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晋推着轮椅出来,魏王府豪阔的马车已经停在侯府门外。

    刘晋看二爷侧影,玉冠青肃,衣緣是凤鸟衔枝,针针精湛地挑绣金线,交领上隐约未遮住的红印。

    二爷禁欲寡情,对美色视若无睹。若说是缠情草的作用吧,可二爷中毒受伤半个多月,那毒每日在中气耗损,大郡王给送来不少乖觉美婢,稍有不克制,染指一二个也是正常,二爷却概尽退回。

    刘晋不禁嘿然道:“小的就觉着二爷和姝二小姐是有些东西在的,从二爷上次当街抱起她时,就这么觉着了。哈,没想到果然……那嫚大小姐既背后下手段,想来也无甚诚意,二爷不若干脆退了亲,另聘二小姐算了!”

    高砌被姜姝搂得,一夜耗损,只他并不想趁她喝媚-药时要下,他不仅要她的人,还要占有她全部。

    惯常的容色冷沉,淡道:“小心台阶。婚娶之事暂作不议。”

    刘晋一低头,还真有台阶,自己一完好的人,竟抵不过二爷伤盲的洞察力。

    心里钦服又纳闷,既然缠情草刚好是姝二小姐激出的毒蛊,为何还不成亲。若说二爷不喜欢姝二小姐,别说同眠一晚上,就半个时辰都被撵出来了。

    他方才听府内都在议论,有说娟二小姐惨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有说惨什么惨,都要做世子妃了。也有说姝二小姐寡廉鲜耻,觊觎嫡姐亲事,抢嫡姐夫君的,说啥都有。那姝二小姐娇滴滴,动不动泪雨梨花,二爷是看不见,刘晋可见过,哪经得起这番非议。

    便接着道:“莫非二爷不喜欢她?爷若不喜,怎会允她如此胆大;爷若喜欢,还是赶快娶回王府,远离非议为妙。毒也可解了,两全其美。”

    高砌何尝不懂,他自有计划。

    伸手攥了攥袖,袖中有一枚新手帕,上次姜姝掉落马车的是细长绣叶,这次则是圆润花朵,缱绻她的幽香。刚才和他分开时塞他怀里的,分明怕他不娶,留作信物。

    知她即便不喜欢自己,但为了那点儿小算盘亦豁得出去,一个心机又恃娇的女人。

    他薄唇扯出一丝微不可察的醋劲与温柔。

    马夫恭敬唤了声“二爷”。

    高砌估算车厢的位置,撩开袍摆上去:“解毒并不非她才可,解药你紧着时间找。本王的婚事不劳你操心,留个心眼在府上盯着便是!”

    刘晋猜不到二爷心思,只得应道:“晓得了。适才我出来前,已经给两名家仆打点过银子,让有消息就传。”

    高砌点头,颀长身躯敞膝而坐,扯下厚重名贵的车帘。

    “啪!”

    景祥院里,曹嬷嬷在夫人的授意下,打了二小姐一巴掌。

    姜姝那白皙如脂玉的脸颊,瞬间一道泛红的印子。她用手捂住,眼泪顿然溢了满眶,忐忑地跪下地来。

    “呜呜,母亲偏袒溺爱,才会酿成今日之局。素日人们议论,我总不信,没想到姝妹真就如此贱骨,这样的事儿她做得出来,置我于何地,仿佛我才是那寄居的外人……”

    姜嫚还在旁边坐着哭。

    秦氏听得那一声脆响,心揪了一揪,顷刻又恼恨自己这种不坚定。

    她不想动手打,便叫曹嬷嬷动的手,打完舒畅又揪心,复杂万分。

    在雁北王离开后,秦氏遣散了围观群人,特地让林嬷嬷检查了床褥。分明见姝儿衣衫褪解,气氛旖旎,可褥子上却未见红。

    刘涟与娟姐儿那边,虽骂骂咧咧,一个上吊一个跳潭子,闹得后院没安宁。可被子上点点梅花,是二房亲眼看见的。

    按姜嫚所讲,雁北王昨夜宴席上喝过数杯掺药的酒。那么外头所传则并非谣言,雁北王还有不可为人知的伤情。

    想他那般桀骜军将,手握兵权,叱咤风云,曾经秦氏多以为高攀,着实遗憾。

    况且,宫里太医对他所中之毒也深感棘手,那么这毒能不能解,几时能解都未必。

    秦氏对姜姝虽冷薄,倒没想让她守活寡,过得没亲女好才是目的。这么一来,也只怪她命不好了,眼下木已成舟,先不说王府愿不愿接受代嫁,便娶去,之后也有得熬。

    秦氏两眼打量着姜姝,姑娘绿襦长裙,稍显匆忙挽起的发,唇若樱桃,腰如约素。哪怕未上妆,亦如珍宝一样光芒明艳。

    秦氏不能看,看了心里就梗着,就想起第一次领养姜姝时,她眨着大眼睛,在收养她的亲戚教导下,怯娇地抬头唤:“太太”。

    秦氏的心就酸化了。

    这丫头是的确很能掳掠人心。

    若姜嫚没找回,秦氏真是对她极好,因并非亲生,也就没那么多期许和要求,琴棋书画女红都应付,只好吃好喝过得安逸便可。如今嫚儿找回,对比之下,即便嫚儿各方面拿手、端方识大体,可那股雍舒娇贵却是怎也比不了的。

