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沈书允小憩片刻,很快便起床去了帑屋,先前在那里看到了许多字画,还没来得及细细鉴赏,就被各种琐事绊住了脚。

    禁足期间出不了门,洛神医收集药材的速度又满足不了她,她想把那些字画找出来,做一本书画录。

    王府的地窖还有很多奇珍异宝,待她整理完字画,可以就地窖里的珍稀文物写一本百宝录。

    希望这两本书能对后世的文玩产业提供一些灵感和参照。

    藏品架上的东西,很多都积灰了,书画作品更是随意堆放在木箱子里,大多都未拆封,上面系着红绳和礼贴。

    沈书允翻开几张,上面写了很多恭维的话,客套中提及了书画的出处和美好寓意,委婉的表现了赠画者的诚意。

    各式各样的藏品,有贺生辰的、有贺打胜仗的,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都是三年前的贺贴,贺的是武安将军五殿下,而非瑞王爷。

    沈书允捂着鼻子抖掉拜帖上的灰,感慨道:“今非昔比,繁华不再。”

    要不是帖子上写了画的出处,她定要把这些虚情假意一把火烧了才是。

    书画作品具有唯一性,临摹本再多,原作只有一幅,就连画家本人,也无法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作品。

    但书画作品又很难保存,真迹往往失传,能完整流传到后世的反而是临摹本,有些画技高超的临摹者,可以做到以假乱真,又因年代久远难以甄别,留给后人的只有无尽的遐想。

    孤本难续,能有临摹本存世,总比什么都不剩好,沈书允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动手临摹,她会在每一幅临摹本上标注原作、出处,注明是临摹作品,至于署名,就写无名氏好了。

    除此之外,她会参考国画教科书,将优秀作品等比例缩放到书画录里,只是这样一来,印刷就有了难度,最后刊印发行的作品,势必要取消缩略图。

    也就是说,她手里的初稿,注定会成为孤本。

    这孤本因她而生,她在无意中成为了历史的一环,这让当惯了普通人的她热血沸腾,她微不足道的生命,仿佛有了存在的意义。

    沈书允将那些字画挑拣分类,先把山水画抱回了扶风榭,第一幅乃是《江船楼阁图》(1),考虑到批量发行的书籍需要裁去缩略图,沈书允在记录画的出处之后,用文字的形式将画面复述一遍。

    画面中有几座山、几道弯,山是如何分布,水是什么走向,山上有几棵树,水里有几条船等等,沈书允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同时,她以鉴赏者的角度从画面的季节效果、表现手法等角度,阐述了她的观点。

    赏画不是写史书,必然会掺杂观画者的主观情感,她写书画录,既是记录,也是对自己专业知识的活学活用。

    整整一个下午,她泡在房间里,对着那幅画左看右看,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赏析,赏析时,将作画用到的技法参了个七八分,她先是尝试着画缩略图,画顺手了,则铺开画纸临摹。

    等攒多了摹本,就派人拿到集市上低价卖掉,让这些摹本传到更多人手里。

    至于真迹,沈书允有两个处理方式,一是物色靠谱的收藏家,赠送或是转让皆可;二是带到坟墓里,以殉葬品的形式出土,于后世重见阳光。

    虽然两种方案都有风险,但沈书允只能想到这儿了,李道长和袁道长不是也说,命数天定,各有机缘吗?

    她盯着那堆画碎碎念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你们能不能见到千年后的阳光,就要看造化允不允了。”

    午饭之后,顾溪和走进书房密室,在那里会见了他的影子。

    桃花源中,其实有两个周演,另一个周演被寨子里的知情人称为影子,他是顾溪和的副将,大多数时候,寨中事务是由影子周演代为处理。

    影子周演交给他两封信,“已经按照王爷的意思写好了信,请您过目。”

    顾溪和检查了一遍,“做得不错,鄂州之行,万事小心。”

    “嗯,属下告退。”影子周演告辞离去。

    灵音法师的底细,顾溪和已派人盘清楚了,她是梁国余孽,梁国虽灭,却仍有一帮人抱着复国的幻想,想利用皇子间的夺嫡之争来动摇大周根基。

    大周以武立国,通过吞并周遭小国日渐崛起,开国之初为了方便统辖,在边境以及重要藩镇广设节度使。

    节度使的确起到了稳固江山、镇压各国余孽的作用,但随之而来的,是藩镇间的摩擦与纷争,还有节度使势力的日益扩张,经过两百年的明争暗斗,节度使的权力空前膨胀。

    朝廷与各州节度使的关系早已降到冰点,洪灾之后,多地节度使向朝廷求援,父皇都置若罔闻。

    从父皇的角度来看,各节度使平日里敛财无数,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出了事就该自己兜着,休想让朝廷替他们擦屁股。

    但那些节度使个个都是只进不出的貔貅,能全力以赴赈灾的少之又少,百姓们没有活路,只能揭竿起义,先反节度使,再反朝廷。

    北部边境亦不容乐观,三年前有他的威慑,北罗尚且小把戏不断,自他受伤以来,沙州、甘州和凉州频频受到侵扰,征伐不停。

    大周面临的是内忧外患,顾溪和从未想过当皇帝,他只想做个武安将军,保住北方边境,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差点成了夺嫡之争的牺牲品。

