可惜啊,若没受伤,不知多少贵女趋之若鹜。

    旁边女子听得撇嘴,雁北王哪怕受伤也叫人沉迷,那副傲然桀骜的气宇,不是谁都能有。

    “有什么可惜的,各人有各人追求,这不,一爬床成王妃了!”

    先头的便说:“也是,听说是半夜进准姐夫卧榻的,抢嫡姐亲事,如此心机可非一般。”

    姜姝的手紧了紧红绸,但顷刻又松开。既然钻营是自己做出的决定,那么此刻无论是雁北王或其他人,她都免不了被非议。

    不想任人摆布,便总要去谋划,谋划了一步,就会有第二步。她若怕人非议,之后便想法子去改观,怕有何用呢。

    姜姝便又抬起头来,神态自若地走着。

    那红绸些微一扯,高砌察觉到,冲刘晋方向蹙眉。

    刘晋明白过来,真个是没眼色,王府请你们来是喝酒庆祝。二爷娶妻,爷夫妻恩爱,轮得到你们编排。

    一会便把那议论的两人请出府了,还不从大门请出,出的是侧院偏门。以后也没机会来了,不会再邀帖。

    几步绕过,便到了高砌的鹤邶院。二爷常年驻守边疆,鲜少在京,鹤邶院原来只清清淡淡几间房,为着迎娶小王妃,近日爷特地把旁边的院子也并过来扩建修葺一番。只见一片新栽种的花草园,有假山,有秋千,还有观月亭,十分像那么回事儿了。

    进院时,高砌牵了一下姜姝的手,女人手心攥得湿凉。果然,外表沉静大方,实际还是敏感审慎。

    她微微一挣,不想在人前觉着轻浮。高砌只当她愿望得成,娶过门当了正妃,之后恐怕就剩下对他的敷衍。他便松开手,将她带至新房。

    刘晋在兴昌侯府收买了两个小厮,在知道姜姝生病后,高砌便挑了熟识的大夫,由那小厮带进府去把脉。大夫出来后回话,姝二小姐身体安康,只因长期住在临湖阴僻处,气虚少阳,多调养便无碍。

    因此高砌便将寝屋设在了坐北朝南向,一年四季阳光雨露均衡,再有他夜里抱着,应该不至于怕凉了。

    姜姝一进院,便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芬芳,有清新有幽香,淡淡沁脾。

    姜姝喜爱牡丹,尤爱牡丹花朵儿的雍贵与娇娆。可她记得,她出嫁前母亲就把精养的几盆牡丹搬走了,总不至于雁北王也喜欢这花?并不似他冷血无情的格调。

    刘晋跟在一侧,默默腹诽:此刻盖头蒙着,等明日清早二奶奶醒来,推开窗看到外面一丛牡丹花,那才叫惊喜!

    每棵品种都是二爷凭借观感布置的,二爷虽盲,从前却擅长书画,甭提多优美。

    进到新房内,偌大的屋子,摆件精致,里头是一墩花梨木的月洞拔步床。

    床甚大,像一间小屋子,外面是放水盆的小架与床头柜,穿鞋的矮几,里侧叠着整齐的殷红被褥。姜姝经喜婆介绍过那水盆的用处,说时常半夜都用得上,所以放在床边,看得双颊不禁一红,好在没人发现。

    高砌让姜姝坐下,沉声道:“适才马车上的点心可有用些?本王去前面应酬,宴席散了便回来陪你!”

    他高大地站在她面前,隔着晃动的盖头,窥见修长袍服与窄健腰身,衣缘上刺绣着精致的蟒凤暗花纹底。

    原来那些点心是他给她准备的。

    姜姝咬唇,掩饰紧张:“姝儿不饿,二爷少喝点酒。”

    啧,便不管她是否演戏,高砌听得始终温柔。

    他真是被她扰乱了心的,从一开始。先前尚且因妻妹关系克制疏离,今后则以女人相伴。

    出门,对院中的婢女吩咐道:“去厨房给二奶奶盛些吃的过来。”

    府上管魏王夫妇叫王爷和王妃,高磅那边唤“大郡王”和“大奶奶”。高砌原称呼“郡爷”,因赐封雁北王,总不好也叫王爷,所以便唤“二爷”、“二奶奶”或者“小王妃”。

    鹤邶院的奴婢皆是魏王妃新调派过来,虽然大家都被叮嘱,要对二奶奶谨遵礼节。但下人们对二爷充满崇敬,始终都有点看不上侯府……二奶奶自己还不谨遵礼节呢,要不怎么当得上小王妃?

    碧雯便问:“要给她盛点什么?”

    高砌隐抑咳嗽,沉冷道:“去了厨房自然晓得,日后姝姝吩咐的就是本王吩咐,须好生伺候着!”

    二爷竟然……二爷不是最寡情冷淡的吗,竟然对那女人如此保护。

    碧雯窘迫改口:“奴婢知错,奴婢晓得伺候二奶奶。”

    高砌转向刘晋:“今日前面由王芒照应,你多在后院走走,仔细她有不习惯。”

    刘晋早都了然,二爷前些日子又让那跑腿的小厮,从姝姑娘以前的佣人处旁侧敲击。把她喜欢的、讲究的,生活习惯等细枝末节都问过。所以,表面上一脸冷漠说亲事暂定,心下实际很在乎吧。

    刘晋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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