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寸寸相思,寸寸情。

    裴弦洛是扬州府吕先生的书院学子,从前姜嫚未被侯府找回时,二人虽未挑明关系,可窗前树下,读书作画,论诗抚琴,互有欣赏。

    别开两年后,距离却拉开。

    看着姜嫚殷切的眼眸,裴弦洛心感不忍,只按捺住谦逊道:“听到了,大小姐琴艺高绝,连长公主都带头拍手称赞,在下亦欣赏万分。”

    姜嫚嘴角沉下,眸色黯然,慢道:“那首曲子却是我为弦洛兄而弹的。先前还在书院时,我们虽未说穿,却心意相通,我以为弦洛兄心中应当有我。自被父亲大人接回京城后,每常盼着你有朝一日高中状元,再续前缘。不料士别三日,你却连一声婵儿都不叫了。”

    姜嫚在扬州府吕先生收养时,名字叫吕雪婵。

    她蓦地想到翠晓方才汇报的,说在去找裴状元的路上,看见姜姝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嘤嘤娇泣。心里便如打翻了五味瓶,又酸涩道:“是如话本小说里,男人考中后便不一样了;还是这京城满地的美人看花了眼,或者被姜姝那丫头的做戏,迷惑了弦洛兄的心?”

    裴弦洛见她眨着眼帘,潸然受伤。当初在书院里几年相处,他最是知道她清高自傲,很少示软,当下生出不忍,忙解释道:“非也,都不是。大小姐世家贵女,我便如何高中,也总是平常官职,怎可用从前做比。这满院的女子,在我眼中不过尔尔,我志不在美色。刚才路上耽搁,只因见到令妹被刘涟纠缠,便出手解围,断无其他交道,也无其他念想。”

    裴弦洛言语坚定,莫名想起姜姝婀柔如水的模样,却不自禁紧张一下。

    到底这二小姐身为女子,娇艳非常人所能媲比。

    姜嫚厉害捕捉,心中便越发冷愠。她就知道姜姝不是个真单纯的角儿,仗着美色恃靓行凶,谋图有利,心机!

    她隐怒地颦眉,便做宽容道:“不怪你,只怪我母亲从前太过宠她。她是养女,自幼被母亲收留,原只算我的替身罢,却被宠得分不清北,一贯擅弄是非,巧言钻营,迷惑人心,下-贱的媚骨。她若配与灵武侯府做世子妃,乃是我母亲施的恩典,有甚可装腔作势的。只怕是存心想迷惑弦洛兄,觊觎了你的状元身份,不必同情。”

    裴弦洛不敢多说,毕竟侯爷院里的夫人下人也都这般讲,他不了解不好做评论。

    姜嫚继续不甘心道:“从前我为吕爹爹之女,吕爹爹是你先生,你却敢寄情于我。如今你拜入我父亲名下做门生,我一样也是父亲之女,你为何却不敢了?”

    知她心敏识慧,裴弦洛被她逼问得进退两难,只得实话说出:“雪婵师妹,切不可同日而语。雪婵师妹现已是侯府的千金贵女,当时你在书院则为小家碧玉,我原想高中后回扬州娶你,那时还攀得上。如今拜了侯爷为先生,若再生此心,恐被人笑话我裴弦洛攀谋富贵。而且,你已许下魏王府的亲事,今后再见,何止‘大小姐’,还要叫一声‘王妃’。”

    他亦为难地咬了咬牙。

    从去年秋天金榜提名到回乡,到开春,又好几个月没见了,姜嫚如斯想念。姜嫚不觉得那雁北王有什么可图,她自幼跟在吕爹爹书院学书习字,对书中权谋-政-论听得许多。

    父亲兴昌侯乃是太子一派,裴弦洛既拜父亲门下,将来理当也是太子谋臣。自古手握军-权的大将能几个好下场?等太子上位,她却是太子皇叔的王妃,到哪时候当如何处置进退?

    姜嫚不愿冒这个险,并且不想嫁一个动不动出征打仗的男人。

    她想听的就是裴弦洛这番话,他配不上她,配了是攀附云云。哪怕最后嫁给了雁北王高砌,她也一定要让裴弦洛觉得欠着自己的情分,念念不敢忘。

    姜嫚忽而扑进裴弦洛清朗的怀里,抱住他,哽咽泣诉道:“弦洛兄,你不用和我提这个,婚事乃是太后赐的,于我无干。我只想问你,倘若没有这桩婚事,弦洛兄会不会娶我?”

    裴弦洛挣扎犹豫,可这话他无论如何也都不能回答她。素来只读诗书,男女授受不亲,忽然被女子这样情切相拥,她的芳泽沁入鼻息,他的心跳便咚咚,不知道东西南北。

    裴弦洛伸出手,在姜嫚腰际悬空,却又放下,只是任由那么站着。

    不远处的假山石洞后,二小姐姜姝看着这一幕,细密的睫羽轻轻眨着,不禁屏住呼吸。

    她适才因为心烦,一路走到这儿,看到有假山与池子围成的景致,里头似乎有石椅,原想过来休息会子,不料看到了这些。

    没想到嫚姐姐竟真的喜欢状元郎,她有些意外、震惊,却又莫名镇定。

    姜姝从年初开始,就时常做一个梦,梦见姐姐拒绝了一个盲眼男子的婚事,而决意嫁给状元为妻。

    那梦中的男子看不清颜面,只觉一张清瘦俊脸,线条如玉削,在眉眼处用一方玄黑绸布罩住,是她并不熟识的人。况且姜嫚又早就说予魏王府的亲事了,她便不当一回事。

    却原来嫚姐姐喜欢裴状元是真的。

    耳畔回响姜嫚刚才的那几句话:下-贱的媚骨,原只算我的替身,她若配与灵武侯府,乃是我母亲施的恩典,不必同情……

    可灵武侯府刘涟是什么人?是适才随便见到她,便想要轻薄的浪荡纨绔。

    姜姝润湿眼角,蓦地咬唇憋住。她心里的侯夫人,是收留她的母亲,姜嫚日常对她再冷薄,她亦当她如亲姐,心下多有感恩。母亲叫她过去用午饭,给她盛汤,让她出来赏春,姜姝还暗怪自己多疑,深感愧疚,却原来她们一早就打算好叫她嫁过去。

