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虽先头已经听纪纯钧说过一回,此时身临其境,还是被眼前这血腥的画面震住了。

    那吊着的少年有些功夫在身上,左右晃荡,熟练地躲闪着凶兽的扑咬。

    纪纯钧抢过一把弓箭,张弓便是一箭,这一箭力快得众人还没看清,瞬息之间便穿入一只豺狗的咽喉。

    那豺狗凄厉地大吼一声,挣扎了两下就摔倒在地。

    奇异的是,其余众兽竟一点反应也没有,或有几只看了那倒下的豺狗一眼,仍执着地去咬吊着的人。

    那吊着的人看见这一箭,扭动身体,嘶声大叫起来,有了纪纯钧这一箭,众人放下心来,纷纷张弓放箭,密密麻麻一场箭雨朝兽群袭去。

    或有人拉不开弓,或有人射得歪的离谱的,纪纯钧都一一上前去纠正他们的错误。

    少女们心里还只是感激,八百年没和女子近距离接触的少年们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一张脸,难免脸上发烧,心动神驰。

    纪纯钧看见人家恍惚脸红,反而装作没看见,更使劲儿地人家的眼睛看。

    李时只是冷冷地站在旁边看着。

    纪纯钧刻意最后才晃道低眉敛目的李时面前,拿着把弓转啊转:“啊那什么李公子,要不要我教教你?”

    李时抬眸看她一眼,面不改色道:“不必。”

    纪纯钧轻轻巧巧把剑一收,拖着长音说话:“好——吧。”

    箭雨密密地下,宗祺等人箭术其实不错,只是这距离委实有点远,力道准头不免大打折扣,谷中凶兽固然疯狂,倒也知道躲上一躲,这躲来躲去,又要顾忌那个被吊着的,都射不中要害。

    饶是这样,一刻之后,谷中凶兽也被射成了筛子,倒了一地。

    纪纯钧一抬手:“收。下去吧,我在前头给还能扑腾的补两刀,你们把还能用的箭和徽章拿回来。”

    李绯听到这话总算睁了眼:“我就不下去了吧”

    应不识:“殿下不看蛊了?”

    李绯:“母蛊一死,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没什么好看的。”

    纪纯钧把她往下坡一拉,李绯站不稳,只能往纪纯钧手上靠,飞快地往坡下奔去。

    宗祺正想喝止,但二人已经跑远了。风里传来纪纯钧大声的笑:“哪——有——这——么——快——死——啊——”

    众人赶忙追上,到了坡下,纪纯钧在前面给还在翻腾的抹脖子,李绯在众人簇拥下小心翼翼地查看。

    这一看,李时不由一惊,地上凶兽的伤口,竟渗出滩滩黑血来,但之前那疯虎的伤口流的却是鲜红的血,这正与李绯的说法不谋而合!

    母蛊一死,子蛊消散。

    “不会是真的吧?这蛊师不会还考进书院和我们做同窗吧?”

    “好可怕好可怕,不会是个蛇蝎美人,靠蛊术吸人精气吧。”纪纯钧放松下来,开口就是胡说八道。

    “多半不会,有蛊师在,岂能失手弄死蛊母,把老虎放出来,更不会拿着‘荧惑’替白濯做事。”李时开口道。

    李时极少开口,他一开口,众人都支起耳朵去听。

    宗祺:“你是说,是白濯自己不知从哪弄来了‘荧惑’,又操控不好蛊母,所以才放了老虎,还吊着这么个人放血?”

    宗祺一说放血,李绯小声啊了一下,刚哭过的眼睛敏感的很,又涌上泪来:“他他不会把蛊母种在他身体里”

    众人沉默半晌,可能是今天见的奇闻异事实在太多,先前已经被白濯的狠毒狠狠惊过一回,再没有多余的惊讶分给他了。

    被吊着的那位不仅身手不错,而且幸运的很,这么一通乱射,他不仅一点擦伤都没有,身上的伤口貌似也已经开始愈合,许久不流一滴血了。所以众人心里怀着对他的鄙视和先前被辖制的怨念,也不把他当伤患看,在底下悠悠地点徽章。

    十九枚地徽。

    李绯:“够了。”

