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华园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只不过,这场火是天机阁放的。就在桃花源撤退后不久,天机阁带人将园中活口尽数斩杀,一个不留,离开前,一把火将这里烧了个干净。

    这是大公子特意交代过的,斩草要除根,安王爷的妻妾儿女,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一天闹市纷纷关铺,缩在家里遥望永华园的大火,眼瞅着那火势越来越大,却不敢出门救火。直至街巷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再不救火整条街都要烧没了!”

    敲锣人是秦三爷安排的,寻仇归寻仇,这几条街的铺子若是因此被连累,实在可惜,他在放火的同时,也安排了人救火。

    有人打头阵,那些观望的民众终于敢冲出来,纷纷拎着水桶家伙从屋子里冲出来,很快就切断了火源,大火被拘在永华园里,而外面月明风清。

    秦三爷站在屋顶上望着,等到大火消停了才含笑离去。二皇子暴毙,洛州那位也该坐不住了。

    惊天动地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永乐园,探子来报,有两辆马车驶出永华园,直奔瑞王府而去,周演就在马车上,貌似受了很重的伤。

    周演竟明目张胆地去了王府,丝毫不害怕自己与王妃的奸情暴露。大皇子顾景彦疑惑不已,这场局是他假借二弟的手促成的,最关键的证据都握在他手里,原想借刀杀人,却断送了二弟的性命。

    周演的刀也是刀,虽事与愿违,却除了二弟这个隐患,顾景彦仍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如今周演就藏在王府,人证物证罪证俱全,何不趁机将桃花源一举拿下?

    鄂州平乱的时候,周演曾帮过他,他念在这份交情上多次写信招揽,却屡次遭拒。既然做不成朋友,那便只能做敌人了。

    可周演是何时与王府交好的?据他所知,万将军和洛神医对五弟忠心耿耿,怎会放任瑞王妃给五弟戴绿帽,还容忍周演去府里疗伤呢?

    百闻坊的高手也捎了信来,说这位周演武艺高强,有以一敌百之势,身手远在他们之上,出招迅猛干脆,招招毙命,看身法,倒像是出身军营。

    江湖高手与人过招,身上多有包袱,多少要顾及身为侠者的颜面,身法上除了稳准狠,还讲究一个好看。有些人会特意琢磨一套行云流水的招式来打造自己的招牌,以标志性的招式为自己扬名立万。

    只有在战场上遭遇过百万大军的人,才会完全摒弃观赏性的招式,没有多余的花架子,招招奔着敌人性命而去,干净利落,但也毫无美感可言,所过之处,唯有一个惨字可言。

    顾景彦在鄂州的时候,见识过周演的身手,也就略胜他一筹。他的身法虽然爽快,却也没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但百闻坊的高手哪个不是高高在上,他们没必要为了周演夸大其词,损自己威风。

    军营中,何时出过这般厉害的人物?在顾景彦的印象里,能担得起杀神之名的,只有他那失势的五弟。

    电光火石之间,顾景彦屏住了呼吸,脑海间闪过一个荒诞的猜想,手里的杯盏被这猜想击中,愤怒地碎在地上,所有线索都被串起来了。

    “这不可能——”顾景彦跌在座位上,眸光凝重,“领兵备马,去瑞王府。”

    他这次要撕开周演的皮,看看那皮下装着什么牛鬼蛇神!

    顾溪和被抬进了妙手阁,稳妥起见,他被藏在了妙手阁地底密室。沈书允被万千挡在妙手阁外,“夫人,您先回扶风榭等着吧,情况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顾溪和被抬进去的时候已经昏迷了,洛神医的脸也异常严肃,沈书允声音颤抖道:“他的伤能医好吗?”

    万千默了片刻,“洛先生一定有办法。”

    说完,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瑞王府忽然进进出出这么多侍卫,纸鸢、揽玉和揽月缩在揽芳阁一天没敢出门,直到看见沈书允回府,她们才壮着胆子来到妙手阁,张望道:“是不是王爷的病又发作了?”

