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纯钧笑够了,也不理他,抬脚就走。李时把剑柄横在她面前,山风呼啸起来,两人都还没看清对方的神色,战斗就已经轮转了几个回合。

    纪纯钧一脚踢在伞柄上,李时登时被震得手掌发麻,索性放了手,转剑切向纪纯钧的腿,他当然知道碰不到纪纯钧,所以实际上是虚晃一招,纪纯钧微微一侧身,果然躲开了看似凌厉的一剑,李时剑风忽然一变,轻轻一转,以剑柄向纪纯钧胸口冲去,纪纯钧脑子不清楚,身子却比他更快,伸脚一踩,踏在剑身上接住了那伞。

    纪纯钧脚上用力,把李时连剑带人往下压了几寸,李时把剑一拽,又向她背后刺来。纪纯钧凌空把伞一扫,撞开李时的剑,李时尚未来得及喘息,大伞一转,飞落的雨滴便直直朝他撞来,李时身上倒还好,裸露在外的皮肤让雨滴撞得生疼,好可怕的力道!

    二人你来我往,李时渐渐落了下风,一开始还收敛着剑锋,怕真打伤了这个醉鬼,打着打着被压得好无喘息之机,眼看就要落败,李时感觉心里积压的悲伤愤懑一股脑涌上心头,让纪纯钧轻轻巧巧地一点,以燎原之势飞快地燃烧起来,烧得他冰做的铠甲一点点融化,纪纯钧的疯顺着剑一点点渡到他身上,这一点疯让心里的火一烧,猛地炸开来。

    李时再不让步,锋芒毕露地直指要害,他这样反而激发了纪纯钧的战意,纪纯钧本来手上也不留情,一个错步李时的剑招就落了空,她挑衅似的把伞正对着李时剑上一戳,伞面应声而破,纪纯钧反而利用伞骨架住他的剑,手上酒壶还没扔,问道:“你再说一遍,你要罚谁?”

    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来,一下子照得地面上有如白昼。纪纯钧正站在闪电对面,把对面的李时看了个清清楚楚,李时一身白衣裳,脸上表情仍是极为冷淡,极为反常地露出些的戾气来,巨大的白光打在他背后,映得他刀刻般的眉目愈发肃穆,有如神祇。

    正和海棠那画相差无几。

    李时奋力把剑一刺,像戳破了自己一颗发热发胀的心,方才的愤怒疯狂一下子漏了精光——他一剑结结实实地刺进纪纯钧的血肉里。

    纪纯钧朝他怆然一笑,拿伞的手脱力地松了下去。李时一震,猛地清醒过来,把剑□□,割了一截衣裳去堵纪纯钧的伤口。

    纪纯钧纵然已经很高挑了,可还是比李时矮上小半个头。李时发现刚才一剑没有留手,纪纯钧肩上像开了一个血洞,炽热而年轻的血液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李时来不及想她为何收手,手忙脚乱地去绑她的伤口。

    纪纯钧就稳稳地站着任他摆弄,抬起一双醉眼看李时,轻声道:“是我错了,你罚我吧。”

    纪纯钧方才一招一式力道何其惊人,李时都不曾真的为其发几分怒,真要说刚才,实实在在是一年前的愤和着这几天战报的悲,让纪纯钧作引子,化成了一点疯。

    他认识纪纯钧的这一年,她满山里上蹿下跳,惹了多少大大小小的麻烦,又何曾真心实意地认过错?这时纪纯钧羽毛一样轻的一句话,透过雨声,变得闷闷的,沉沉地落在他心上,把方才戳破的一颗心又严丝合缝地堵了起来。

    李时游离的三魂七魄稳当地回到了身体里。纪纯钧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脸上连个痛苦的神色也没有,没事人般地走路。李时把她往前带,她便乖乖地跟上。李时走着走着,问她:“你为什么不躲?”

    纪纯钧没说话,沉默半晌,闷闷道:“忘了。”

    走近杨野的院子,遥遥地传来些灯光,李时回头看她,雨里的纪纯钧满脸的水,他疑是泪水,仔细一看,又全是雨水,心里自嘲了一番,想好措辞,敲开了杨野的门。

    杨野正带着李绯熬药,一屋的药香,李绯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看见落汤鸡一样的两人。

    纪纯钧这是让李时抓住了?可真是够倒霉的,要是换个好说话的学子,说不定直接放她进来了。

    李时进来给杨野行了个礼,踟蹰道:“方才我带师妹来磨药,师妹醉酒不从,我不慎打伤了她,还麻烦先生为她诊治。”

    杨野早看见纪纯钧肩上一块血布,面上古井无波,熟练地把纪纯钧拉到里间去换衣服。李绯一下子清醒了,把李时手腕一掐,着急道:“师兄,你没事吧?”

    她诊了半天,发现李时除了肝火有些旺盛,竟然真的毫发无损。

    李绯心里坠坠,这横山第一,莫非要换人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纪纯钧自小就是军痞子里混大的,又是周茂的亲传弟子,可谓是从小打到大,李时怎么能做到打伤她自己却毫发无损的?

    李绯有点不安,还是给他开了个清火的方子,想到这里也没有男装让他换,道:“你快回去换衣服吧,有先生在,她好得快得很。”

    周茂平时下手一向不轻,纪纯钧跟他动起手来又爱拼命,因此十天一小伤半月一大伤乃是常事,纪纯钧年纪轻,身体好得不行,又有杨野丹心妙手,恢复得飞快。

    李时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每到天气突然转热或者转凉的日子,总有学子成群结队的染上风寒,纪纯钧却从来没病过,很是得意。这次却是结结实实地病了一回,杨野是医圣,不是神仙,纪纯钧高烧不断,直到第三天才退烧。

    李时向萧恕同禀了缘故,请了假来照顾纪纯钧,萧恕同很知道李时的斤两,不由吃了一惊,细细的去问却问不出什么来,因为李时自己也不知道,只好无奈准了他的假。

    纪纯钧生个病也不消停,李时一时半会不在,回来就看见碎了一地的茶盏,想来是纪纯钧手软摔得,李时默默把茶盏清理干净,换了一套新的上来。

    因着病得下不了床,李绯替纪纯钧去赎了海棠,本想把海棠送到自己宫里去,海棠却拒绝了,李绯很惊讶:“到我宫里去不好吗?”

    进宫确实是很多人的梦想,无论是做宫女还是太监,日日待在天潢贵胄身边,稍一得势,便是荣华富贵鸡犬升天,更何况还是三殿下。

    海棠画了个淡淡的妆,反而显得年轻了不少:“宫里再大,宫墙再高,也不过是个笼子。”李绯见她笃定,也不强求,由她去了。

    纪纯钧不出一个月便好全了,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混世魔王。李时从那以后整个人对她似乎柔和了些,再用从前那些伎俩逗他,他甚至都不生气,纪纯钧大觉瘆得慌,本来是自己的错,怎么好像他要为那一剑负责一样,纪纯钧每每想到此,都觉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可怕可怕。因此,她也不怎么招李时玩儿了。

    只是纪纯钧从此再没去过卷珠帘,横山里有两个互相矛盾的传说:一个说李玟恩威并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感化了纪纯钧,一个说纪纯钧其实还是偷偷去卷珠帘,只是被李时抓住了打了个半残,从此再也不敢去了。还拿出了种种人证,比如曾经亲眼看见纪纯钧又进了卷珠帘啦,比如纪纯钧和李时都请了一个月的假啦,当然也有人反驳,说这一个月两人是跟着周茂和许焕初闭关改机括去了。

    总之直到出师那天,当事两人都没有确切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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