    少年们再顾不得什么风姿仪态,崩了一日的神经猛地松下来,欢呼起来,互相宽慰恭喜,好不热闹。

    李时当然还是要顾及的,所以并不欢呼,捡了一把地上的弓。

    他把弓拉到最满,瞄准松手,那箭离弦而出,稳稳咬断了吊人的绳子。

    少年一下子坠到地上,李时正要动手把他身上结实的跟网似的绳子解开,纪纯钧飞奔过来,一抽刀往那少年身上一带:“你别碰他,这蛊玄的很,先让殿下看看。”

    李时正想点一点头,却看见纪纯钧那一刀虽然又快又准,却并不收敛,那少年身上上身衣裳随着绳子一齐裂开。

    那少年终于得以解放,正在活动自己被勒出血的一张嘴,没注意身上隐隐露出的一点肤色来。

    李时脸上一沉,点了一半的头尴尬地僵了僵,这回瞪也懒得瞪纪纯钧,果断回头叫李绯去了。

    纪纯钧本来来得急,一时手下没有轻重,怕李时觉得自己连刀都收不住,大觉丢脸,正在想法子找补,看见李时表情,顿时恍然大悟,干脆摆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宗祺等人围着李绯,对她要亲手给人切脉的想法表示强烈反对。

    “殿下千金之躯,怎可给这么一个不知道来头的外男切脉,兹事体大,殿下三思而后行啊!”

    “正所谓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殿下行为事关皇室声誉,还是把他带回去交与太医院吧。”

    李绯贵为公主,身上若有皇帝百中之一的气势,此刻也不会被这些人轻易拿捏,可惜她一分也没有,而是一身精雕玉琢的娃娃气,反驳的话说的也像是在撒娇:“那万一把他带回去母蛊已经死了呢?”

    应不识突然凉凉道:“殿下既是医者,难道以后非高门大户,一律不医吗?”

    从前在大李,医者不过是同修鞋唱戏一样的下九流,但当今皇帝继位以来,却极为重视医家,把太医院更名为济世阁,让太医们除开御用医者这一层,还能广纳贤才,后继有人,这些年无论是民间上的赤脚医生,还是各个府上的大夫,地位相比几十年前都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年民间还流行了一些信仰,认为医者乃是神仙降世,扶危济病,因此,无论谁见了医者都恭恭敬敬喊一声先生,许多多年难以解决的疾病也得到了大规模救治。

    虽然这样,人心中的成见还是积重难返,医者地位再怎么高,在政治、权利面前也还是什么都不是,李绯之母赵停玉,也就是当今皇后,乃当今丞相之女,可谓是覆盖了半边朝堂。

    就算李绯是个除了学医上点儿心,整天变着花样跟帝后撒娇,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皇后一党表面不显山露水,却依然坚定认为,她比那满腹经纶、论道经邦的太子强,将来肯定能够女承父业,延续赵式一族的荣光,如今不学无术,只是年纪尚小,仍需要一番磨砺。

    李绯本人当然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但是宗祺明白,所以听到应不识这话,众人不禁沉默,生在这个位置,就注定不可能当一个单纯的医者,但李绯目前看来,还真是这么想的,这话无疑戳到了宗祺等人隐秘的痛点。

    李绯见他们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三步并做两步就往纪纯钧那头走去,正碰上李时,众人见她心意决绝,便只好闭嘴,默默跟上。

    地上少年终于缓了过来,回味起刚才生死一线的情景,涕泪横流地给李绯磕头:“草民谢公主大恩大德,愿做牛做马报答公主,来生结草衔环”

    纪纯钧打断他:“你只说白濯为什么把你挂在这,有没有给你吃什么东西。”

    “草民乃是砾州军户之子,名叫叶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安时守分跟着我爹习武这些年,勤勤恳恳一日不敢放松,好容易侥幸过了文试,白濯白小公子突然命人给我送来一千两白银,要我武试期间如果遇到他,便听命于他,公主明察啊,那白濯家大业大,我若不听他的”那少年脸上泥水草屑糊在一起,好不滑稽。

    “哪个砾城”纪纯钧疑惑地问。

    “砂砾的砾。”李成愣了一愣。

    “你放屁!砾城今年就我一个来横山!”纪纯钧眼睛一瞪,就要拔刀。

    然而她话音未落,李成猛地站起来,抓过李绯的右手一拉,把她紧紧箍在自己怀里,左手摸出一把短刀,架在李绯脖子上,脸上还留着刚刚流下的涕泪,卑微害怕的一张脸转瞬间就只剩冷意。

    “殿下!”众人惊呼一声。

    叶成大喊一声:“你们都别动!我手下可没轻重!”一边还要拽住腿软得不断往下坠的李绯,显得有点慌乱,但这一句话好歹拦住了纪纯钧的刀。

    宗祺冲了一半的身子僵在原地,又惊又怒地瞪着他:“你可知道谋害皇室是什么罪名?!”