    姜姝凝着石桌旁拥住的二人,忽而觉得,有时命运还要捏在自己手里,机会是要靠去争取的。

    因怕映竹跟上来看见这些,她便默默地揩了帕子,退开来。

    中午的午膳,长公主命人在几个大的亭子外头,布了精美餐车,放上水果点心以及一些饭菜碟子。大家可以自取了在亭下吃,或者有些人家府上带了小食,便铺了油布在草地野餐。

    姜姝也挑选了几样,跟人在桃花树下吃了一顿。户部尚书家的四小姐季采双自一看见她起,便瞧着她不放,姜姝向来被秦氏养在后宅,鲜有朋友,她抬起一双明眸望过去,季采双便对她咧嘴笑。

    两人因此结交为朋友,一块儿用了午食。季采双说,她这怕是最后一次单身来参加花朝节了,过秋天她该出嫁,嫁的是礼部的年轻官员,问姜姝可有订亲。

    姜姝说尚未,季采双唏嘘侯夫人将她藏得紧,还调侃说只怕这次赏花结束,你嫁得比我要更早呢,还约了姜姝得空去她尚书府玩。

    姜姝欣然应下,虽不知自己何时再有机会出门,但还是很高兴的,上午被刘涟所带的不快都消散去许多。

    赏花会进行到下午未时末,大家便各个分散开了。兴昌侯府早上派出来三辆马车,大房人少,两姐妹一辆,二房堂姐妹们同乘一辆,奴婢又一辆。

    兴昌侯府门面阔,马车也豪阔。今早出发时,为了显得二小姐也受宠,姜嫚和姜姝两人便一同坐在中间的锦座上。此时下午回去,姜嫚却一人独坐中间,丫鬟翠晓也坐在右侧不动。

    姜姝和映竹掀帘上去,见着这一幕,便安静在左侧的座位坐下。

    姜嫚依旧妆容得体的鹅蛋脸,淡笑生暖道:“姝妹妹这出来一趟,收获可不小呀。又是被人夸赞美貌,又是遇到对你倾心的公子,还与裴状元熟络了一回。”

    眼睛盯住她攥过裴弦洛袖摆的纤纤玉指,只恨为何生就妩媚如此。

    以往姜姝一贯对姐姐忍让,说什么都不生气,即便委屈亦都自我开解,平素打扮更是低调避让,只怕张扬。此刻却无由地扎心,生生地刺耳。

    姜姝颔首低头,假作未撞见那一幕,连忙解释道:“姐姐误会了,姝儿愚钝薄才,人们夸几句,不过是看在姐姐的面子。而裴状元,却是因为灵武侯府世子无礼,替我出手解了围,姝儿因为害怕,才无心之下攥了人家的袖子。”

    最后的一句,她忽而暗生情愫,故意把个中的画面稍微描述。

    果然姜嫚面色不霁起来,虽然今日与裴弦洛表叙了情意,可终究搅合得乱乱的。但听姜姝前半句恭维,还算舒坦了一些。

    马车往侯府回去,经过吉庆大街的时候,路上行人忽然渐渐多了,还有执着长矛的兵士向两侧跑去。

    姜嫚掀起帘子看,看到前方书童牵着裴弦洛的马停在一间纸坊前。她想到还有些话要再讲,且偏故意让姜姝晓得这个男人是自己挂心的。

    便叫马夫停下,对姜姝说:“二妹妹就此下去,在这等着后面妘堂妹的车,或者自己路边雇一辆回去,我要去见一个人。”

    言毕摘下鬓边一枝玛瑙翡翠金簪,用锦帕包裹了,作势要送给裴弦洛。

    她一点儿也不计较被姜姝看明白意图,让她明白,她便不敢再对裴弦洛心生他念。

    姜嫚自恃拿捏得住姜姝的心理,这丫头除了美貌过分,却心软好哄,又傻又易吓。

    姜姝下到街边,邺康城内有专门拉载的马车,却是不难叫。

    但这会儿街上行人聚多起来,道路两旁站得熙熙攘攘,听对话好像在等什么将军将士进城之类的。

    姜姝出门机会少,并不关心。只她抬起柔白下颌,却看到马路对边赫然一家仁济药堂的牌匾,心念兀地动了动。

    有些善与恶,并不需要每次都用到,但也不能没有备着。

    她先淡漠掠过一眼,装作不注意,却仍是纠结暗涌。便还是决定去买了来做防备,毕竟出门一次的机会不多。

    然后便对映竹吩咐道:“映竹,你先在这叫辆马车,我过去买个东西。再给你和陈妈秤一包点心,带回去吃。”

    二小姐素来被下人克扣,每月的月例到手少得可怜,难得这般大方一回,听得映竹高兴。

    只还来不及问话,姜姝已经朝对面过去了,因为怕被奴婢跟着。道路两旁逐渐兵士开道,听见马蹄赫赫,映竹便没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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