    沈书允这才意识到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周演在里面,那谁来扮王爷?永华园的事情闹大了,顾溪和恰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很难不惹人怀疑,他的身份大概是瞒不住了。

    “你们先回去休息,这几天最好不要出门。”

    “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纸鸢担忧地望着她。

    “是很重要的事情,你们要做的,就是回揽芳阁候着,不要添乱。”

    纸鸢见她神情严肃,推断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敢再问,拉着揽玉和揽月迅速撤离。沈书允的神思飞了好一会儿,站在门前依依不舍地望了几眼,才疾步离开。

    还没走到扶风榭,就听得小厮通传道:“夫人,大殿下带着人冲进来了,说是来看望王爷。”

    看望是假,试探是真,沈书允来不及头疼,就看到有一批人闯了进来,被白竹手下的侍卫挡在了半路上。

    白竹向顾景彦颔首作揖,说话声不大,却铿锵有力:“大殿下深夜领兵擅闯王府,此举怕是不妥。”

    “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也敢忤逆皇子,瑞王府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再敢拦着,本殿就杀了你,替王爷王妃肃清门户。”

    白竹不肯退让,“您深夜前来,兵戈相向,既无礼仪,又无规矩,恕在下不能放行。”

    顾景彦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止不住地冷笑道:“学人嚣张的时候,也不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

    永华园惨遭屠戮,他今日即便血洗王府再添血案,追究起来,大不了都推到周演头上。饶是父皇知道真相,为堵天下悠悠之口,定不会把这等丑事公之于众。

    是周演作茧自缚。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沈书允振着嗓子喊了一声:“住手,王府重地容不得你们放肆!”

    “夫人。”白竹颔首行礼。

    沈书允朝他点点头,而后看向顾景彦道:“大殿下来得突兀,又如此气势汹汹,府里的人自然不敢放行,还请大殿下多担待些。”

    顾景彦皮笑肉不笑道:“弟妹误会了,大哥不是来闹事的。只因永华园失火盗匪流窜,我带兵巡察,路过王府,忧心五弟和弟妹的安危,顺道过来看看,五弟现在何处?”

    沈书允也笑道:“王爷好不容易才睡下,若是被吵醒了又要哭闹一番了,更深露重,叔媳有别,恐有闲话,大殿下还是改日再来吧。”

    “哪个敢说闲话,大哥就拔了他的舌头,再说了,有这么多人守着,弟妹有什么好怕的,大哥只是忧心五弟,放心,我不耽搁,看一眼就走。”

    他没有耐心等沈书允答应,只是知会一声,领着兵往扶风榭方向去了。

    沈书允待要拦他,却被白竹拉住了,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夫人,让他去吧,不会有事的。”

    白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这王府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沈书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愈发忐忑,“我还是不放心。”

    她跟着大殿下来到了扶风榭。

    顾景彦毫不犹豫地推开殿门,殿里没有掌灯,唯有炉子里的炭火一跳一跳的,是黑暗里唯一的光。

    沈书允的心也跟着不上不下,她一日未归,炉子里的火是谁燃起来的?

    顾景彦生怕有诈,手覆在剑柄上,吩咐身边人道:“去掌灯。”

    侍卫们掏出了火折子,把殿里的灯都点上了,顾景彦快步走向床榻,当他用剑挑起被子的时候,沈书允只觉得连呼吸都停滞了,胸膛里那颗心高高悬起。

    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们,顾景彦用力掰正他的肩膀,待看清他的脸愣了片刻,“还真是五弟啊……”

    顾溪和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双手捂住眼睛,仿佛是不习惯突如其来的灯火。沈书允也愣住了,瑞王爷不是在妙手阁吗,他的伤好了?