    叶成不惧反笑:“什么罪名?也不过死罪难逃株连九族一类,可巧我九族都死干净了,一条贱命何所畏惧?横山书院文试的题目年年不问民生国事,不问济世经邦,都是些炳炳烺烺的漂亮话,不就是为了给你们这些绣花枕头行方便?”

    他一面说一面把李绯袖子一撸,露出那精巧绝伦的“朱雀”,指了一圈众人:“往后退!”

    众人只得退了几步。

    宗祺道:“你一介平民,不感念朝廷培育之恩,让你习得一身武艺,不思如何尽忠报国,反而长一双嫉恨眼,生一颗歹毒心,可惜了你一身本事!”

    叶成不理他,把李绯猛地往上一提,手上短刀假意用力,沉声喝道:“把徽章给我!”

    李绯已经哭的晕头转向,把徽章一枚不差地拿了出来。

    叶成收好徽章,对宗祺嘿嘿一笑:“你这样想也很正常,反正你一辈子也不屑于看我们这些人一眼,今天就让你永生永世的记着——因为一个卑贱的平民,宗小公子,你——进不了书院!”

    宗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能把他就地杀了。

    应不识凉凉道:“你既然恨死了这些达官显贵,那又为什么要为其所用,给白濯做打手?”

    李成:“那是自然,白濯,还有你们,都一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换这不公的天震上一震!让你们这种蝇营狗苟,仗势欺人的东西痛上一痛!值了!”

    “放你娘的屁!你大义,你要公平,就只会欺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物竞天择强者生存,你真有本事,何愁进不了书院?

    你自己自轻自贱,攀附权贵,绑了公主、得罪一圈高门大族,对薄祚寒门有半点好处?攀不上高枝还失了一身傲骨,你可别说你自己里通外国,弄来这‘荧惑’之蛊!”纪纯钧讥笑道。

    叶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留神站不住的李绯又往下滑了几寸,赶紧把她往上一拎,手上刀又紧了几分,吼道:“少废话,不许动!”说着自己往谷上退去。

    众人虽然心急如焚,却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一点点退走,于是习惯性地去看纪纯钧。

    纪纯钧也急得烈火灼心,表面上却还是一个风轻云淡的样子:“远远跟着他,找找机会。”

    待得叶成退到坡上老远,又停下来,幽幽地冲众人笑了笑,手臂一翻,调出一个血淋淋的布包来。

    众人对视一眼——他根本没放自己的血,而是事先备好的血包!那就是说,母蛊根本没在他身体里……

    众人一惊,果见他把手一扬,轻轻松松地捏碎了手上的戒指。

    还没等他那一抹诡异的微笑消退,扬起来的手就被一只羽箭射出个血洞!鲜血顿时绽开一朵妖艳的花来,他一时不防,身子被那一箭带得往后一仰,李绯本就站不稳,失了他的力道,顺势往前一滚,顺着坡滚下来,一身血泪地粘成了个泥人儿。

    李时手臂上伤的厉害,勉力一箭,竟然真达到了效果。

    李绯离开叶成的那一刹那,纪纯钧便逆坡朝着叶成冲了过去,衣袂发丝翻飞之间,转眼就闪到了半坡中,活像一只灵巧的幼豹。

    叶成抓李绯不成,又见纪纯钧逼近,脸色变换,露出些惊惧之色,马上摸出一把徽章往下撒,自己一转身,飞快地消失在了林中。众人见到徽章,数量又不多,连忙一哄而上。

    “啊——”一名少年忽然惊叫起来,纪纯钧顾不得再追,回头去看,只见谷中被射成刺猬的凶兽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母蛊死了,子蛊激发了凶性,快走!”李时沉声道,说罢架好剑,迎着谷底为众人断后。

    众人一听这话,胆小的赶紧往坡上爬,胆大的再捡两枚徽章,也赶紧跟着前面的人爬,凶兽本来失去了行动能力,这会凶性一发,看到这么一大群食物,缓缓追了过来。

    人兽一追一逃之间,众人眼看能逃到坡上,距离却越来越小,纪纯钧边跑边喊:“到了上面借地势以箭击之,我守在前,你们只管如先前一般!”