    结果这丫头竟能挣命,平日谦卑乖顺,关键时刻胆大钻营。

    罢罢,赶紧嫁出去了事,没亲女嫁得好就行。

    秦氏辗转计算,倒也不再那么气,总归裴弦洛做了大女婿,二女婿再怎么伤盲,也总是皇亲,秦氏不吃亏。将来侯爷与大女婿辅佐太子,大好前程摆着。

    秦氏苛刻道:“这一巴掌是不得不打你,不打没法交代。你如今既抢了嫚姐儿的准夫婿,之后恐怕为母的也管不了你。可你想想你做的什么事?我领养你姝儿,平日宠惯着,不是让你欺负姐姐的,你让我怎么同嫚儿交代,同魏王府解释?”

    姜姝捂着火辣的脸颊,嫣红若花朵儿的唇角溢出血丝,心下甚感委屈。姜嫚说“外人都说姝妹贱骨”,可姜姝分明在芊葉园里,亲耳听到说这话的是姜嫚她自己。

    姜姝已然明白,无论如何自己骗自己、自我圆说,可母亲始终对她有隔阂。想要过得好,之后必须靠自己去营生。

    姜姝想起雁北王说的,有人给他下药,便套用借口道:“姝儿自知不对,可是昨儿晚上,门被人从外面闩上,雁北王中了药,之后……姝儿无论出来与不出,都只会落人话柄。我知母亲怕我吃苦,可刘涟世子风流浪荡,我决意不愿嫁。再则,”她顿了顿,咬唇道:“姝儿知道,嫚姐姐心系裴状元,若我与雁北王,姐姐就可达成心愿,再不用暗自伤心哭泣。姝儿念着姐姐的好,便当成全姐姐也好了。”

    说着,殷切地望向姜嫚。她的眼眸本就动人如水,这般一望,便如真的亲昵讨好。

    姜嫚推诿不掉,花朝节回来的路上,她存心摘下首饰,当着姜姝的面,用手帕包了送去给裴弦洛。

    那时只当姝妹妹又傻又好吓,怎知道原也是有脾气的,如今悄不吭气地便还回来。

    姜嫚拭泪的手哆了一哆。

    姜嫚承认,两年前侯府把她领回来时,看着冰肌玉骨的养妹,心里是嫉妒。忍不住总要说上她几句,为着不让母亲宠她,与她亲近;见不得谁多看姜姝几眼,总在心里膈得不适。

    可适才林嬷嬷悄声说,雁北王并无对二小姐如何,姜嫚心里却瞬然舒坦了。

    怕是没人对姝妹说过那其间之事,姝妹还不懂男女枝节的玄妙。也罢,让她慢慢去悟出吧,姜嫚只想着自己之后能与弦洛兄一展风光,便心满意足了。

    然而昨日寿宴上,才对魏王妃与雁北王做得那般热络,此刻必要装得伤心断肠才似真。

    她就抬头,泣着泪叱责:“姝妹何故找借口,裴师兄是我吕爹爹的学生,我因感恩吕爹爹教养多年,见他远乡异地到京城,遂便关照些许。我本心念着与雁北王的亲事,如今被姝妹一搅合,之后怕也难成了。姝妹不知羞耻便罢,连累我这做嫡姐的,今后也无颜面在京中生活,母亲不若允了我做姑子去吧!”

    咳。秦氏也怕被人听见,寿宴时豪放大气的话才表态过,传出去嫚儿喜欢裴状元,那不是顷刻抓包。

    灵武侯府的姻亲已便宜了二房,魏王府这边,秦氏还指望着娶姜姝。

    可雁北王那个态度,似上心又似寡情,实在让她琢磨不透,也不敢真拿姜姝怎样,遂附和道:“魏王夫妇德高望重,门第高洁,能与之结亲,是我兴昌侯府的福分。嫚儿的亲事被你搅扰,你还反咬一口。”

    旁边一名家奴,因得了刘晋的十两银子,怕大小姐再煽风下去,夫人又要动火。连忙上前道:“禀夫人,前头灵武侯夫妇来了,安排在老夫人院里坐着,请您过去。”

    秦氏记起来还有这桩要事,一早刘涟世子解下腰带,要挂在廊前上吊,侯府家奴好容易才把人拽下来。府上宾客尚未散尽,传出去贻笑大方,还是早早解决了事。

    她便叫姜姝:“你先回去闭门思过,雁北王能不能娶你做替嫁,是你的造化。”

    而后跟着奴才去了。

    姜姝扯了扯跪皴皱的裙裾,从景祥院里出来。院门外,映竹和陈婆耷拉着脑袋,都站在台阶下等着。睇见姜姝脸若桃红,唇嫣如珠,连忙惴惴叫“二小姐”。

    姜姝瞪了一眼,没搭理,径自往前走。

    怎么着,好像二小姐脾气变大了。陈婆自知擅越,怀揣不安地跟随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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