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左廊外挤了不少人,刘涟已经披着外袍从屋里出来了。

    他昨夜醉得迷糊,打定了主意要赖在府上住到把姜姝嫁给他。因白天听母亲说侯夫人对亲事留了台阶,应无大碍,再加堂二小姐姜娟穿着五彩花朵的纱衣,便让他当成芊葉苑桃花树下的姜姝。

    心想莫非姝妹妹表面一套,内里却惦记自己么,或者在做梦。

    刘涟虽生得瘦弱,却有一副招惹桃花的好相貌,他对实力向来很有信心。便不管做梦还是其他,很是极近销-魂了一番。

    怎知道醒来,却是另一张面孔。虽然姜家姑娘都生得貌相不错,可旁几个和姝妹妹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一时甚为气愤。

    刘涟在廊上叱着兴昌侯府算计自己,舍不得把姝妹妹出嫁,便趁他酒后故意设下陷阱陷害。

    二房娟姐儿又岂容他轻慢,姜娟本就看不起这个花花纨绔混世子,昨夜分明亲眼见裴状元进的这屋,谁知道转瞬却换成了他。

    起初姜娟以为是裴弦洛,兀自迷陷其中。等到木已成舟,才睁开眼看清是刘涟。怎奈再攮开却是不易了,刘涟个中好手,甚懂快活,姜娟新奇纵意。

    此刻清早醒来面对场景,顿感懊恼又后悔。

    守夜家仆哪里开罪得起灵武侯世子,管家也不敢管。这两个都是大活人,除非自己进去,也没法逼着把人抬进去啊。

    好在侯夫人秦氏和二夫人罗氏、两房堂少奶奶都赶过来了。

    姜娟一见罗氏,便扑过去痛哭:“母亲,孩儿遭人暗算了,这亏吃得冤枉!”

    罗氏看着肩披亮锦外袍,放浪无形的刘涟,万分不是滋味。昨晚就为了提防秦氏算计,特地让丽云扮成小厮,亲眼盯着裴状元进屋,怎知道上个楼梯的功夫,房里还能换了人。

    再瞧自个二姑娘的模样,很怪不争气,不能早点睁开眼看清。可这会儿不好表露,否则便越发摆低了二房的名声。

    可惜了到手的一门状元好亲事。

    罗氏辗转反复整个寿辰被秦氏打压的憋屈,心里本已堵闷,如今姜娟又闹此大乌龙,有气发不出,瞪姜娟,又瞪秦氏,气得两眼上翻厥过去了。

    一时奴婢、少奶奶们紧忙围拢惊呼,场面簇拥一团。

    侯夫人秦氏面上镇定,暗自发笑,二房这边妯娌上下的,心眼子果真不少!哼,也是注定没那姻缘,偏偏就刘涟刚好换了房,否则现在便宜被她沾上,她哪还舍得晕。

    秦氏昨天叮嘱家仆调换名牌,听见雁北王屋里进人后,再从外面上闩。便是为了防姜娟发现进错屋后,还想出去。

    再加上雁北王又用了那掺和青楼绝品名药的酒,以为十全十美,结果竟然没在他的房间……

    她此处正立在雁北王的廊外,不由瞥了瞥身边的林嬷嬷,示意把门闩悄悄取下。

    心里其实也惆怅,原本把姜姝许配给刘世子,正好与皇后、太子那边拉拢关系,现在平白机会让给二房了!

    秦氏吩咐道:“安顿好刘世子,派人速去灵武侯府请宛大夫人过来。”又让把罗氏和娟姐儿扶回院里,找大夫瞧瞧。

    步子稍顿,转身略做迟疑,敲开了雁北王的客房门。

    旖旎的床帐内,姜姝轻蠕柔软的长发,睡得香沉。

    纤莹手指抚在高砌的宽肩,一手牵着他的中衣摆。高砌长臂环过她,暖暖地护在她腰窝处,用一种舒适的角度搂在身侧。

    不知是被他点了睡穴,还是这场景像极先前很冷那天晚上,做的与他同寝之梦。又或者在姜姝决定抱住高砌的一瞬间,便接受他了,竟倚得甚放松。

    忽然外面传来吵扰,她微微挣了挣,惺忪地睁开眼。

    下意识抬头看高砌,他睡着后亦那般冷冽,覆着黑绸,不知是否已醒。姜姝昨夜想解开绸布,高砌不允。可她知外面都传说雁北王生得俊美无俦,为大齐女子所恋慕,便不解开黑绸,那清隽的轮廓,薄唇棱角分明,无情无波澜的气宇也叫人尊崇。

