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半山腰的时候,顾溪和停了下来,“我不能再往前了。”

    离祈安寺太近,有暴露的危险,沈书允点点头,动作迟缓的从马背上翻下,忽略了顾溪和递过来的胳膊。

    显然还在与他保持距离,顾溪和心情复杂地缩回手,装作无事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沈书允向他礼貌道别,“我会很快回来。”

    她穿上了泥泞的鞋子,沿着山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看到了祈安寺的红墙。门外有扫洒的比丘尼,她上前施礼,“您好,请问,灵音法师在吗?”

    苏嬷嬷交代过的,抄好的法经交给灵音即可。

    “您就是瑞王妃吧,进门右转,最里面的那间耳房,敲门进去就可以了。”

    “多谢小师父指路。”

    沈书允找到了那间耳房,敲门道:“请问,灵音法师在吗?”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女法师,她虽然剃度为尼不施粉黛,却难掩倾城倾国之色,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

    “贫尼就是灵音,您是瑞王妃?”

    沈书允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了抄好的法经,“对,我是来送法经的。”

    灵音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容冷冰冰的,接过法经道:“施主还有旁的事吗?没有的话,可以回去了。”

    对方连与她客套的意思都没有,沈书允反倒觉得轻松,笑道:“有劳了,告辞。”只是心里有些疑惑,这祈安寺的法师不都是先帝的遗孀吗?那位灵音法师却生得太年轻了。

    走出祈安寺没多久,沈书允被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尼姑撞倒了,她不幸摔在了一团积水上。

    小尼姑也倒在地上,竹篮子的画卷统统散落在地,有几卷落在了水洼里,她惊呼一声连忙去捡,一边捡一边哭,“完了完了,灵音法师要打死我了。”

    沈书允的注意力落到了那些画上,几幅散开的画中,有山水画,也有花鸟画,笔触细腻,画意清冷,有五代两宋之遗风。

    她站起身帮她整理画卷,“小师父莫急,这些画是出自灵音法师之手吗?”

    小尼姑哭诉道:“怎么可能不急?这些画都是要拿去卖掉补贴吃穿用度的,今天非但没卖出去,还被水浸坏了,法师若是知道了,定要大发雷霆的。”

    沈书允庆幸来祈安寺前,带上了用来打点的银两,她掏出自己的钱袋子,“这些画不如卖给我吧,你也好拿钱回去交差。”

    小尼姑惊喜的抬起头来,“施主当真愿意买下?可是……”

    “可是什么?”

    小尼姑挑中了一幅绑着红绳的画,“这幅画卖得最贵,虽然已湿透了,但灵音法师说了,这幅画只能卖十两银子,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那就十两吧,还有这些加起来,你开个价便是。”

    小尼姑比着手指道:“十五两?”

    沈书允爽快地掏了钱,小尼姑转悲为喜,热情道:“这个竹篮子也送给施主吧,多谢施主出手相助。”

    “多谢。”

    沈书允背着竹篮子往山顶走,走到来时与周演分别的地方,远远就望见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手里拿一株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的翘着二郎腿。

    见到沈书允,顾溪和扔下狗尾巴草,笑着从石头上跳下来,“走累了吧,快上马。”

    沈书允渐渐习惯了他的不见外,点点头上了马,顾溪和看了眼她的竹篮子,“那里面装的是字画?”

    “对,偶然遇到的,便买下来了。”

    “王妃是爱画之人。”

    顾溪和却不一样,他自幼不学无术,对于琴棋书画等大雅之事,更是略懂皮毛而已。但他知道文人墨客,素来喜欢以墨会友,结交知己,沈书允是不是也在等一个懂她画的人呢?

    傍晚的风吹得两边层林簌簌作响,飘来飘去的树影给山道添了一丝闷色,他抬头看了眼夕阳,加快了回山的脚步。

    “今晚会有大雨吧?”沈书允望着天边的乌云道。

    顾溪和叹口气道:“今年的雨水,特别多。”

    入夏以来,大周各地雨水不断,多地出现洪水灾情,尤以江南之地灾情更甚,眼看秋收在即,却因洪灾骤发颗粒无收,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

    送沈书允回了四合院,顾溪和准备去老地方拴马,却被她喊住了,“今夜有雨,马就拴在棚子里吧,宫里的人娇贵,不会选这种鬼天气来看我。”

    “周某谢过王妃。”顾溪和也不忍心看着马儿在林子里挨淋挨冻,把马拴在草棚里。

    吃过晚饭,顾溪和把院子里的柴火干草转移到柴房,沈书允则去菜园子把能吃的菜摘下来放在厨房,二人忙来忙去,把能抢救下来的东西都搬到屋子里。

    刚入夜,乌云压境,闪电袭来,沈书允二人住在山顶,那乌云与闪电就像是擦着头皮飞过来的,格外壮观,格外恐怖。

    顾溪和催促她道:“雨要来了,快回屋里躲着吧。”

    “你也回去休息吧。”

    沈书允回到房间,把屋子里的灯都点着了,关紧门窗后缩在被窝里,雷声雨声滚滚而来,比归宁那日的雨天更加气势磅礴,每一声都像炸在人的心尖上,让人浑身一震。

    紧接着风声大作,似乎是鬼魂在哭嚎,门窗被大风拍得瑟瑟发抖,“吱嘎”声不断,终于,老旧的窗栓撑不住了,率先一步把风放进来,桌子上有什么东西倒了。

    “我的画!”

