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和没再过问箱子的事情,他想通了,每个人都有秘密,就连他自己,不也对沈书允有所隐瞒吗?待时机成熟,他希望能与她坐下来畅谈心事,坦坦荡荡的向她寻一个解释。

    秋猎将近,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安排,他这几日辗转于书房和妙手阁,忙得不亦乐乎。

    前两年因他病情过重,武宣帝默认瑞王府可以不参与秋猎。但今年不一样,沈书允在中秋宴上得到帝王青睐,礼部的人见风使舵,竟把沈书允列进了受邀名单里。

    秋猎乃是权力的竞技场,顾溪和怎可放心她一个人去?猎场内外有父皇的暗卫望风,桃花源的暗卫不能像平时那样随叫随到,沈书允的安危只能由他负责。

    沈书允刚过了一段消停日子,就接到了秋猎的消息,顿觉一阵恍惚。虽不情愿,但皇命如山,只能认真筹备。

    听梁红鱼说,秋猎是世家公子比身手的地方,世家贵女只需在旁边观望即可。若遇上投缘的人,可以多说几句话,反之,安静坐着吃吃喝喝,熬过三日即可。

    这日,沈书允在兵械库赶漫画进度,纸鸢脸色煞白的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捂住心口,碎碎念叨:“好吓人啊……”

    沈书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诧异道:“只是去买个颜料,怎就吓成了这般?”

    纸鸢抱着她颤抖道:“怪我爱凑热闹,路过闹市口,看到人多就挤了进去。孰料看到了行刑的场面,那个死囚犯的头差点滚到我脚边!吓死我了!”

    沈书允也倒吸一口凉气,拍着她的背道:“别再想了,就当作没看见。”

    “很难不去想,不知为何,那个囚犯人头落地的时候,我看到旁边有好些人在掉眼泪,看上去很伤心。”

    纸鸢叹口气道:“他行刑的时候目光平静,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听旁边人说,他好像是鄂州的什么首领,可能又是个枉死的好人吧。”

    “回去睡一觉吧,我待会儿给你送些安神香过去,睡一觉就不害怕了。”

    鄂州的事情,沈书允从梁红鱼那里听过只言片语,只知道那里发生过农民起义,那个被处决的人,多半是灾情下走投无路的普通人。

    唏嘘间,一片梧桐枯叶穿过窗棂落在画纸上,纸上画的正是沙场上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枯败的落叶散发着独特的腐朽味,像是风雨飘摇的前兆。

    转眼间就到了秋猎的日子,两辆马车从瑞王府出发,赶往西山猎场。这次随行的除了万千、纸鸢和洛神医,还有十几名侍卫。

    西山猎场依山傍水,一眼望去,山峰或曲或直,常青树与红叶树错落交叠,清晨时尽染霜华,还有盈盈雾气氤氲成云,如晦如梦幻。

    广阔的草原上,立起了各色帐篷,离帐篷不远的地方,则是宴请宾客的地方,桌椅绕着篝火堆整齐排列。

    沈书允一行人在宫娥的引路下,找到了瑞王府的帐篷,简单休整之后,领着顾溪和来到赴宴的地方。

    梁红鱼也到场了,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沈妹妹,来这边坐。”

    “梁姐姐待会儿要去狩猎吗?”沈书允坐下来问。

    梁红鱼凑过来小声道:“那是自然,我早前偷偷去看过了,今年准备的猎物颇为丰厚,有野兔、雄鹿和各色飞禽,我还看到了一只大黑熊。这场秋猎,绝对比往年有看头。”

    沈书允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悄声问道:“可今年不是水患年吗?如此大张旗鼓是不是……”

    梁红鱼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话虽如此,可秋猎是祖制,越是这种时候,场面活越要做得越漂亮。你只管玩乐,别的不要多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沈书允是念着这句诗长大的,但如今她成了朱门中的一员,心中没有了讲出这句话的底气,只能沉默着点头。

    顾溪和枕着双手靠在椅背上,遥望着远方的云海。京城是京城,甘州是甘州,在那个遥远的关外之地,军备供给常出岔子,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乃是家常便饭。可怕的是,甘州不是个例,各地节度使与朝廷的关系早已势如水火。

    秋猎事关朝廷威严,今年格外盛大的安排,是父皇做给节度使看的。

    顾溪和心生悲哀,他知晓父皇有鸿图大志,但藩镇一事积重难返,各方势力争斗不已,遭殃的始终是黎民百姓。

    世家贵族们陆续落座,沈书允无意间瞥见了久违的熟人——沈书言,她盛装打扮落座在沈书允斜对面,正低着头和旁边的顾溪风说悄悄话,笑容矜持却不失温柔。

    说来奇怪,沈书言与四殿下的婚约早就定下了,为何迟迟没有完婚?