    他先是实打实的疯了两年,直到第三年才治好了失心疯。清醒后,靠着装病过安生日子,但大周的隐患不会因为他的逃避而消失,反而越演越烈。

    他倒是有些同情老四了,自他藏锋露拙以后,夺嫡的活靶子移到了顾溪风身上,他的四哥,这三年没少受算计。

    鄂州之行,说是赈灾,其实是父皇有了削藩的意思,派老四前去试水。

    这可是除掉老四的大好机会。

    想必,各方势力也已齐聚鄂州,正等着老四上钩呢,除了嫡派势力和藩镇势力,梁国余孽和起义军也不容小觑。

    四哥他,招架得住吗?

    顾溪和心里堵得慌,那帮蠢货不想着削藩平乱,却借着内忧外患结|党|营|私,一个岌岌可危的皇位,有什么好争的,大周早晚要毁在他们手里!

    离开书房,回到扶风榭,看到沈书允伏在案台上作画,窗外霞光似锦,夕照穿过窗子洒在她身上,金光闪闪的,甚是好看。

    顾溪和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如果战火四起,再美的画也会被大火焚毁,她的记录和心血都会是一场空。

    他不懂什么诗书字画,无法做她的解语人,他只知道大周不能乱,乱世里没有诗书礼乐,只有生死掠夺,何谈文化延续,何谈文化传承?

    他不能再干等着,等他伤好了,黄花菜都凉了。

    沈书允见他进来,熟练地拍掉了他身上的纸屑,“又去书房玩了?”

    顾溪和看到桌上的笔墨,猜到她又是一坐一下午,长此以往,身子如何吃得消,洛神医说过,散步对身体好,他拉着沈书允往外走。

    傍晚凉快许多,顾溪和领着她从扶风榭逛到假山再逛到花园,穿梭于亭台楼榭之间,走了有小半个时辰。

    “不行了,我走不动了。”沈书允赖在一处亭子里不走了,坐在石凳上大喘气。

    顾溪和想起她心疾未愈,便不再勉强,坐下来陪她休息,天已经黑了,杂役们偶尔路过,一盏盏的点亮了院子里的灯,晚风温柔,撩起了满院的荷香。

    沈书允很快缓了过来,抬手掐顾溪和的脸,“是不是闷坏了?明日我让万将军带你去街上逛逛吧。”

    顾溪和下巴抵在桌上,小声道:“要姐姐陪。”

    “姐姐被关禁闭了,不能陪你。”

    “不陪,不去。”

    沈书允翘起食指,在他高悬的鼻梁上轻轻一刮,“小黏人精。”

    手尚未缩回去,就被顾溪和一把攥住了,他的眼睛里有深不见底的星河,沈书允呼吸一滞。

    他忽然笑了起来,恶作剧似的操纵着她的手,在沈书允的鼻梁上也刮了一道,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跳跃,他的身影盛在月光里,时间忽然变慢了。

    “夫人,王爷。”

    顾溪和的笑声被揽玉和揽月打断了,他不满的皱了皱眉,低头看向她二人。

    沈书允从怔愣间回过神来,转身问道:“揽玉,揽月?你们也来散步吗?”

    “我们是特意来寻夫人和王爷的,”揽玉拿出了两个香囊,“昨晚逛夜市看到了这两个香囊,小贩说香囊凑一对,夫妻百事顺,所以妾身挑了一对,想送给夫人和王爷……”

    那香囊小巧玲珑,绣花精致,甚是讨人喜欢,沈书允接了过来,“两位娘子有心了,那我就收下了。”

    揽月上前一步,热情道:“妾身帮您戴上。”

    “不用,我自己……”

    她们手脚实在麻利,沈书允话都没说完,香囊就挂好了,就连瑞王爷都没躲过。

    顾溪和本想将香囊扯下,犹豫再三,终是没忍心拆散这一对香囊,生怕坏了其中的好寓意。不过,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谨慎为妙。

    送走揽玉和揽月,沈书允带顾溪和回到了扶风榭,趁着她沐浴梳洗之际,顾溪和去了妙手阁,将香囊拿给洛神医检查。

    “你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洛神医拿起香囊闻了一下,挑眉道:“又是催情之物啊,我猜这香囊是一对吧。”

    顾溪和捂着鼻子点头。

    “你也不必如此小心,这是雌雄香,只有两种香充分混合,才会起到催情的效果。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揽芳阁,”顾溪和怒拍桌子道:“我看她们是活腻了,竟敢算计我与王妃。”

    洛神医将香囊里的香掏了出来,“这香,用在她们自己身上我倒是能理解,送给你与王妃,分明是有撮合之意啊,此事只怕不简单,先静观其变吧。”

    他将寻常香料放了进去,递给顾溪和道:“里面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你继续戴着吧,也好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溪和沉思片刻,终是把香囊戴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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