    昨夜亥时昏黑,现在天亮了,看到男人脸庞、嘴角上,还有自己印的红唇痕迹。

    她的口脂涂得是真红。

    姜姝的视线又往下瞥了些,他的衣襟上也有,应是她睡着后不知觉蹭上的。然后看见他健硬的身躯,依稀几道陈年的剑痕,他多年带兵握剑、征战沙场……再往下姜姝不敢继续。

    记得她大着胆儿解高砌腰带,被他制止住。姜姝庆幸又担忧,庆幸的是没发生什么,担忧则是他醒来轻视自己。

    这便又看到只隔一层丝薄半透的亵衣,隐约丰盈妩媚。想起高砌把她搁在床上,很是吻了会儿,问她还跟谁这样过?虽是药物使然,此刻清醒,却顿觉羞赧到家。

    姜姝扯了扯皴皱的亵衣,脸红似三月桃花。

    男人嘴角稍稍一动,极轻的弧度,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姜姝忐忑生涩地唤道:“二爷……将军。外面似是母亲来了。”

    若在昨日白天,她怎也想不到自己会亲近雁北王。

    但一夜过后,姜姝已经打定主意,虽仍惧他,却并不迟疑。对母亲和嫚姐姐敲门,她也不意外。姜姝虽胆小怕死,可有个底线在那儿,逼得一定时候,她就能反弹。

    昨晚进屋分明门牌是裴弦洛,进来后却被反栓门。母亲既然决定把她嫁给刘涟,想来防的应该是二房,怕是没想到她在里面。

    女人的脸颊柔软地挨着颈,一夜过后却把“二爷”叫得更顺口了。

    高砌语调淡漠:“昨夜黑天借胆,醒来怕了?”

    姜姝知他应该看不起她,话本小说里,大凡男子与女子相识,起初都像蒙着一层纱,把最好的一面让对方看到。而姜姝,第一次见面街心摔倒,第二次、第三次又摔倒,或是下人的议论与她的钻营谋算。

    但姜姝不后悔。因高砌吻她了,更由着她点点索吻深入。

    高砌心思叵测,姜姝在梦中见过他夺权反杀的模样,知他淡漠之下隐藏的狠绝。若他真拒绝她,大可克制忍捺。

    姜姝酝酿措辞道:“并不怕。我知将军轻看姝儿,认为我做出这种贱-媚举动。将军出身嫡系皇宗,正根正支,我不过一民间的领养女,连给你提鞋都未必般配。为了不被母亲嫁给纨绔世子,我是处心积虑。可允许姝儿说句心里话,昨夜既过,此后我愿服侍将军。便娶了之后搁在后院做棵木头桩子、做个视而不见的妾室,也都愿意。”

    高砌沉默哂笑,可知皇上每次凯旋后给他塞过、又退回过多少美人?他都亲密抱着她共枕一晚上,她还想要他如何。

    但知此女擅哭又多心计,手段不少,分明不喜欢他,几次听她喜欢姓裴的,转瞬误打误撞,却将他当做替代。想起来,便暗生妒火。

    此刻外面多双耳朵在听着,高砌便不表露心迹。

    这女人在侯府不受宠,秦氏拿捏着,被动受制。若着急娶,之后恐怕侯府以此自恃,蛾子不断。兴昌侯府钻营耍滑,若非独被她扰心,他不屑多交道。

    要娶,也得娶得干净利落。

    高砌寻着姜姝声音,抚了抚她湿漉漉的樱唇,昨夜甜软缠绵犹然,那些悸动的吻,毕生难忘。

    隐下丹田毒焰,薄唇贴在她耳边道:“既是想当家做主母、当正室夫人,区区一个小妾能满足得了姝姝?本王还是那句话,若敢与别人,莫怪我取他性命!”

    姜姝不知话中具体何意,她便重复道:“将军还说,大小姐要退亲,你允,我若嫁他人,你不允。到底是娶与不娶,请给个定数。”

    话音方落,门“吱呀”一声打开,听见外头吵闹,还有管家唤“夫人”。

    姜姝下意识一哆,高砌遮挡住她,撩开半面帘帐坐在床沿。

    适才一番闹腾,他早已清醒,不过任由姜姝继续酣睡罢。

    竟堂二小姐进去了刘涟的房中。

    围观宾客随秦夫人靠近门边,隐约见雁北将军墨发垂散于肩,衣裳、脸上都是红痕。女子的唇有多娇媚,连吻出的印子都丰韵得似花朵盛开。而将军英俊脸庞黯然,就像熬夜一宿,精力过耗之后的表现。

    是母亲和嫚姐姐。

    姜姝看见秦氏,本能地有怯惧,然而这番场面,她在芍町苑里便已做好准备了。

    姜姝怨意涌起,她并不愿做坏人,可既做了也罢。何况嫚姐姐不喜欢雁北王,何用羞愧。

    她便牙一咬,偏是藏在高砌身后,泣出眼泪娇语道:“母亲,姝儿昨夜里散步乘凉,路过楼前,廊上无人,雁北将军询问解酒茶,姝儿便去取了来。怎知进门后,外头却被上了闩……”

    高砌略感意外她的顷刻动容,果然做戏的能力菲浅。

    他扯扯唇角,楞由她贴近,一贯冷冽傲慢的嗓音道:“谁人允许进来的,都出去。”

    吓得人们都往地上看。

    青石地砖散落着姜姝的丝绸小衫与浅绿上襦,还有男子被扯断的中衣带。

    没想到将军背后露出的半面香肩,竟是姝二小姐,只见裙裳解尽,娇颜酡红。据说府上颇受宠爱的养女,生得夭桃秾李、如珠似玉,只因身子娇弱,便常宅后院。

    而传言不近女色的雁北将军,竟然一夜春宵与之共度。

    可姝二小姐莫非妻妹么,今早这是,这边一间乌龙,那边又一间乌龙?