    听到这话,众人心里定了一定,步履都沉稳了些,李绯已经吓得哭不出来,几乎是被应不识提着往上跑。就在这时,坡面突然一晃,几块地方轰隆一声,泥土飞散,上层的地面轰隆隆地往下塌去。

    众人猛然一滞,所幸没有人正站在被炸开的土地上,避免了被掀成碎片的结局,但人知道停,凶兽们还是自顾自地往上冲,一只豺狗借力一扑,正咬在落在后面,又被方才那一炸吸引了注意力的李时的左肩上,一时间鲜血四溢,和豺狗那血红的眼睛交相辉映,显得那狗眼颜色越发可怖。

    李时瞬息之间也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右手又快又准地转入豺狗腹中,那豺狗躯体一震,却不知道疼一般,不闪不避,犹自牙上用力,要把李时的左臂撕下来。

    纪纯钧反应极快,大喊一声:“快走,这坡要塌了!”,随即扔出一刀,这刀拿在她手里显得轻轻松松,实际上却是极重,再加上她十分的力道,一下子把那豺狗的削的头身分离,那豺狗虽没了身子,一颗狰狞的头还挂在李时肩上,李时奋力把狗嘴一掰,那头便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众人刚到坡上,这坡没了底下支撑,再也撑不住,从上往下地塌陷,上面的泥土轰隆隆地往下滚,裹挟着二人和众兽往下滚去。

    纪纯钧没料到豺狗的脖子那样脆弱,正担心自己的刀还能不能捡回来,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掀,反抗不得地往下滚去,这一滚离刀更远,却阴差阳错地和那狗头滚在一起,血腥味混着豺狗来不及闭上的嘴里的味道直直往她脑子里冲,再加上这么一滚,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可喜可贺的是两人没被就地土葬,而是冲到了方才吊叶成那洞口,此时洞口已经被淹了大半,只剩个半人高的小口,纪纯钧一骨碌爬起来,吐了口里不慎吞入的两口土,骂道:“真晦气!”

    纪纯钧往下一看,果然看见个明月清风的李时被卷成了个灰扑扑的驴打滚,半死不活地从灰土里露出个头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他拔了起来,等到李时艰难地顺着纪纯钧的手臂爬了上来,一身都是泥沙,倒起到了一定止血的作用。

    众人在上面心急如焚,叶成已经没了影,怕误伤下面的二人,也不敢随便放箭,眼见着几只凶兽从土里爬了出来,宗祺领了几个箭术好的在上面放箭,距离本就远,还要避着两人,是故好容易射中了两箭,凶兽也只不过回过头来,看他们几眼,那坡塌陷了个彻底,留下一个光溜的断崖,凶兽到了这个田地,竟还尚存一点智力,并不往那崖上爬,而是龇着脏兮兮的牙逼近崖下的二人。

    眼见数十只形态各异的凶兽站了起来,纪纯钧再如何不可一世,也知道不可能全身而退,况且此时她少了一把刀,甚觉不顺手,身边又有个伤上加伤的李时,忙拉着李时,翻到洞里,李时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忙跟着翻进洞里,众人见他二人进洞,大松一口气,无所顾忌地拈弓搭箭。

    洞内,纪纯钧用刀把地上的土撬起来,想想纪晖在她临走之时特地给她打的两把霸气横生、背厚刃薄的好刀,再看看眼前这只剩一把、在土里进进出出、已经磕缺了几处的残刀,再看看默默把土堆到洞口的李时,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起几块石头从只剩人头高的洞口扔出去,正好狠狠扔进几只把头探进来的凶兽眼睛里,几只凶兽低吼一声,还是趴在洞口,把爪子往里捅,像把人拽出来,纪纯钧只如打地鼠一样去剁他们的爪子,好在崖上少男少女们箭雨如织,凶兽再如何狂躁,血流尽了,关节断了,也就伏地不动了,乱七八糟地堆在洞口,把洞口堵得更加牢固。

    纪纯钧把刀一放,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终于缓过劲来,疾言厉色道:“你既知道受伤,还在后面逞什么英雄,要不是遇到我这样行侠仗义的,你现在还有命在?”

    李时见她英姿飒爽,扶危济困,好容易生出了两分“英雄惜英雄”之情,正要心回意转,谢她一谢,遭这粗声粗气地一问,顿时又羞又恼,感谢的话悬在半空,尴尬的紧,冷声道:“护国佑民,责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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