    不,他不是顾溪和,沈书允瞥见了他光秃秃的手腕。

    顾溪和手上总系着那颗玉随珠,即便伪装成周演的模样,他也只是用腕带将手腕缠住,不肯摘下那颗她亲手结绳的珠子。

    而且他脖颈光洁,没有狰狞的伤痕,生怕被顾景彦瞧出端倪,沈书允疾步冲到床边,捡起被子盖在他身上,“天冷,别着凉了。”

    顾溪风模仿五弟的模样,嘟着嘴巴,扯出一个傻到不能再傻的笑容。

    如果上苍开恩,过了今夜,请让他失忆吧!顾溪和那个蠢货是怎么演下去的,他心里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吗!

    不得不来凑数的顾溪风但觉生无可恋,眼神空洞地望着沈书允,如果可以的话,让五弟妹也失忆吧。

    沈书允站起身来挡在他面前,朝顾景彦道:“大哥可看完了?”

    线报上说周演身负重伤,可五弟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莫非是他想错了,周演和五弟并非是同一个人?

    顾景彦还不放心,追问道:“不瞒弟妹,大哥我接到一份线报,说瑞王府私藏重犯,职责在身,这王府上下,必须要彻底搜查!”

    “大殿下可有搜捕令?”沈书允义正言辞道:“瑞王爷纵然失势,也是陛下亲封的王爷,是众皇子中除安王以外唯一被册封的皇子。若只论官爵,尚在大殿下之上,你若要彻查王府,除了搜捕令,还需有父皇手谕!”

    “弟妹这是做贼心虚了?你以为杀了安王,火烧永华园,你那些风月账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沈书允冷笑一声,“那就等你拿得出证据再说吧。”

    “好,”顾景彦面露戏谑,“今夜就放过你,我会让你们死个明白,你与周演一个都别想逃。”

    “慢走不送。”

    顾景彦带人离开了王府,并非是出于心善,只因血洗王府是最低劣的手段,先斩后奏难免会招来父皇怨愤,他手里有更多证据,何不将这处决权交给父皇定夺?

    沈书允关紧了殿门,这一天所经历的事情,比她上辈子都要惊心动魄,她需要时间缓一缓。

    顾溪风披好衣服走下床,踱步至她面前。

    沈书允抬起头来,问道:“白先生是四哥的人?”

    顾溪风微微一愣,“这么看来,你早就知道周演和五弟是同一个人了?是五弟告诉你的?”

    沈书允摇摇头道:“猜出来的,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她的临危不乱顾溪风早就见识过,但都不及这一次来得震撼。不得不说,五弟蠢笨了些,但识人的眼光向来不错,万千、洛神医都对他忠心耿耿,此女子也非池中之物,还对他死心塌地。

    “你在等他的解释?”

    沈书允点了点头,又问道:“四哥的目的是什么,为何要帮我们?”

    顾溪风笑道:“我那傻弟弟不肯信我,处处防着我,这一次若非白先生及时猜到事情原委,瑞王府只怕难逃一劫。我救他,既是出于手足情谊,也是有求于他。边疆战事告急,藩镇叛乱,我身边可信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沈书允叹道:“你是想把王爷当成任你使唤的刀枪,让他为你平定天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顾溪风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在那之前,我会与五弟好好谈一谈,他若不愿助我,我不会勉强。”

    “他会答应的。”

    “嗯?”顾溪风有种错觉,仿佛他的心思都被看透了。

    “王爷曾对我说,他想还百姓一个没有战火的大周,他于权力并无野心,只有满腔赤诚,毕生所愿,不过是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他不肯辜负每一个追随他的人,竭尽全力去守护他们的道义。我希望四哥,永远也不要辜负他的赤子之心。”

    “弟妹是怕我过河拆桥?”

    沈书允点头道:“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还少吗?”

    她倒是像极了五弟,一身傲气和骨气,不肯虚与委蛇,清澈得像天边的月亮。大概能走到一起的人,心性都是相似的吧。

    不知怎的,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沈书言,出神片刻回道:“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他的道,也是我的道,我自不会辜负他。”

    沈书允低下了头,眼眶发酸道:“可是他受伤了,不知何时能醒来。”

    顾溪风顿了顿道:“在他醒来之前,我会一直留在扶风榭,你早些休息,我去偏殿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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