    秦氏盯着这一幕,震惊不语。她自恃小小把姜姝领回来,对这丫头的胆怯柔顺拿捏得要害,未料到还有勇气,敢擅闯裴弦洛的卧房。若非自己换了门牌,那么今晨她就能趁意了。而亲女姜嫚则须许配雁北王,堪堪把福分都让她受了去,亲女则嫁个瞎子守活寡。

    好个丫头,到底学会给自个谋生路了。

    秦氏心里惊怒,可眼下一团乱,二房娟姐儿嫁刘世子没跑了,姜嫚也能嫁成弦洛。那么她秦氏想要攀个皇亲,也就没了灵武侯府的门第,只剩下雁北王这一条。

    但雁北王适才那句话,秦氏不确定他是否娶姜姝。若不娶,侯府不敢忤逆,便似珠宝困在盒中,浪费了养她的价值。

    一时没想好如何应付,只得重复道:“都出去,雁北王将军的吩咐,可听到了?”

    群人退至廊上,高砌循着印象,捡起姜姝的裙裳,扯落帘帐给她在里面收拾。

    刘晋走进来,为将军穿上金黑刺绣缎袍。啧,抖开缎袍一看,前面背面也都是红唇印子……姝二小姐胆儿可真大,将军亦能容许。

    “你先回苑休息。”高砌俯下肩膀,捏了捏姜姝白皙下颌。虽看不见,却借着微弱光线,睇见过她轮廓。似乎的确是美的,但两瓣红唇略厚,隔着蚕衣抱着时,丰瘦不均……罢了,他从不计较女子容色。是她,便都是她。

    他哪知是因姜姝昨夜涂了几层红脂,而那些丰处,是求也求不来的。

    姜姝因着男人冷冽气场中,莫名窥出的一丝柔情,不由稍稍安妥。

    她心道,他应是有想娶她的吧。

    她昨夜虽放肆艳媚,可若高砌娶了她,她会更正这个印象的。姜姝本非这样的人。

    姜姝支起身姿,在高砌肩膀轻轻啮了一口:“就算是处心积虑的心机,我也等定二爷。”

    那贝齿咬得肩膀痒痛,高砌面无表情。转身,魁梧身影走出房门。

    外面,大小姐姜嫚倚在廊边哭,见着雁北王出来,越发哭得泪如泉滴。

    那句“大小姐要退亲,你允。我若嫁他人,你不允。”姜嫚听见了,果然姝妹是个冶媚心机,一夜之间竟能惹动寡情无欲的雁北王,都对她说出这种话。

    她哽咽道:“昨儿白日里,我还盼望着将要成的亲事,岂知一夜之间,姝妹妹竟做出这种事儿来。枉我平素什么都让着你,宁被旁人误会,自己也从不解释,你却把我当做什么……”

    高砌在她身旁稍顿,他素来辨不出喜怒哀乐,一幕墨发在风中轻扬,覆眼的黑绸亦跟着舞动。

    昨晚让刘晋去跟过,敬酒小厮果然是和姜嫚复命。虽隔得远听不清,但知计谋离不开她布置。

    他见过姜嫚一面,但此刻回想,却全是姜姝模糊的轮廓,已经没有其余的印象了。

    高砌蹙眉道:“查查昨夜谁在本王酒里下的药,两日内本王等回复!”

    话毕,刘晋推来轮椅,他撩袍坐下,噙着冷愠。话中之意,却是不经意为姜姝解了围,且不管姜姝是否存心进他的房,至少是高砌自己中了媚-药。

    天家皇亲的崇高气宇,震得周遭肃穆森然。家仆紧忙铺好防滑的木板,让轮椅下去。

    姜嫚忍不住声音收敛住。

    秦氏也不敢说什么,她便只好严厉地剜了姜姝一眼,冲里面作语气温和道:“姝儿,你收拾好了到我院里来。”

    姜姝已经穿好衣裳了,她很庆幸雁北王的克制,没有把她的衣裳扯破。那蚕衣系在里面,外面是浅绿上襦和普通的褶子裙,一切端庄正常。

    心里做好了准备,一口咬住非雁北王不嫁,颤颤地一揖:“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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