    沈书允从床上跳下,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把白天买的画收好,塞进被窝里藏好。等到去关窗的时候,发现窗栓已完全被折断,窗子彻底关不上了。

    她放弃窗子,搬了张椅子去堵门,却在门缝里看到了周演的影子,“周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溪和支支吾吾道:“我……我害怕打雷。”

    其实是我害怕你害怕打雷,所以想陪着你。

    “可你是山匪啊?”

    “山匪也是人啊,外面全是坟,又下这么大的雨……”

    沈书允见他缩在外面,浑身都湿透了,实在可怜,况且,这种鬼天气,她也希望有人陪着,所以给他开了门,“你进来坐吧。”

    顾溪和像西瓜一样滚进屋子里,用身子抵住门,“有我挡着,门就不会被吹开了。”

    沈书允把椅子推到门前,“你还是坐这个吧。”

    屋子里的灯被吹灭了好几盏,沈书允重新点上灯,把卧室里的桌子抬了出来,又去房间里拿了灵音法师的画出来,铺在桌子上。

    “你……不睡吗?”

    沈书允摇摇头道:“雷声太吵,睡不着,窗户还坏了,漏雨。”

    “我进去看看能不能修好。”

    但是他刚站起身,门就被吹开了一条缝,他赶紧坐下,“这天气也太怪异了。”

    “还是明日再修吧,只是,要叨扰公子与我一同熬夜了。”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我本就睡不着,这些画都是你画的?”

    “是我买来的。”

    沈书允怀着期待展开了那幅最贵的画,结果不尽人意,纸上只有一只麻雀,笔触甚至不如其他花鸟画细腻,竟像是草草了事,说是孩子的涂鸦也不为过。

    “这……不合理啊。”沈书允皱眉沉思。

    为什么最贵的一幅画,画得却最差?沈书允举起那幅画对着灯看,试图找出画中的玄机。

    就连不懂画的顾溪和都嫌弃道:“这麻雀画得也太潦草了吧。”

    “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了这样一张画,你愿意花十两银子去买吗?”

    顾溪和睁大了眼睛,伸手比划道:“十两?十文钱给我我都不会要,你花十两买的?”

    是哪个不要脸的画师,竟敢坑蒙拐骗!

    “这就对了,刻意画得潦草,刻意标价十两,其实是在劝退普通人,这幅画只怕不简单。”

    沈书允拿起画在耳边晃了几下,而后拆开画轴,从空心的木筒里抽出了一封信,“圆月灯逐水,风起黄鹤楼。两雀斗于野,正是罗雀时。”

    谍战剧和悬疑剧不是白看的,沈书允脸色刷白,将信扔在地上,哭笑不得,“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这画是在传递消息?”顾溪和捡起信,仔细解读起来,“黄鹤楼在鄂州,圆月可能是八月十五,意思是中秋节那天,鄂州会发生什么大事吗?这些画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出自灵音法师之手,她托小尼姑下山去卖,那个小尼姑把画弄脏了怕被责怪,就把画卖给我了。”

    “这么说来,那小尼姑并不知情,只是被利用了。”

    沈书允无奈的拿回信件,放回到画轴里,“这下好了,鬼知道灵音法师是给什么人传信,他们若是发现了,不会来杀我灭口吧?如果我说我没看过,他们会相信吗?”

    “灵音法师是先帝的嫔妃,这封信或许与前朝党|争有关,此地不宜久留,你这就随我下山。”

    顾溪和拉着沈书允往外走。

    “可是,现在走了,不就相当于承认了我看过信?而且,守陵的事情我该如何向皇后交代?”

    顾溪和松开了她的手,沉吟片刻道:“要不,我再绑架你一次?就说你背着画回山的路上,被山匪所劫,画散了一地,尚未来得及鉴赏。我也会派人送信到王府,索要赎金。此事传到宫里,守陵的事情也算有个交代了。”

    沈书允一个头两个大,“可是这样一来,我的名声……”

    被绑架的事传到宫里,她将沦为笑柄。

    “命要紧还是名声要紧,再不走来不及了。”顾溪和神色紧张,他的武功尚未恢复,若是有刺客来了,根本无力抵抗,他把所有的画装进竹篮子,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灯,拉起沈书允的手,“走吧。”

    “等一下,我的记录本。”

    沈书允掀开被窝,摸着黑把藏在枕头下的本子找了出来,护在怀里。

    顾溪和去草棚里牵马,见沈书允出来,将唯一的一件蓑衣披在她身上,扶着她上马。

    沈书允过意不去,伸手去解绳子,“还是你穿吧……”

    顾溪和也上了马,按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坐稳了。”

    他们骑马冒雨离开,在离四合院不远的地方,顾溪和将画连同竹篮子一并扔在地上,转头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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