    人渐渐齐了,武宣帝派宦官过来宣旨,面容和善的高公公道:“秋猎仪式即将开始,请各位贵人们随奴才移步。”

    猎场中央,竟然还建有一座简易角斗场,场中央竟然还站着一个身穿囚服的人,手脚戴着宽松的镣铐。沈书允微微皱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武宣帝和皇后坐在高处,众人纷纷跪拜。沈书允的倔强只允许她单膝跪地,所幸裙摆够大,她微微弓起的左腿被挡在裙子下,混在人群里无人察觉。

    顾溪和是唯一站着的人,武宣帝望着他轻叹一声,向众人抬手道:“都平身落座吧。”

    高公公指着角斗场上的囚徒道:“那位是梁国王室残留的余孽,在鄂州兴风作浪,被大殿下与四殿下联手围歼。陛下说了,今日秋猎,就以这梁国余孽的血祭旗助兴,给诸位瞧个好儿。”

    场上响起了欢腾声,众人对此似乎见怪不怪,她诧异地看向梁红鱼,梁红鱼解释道:“大周以武立国,有歃血祭旗的传统,不过用的都是死囚犯的血。”

    沈书允还是皱了皱眉,心中五味杂陈。

    随着一声锣鼓响,一只黑熊被推入角斗场,牢笼大开,武宣帝张弓射箭,箭恰好射中熊的尾部。黑熊一声怒吼,从笼子里冲出来,将所有怒意都发泄在囚徒身上。

    白衣囚徒愤恨地看了武宣帝一眼,嘴巴微张,口中有鲜血溢出。沈书允这才注意到,他无法说话是因为没了舌头,嘴里一片空洞血污。

    残忍且恐怖,沈书允血压猛然窜高,闭着眼缩进瑞王爷怀里。顾溪和早有预料,揽着她微微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黑熊的怒吼声、铁链的拖地声还有人骨碎裂的声音应接不暇,每响一声,她的心就跟着揪一下,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助兴节目?她一刻也不敢睁眼,生怕看到那场面她会忍不住呕吐。

    可怕的是周围竟然有喝彩声。

    歃血祭旗是大周传统,但顾溪和也觉得反感,把人撕成碎片这种事有什么好看的?有这兴致还不如去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

    梁国余孽固然死不足惜,可折磨一个无法反抗的将死之人,却也不够光彩。

    沈书言看到沈书允胆小如鼠的模样,面露鄙夷,“妹妹这点胆量,如何配得上昔日战神?”

    顾溪风闻言也看了过来。

    顾溪和瞪了他们一眼。

    顾溪风微微挑眉,果然如情报所言,五弟只有在王妃面前,才会有情绪变化。

    莫非,傻子也懂得喜欢人?顾溪风想起了沈书允画笔下的五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沈书允虽闭着眼睛,却据理力争,“胆量不是这么用的,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她只是看不惯血腥场面罢了。

    “缩头乌龟。”沈书言嘲笑道。

    顾溪风颇为头疼的打断了她,“好了书言,别再说了,好好看戏。那梁国余孽,竟能撑这么久。”

    他冷笑一声道:“真是个蠢货,他难道不清楚,拖得越久越痛苦吗?”

    士可杀不可辱,在踏进角斗场的那一刻,他就该用镣铐解决自己的性命,这对习武之人来说应该不难。他却偏要留着这条贱命,放任它被野兽蹂|躏践踏,污人双眼。

    梁红鱼也看不下去了,沉默着别过头去,托腮靠在椅背上,这时忽听得周围人叽叽喳喳道:“你们看,他想做什么?”

    又有人喊道:“他是想破掉那扇门!”

    顾溪和闻言看向角斗场,只见死囚徒将镣铐绞在门锁上,借着黑熊向后拖拽的力道往后狂拽铁锁。

    那梁国余孽显然是练家子,颇会讨巧,在内功与外力的加持下,那把锁竟然咔擦一声碎成两截,门骤然打开。

    而他也在最后的拉扯中被黑熊拦腰咬断,半截身子还在蠕动,抬手怒指武宣帝所在的方向,狞笑着趴在了地上。

    癫狂中的黑熊从栅栏中冲了出来,奔向人群,挥舞的熊掌扇倒了两个侍卫,梁红鱼拉着沈书允和顾溪和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快跑!”

    角斗场边顿时乱作一团,“护驾,快护驾!”

    侍卫们将武宣帝和皇后团团围住,武宣帝搭弓射向黑熊,但因没射中要害,黑熊更狂暴了,朝着手无寸铁的世家贵女们来了。

    场面一片混乱,梁红鱼持剑而上,顾溪风将沈书言推远,与梁红鱼配合迎敌。

    顾溪和则拉着沈书允和沈书言站得远远的。侍卫们持着长|戟赶来,齐齐刺向黑熊最柔软的肚子,在它伤人前将它制住,黑熊倒下了,发出了一声哀嚎。

    沈书允看见了它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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