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沈书允就被纸鸢从床上拽起,“小姐,您怎么还在睡啊,今天还要进宫奉茶呢!”

    沈书允半梦半醒被她拖到了盥洗室,梦游似的洗漱之后,又被按到了梳妆台上。

    不是她想赖床,实在是昨夜伤了元气,她太累了,需要歇息。

    纸鸢咦了一声,“不应该啊,您明明面色红润,理应精神焕发,怎么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疲惫?”

    她脸色苍白的时候,都比现在看着有精神。

    沈书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虽然脸色很好,但心口却闷闷的,四肢乏力,像是被掏空了力气。

    纸鸢转了转眼珠子,忽而睁大眼睛,捂住嘴巴,低声问道:“您和王爷、那个了?”

    传闻中王爷痴傻不能人事,是假的?

    “想什么呢!”沈书允好笑的拍了她一巴掌,“没有的事,不许乱猜。”

    “哦哦。”

    纸鸢没有追问,料想瑞王爷也没有那般能耐。

    她悉心地给沈书允梳头,嘴里絮絮叨叨的,“昨晚可把奴婢担心坏了,扶风榭的丫鬟侍卫都被掌事嬷嬷支开了,那架势倒像是要发生什么似的……”

    正在假寐的顾溪和闻言睁开了眼睛,等等,掌事嬷嬷,那不是母后的人吗?

    莫非是母后和四哥联手整他?顾溪和苦笑一声,母后还真能干出这种事。

    沈书允头疼得紧,没有精力向纸鸢解释,摇摇头道:“我没事,什么也没发生。”

    纸鸢给她梳好头,笑道:“小姐,我帮你上个妆吧?虽然小姐不上妆就很好看了。”

    沈书允却摆手道:“不用,只是奉茶而已,不必太过招摇。”

    瑞王府没有实权,她打扮得太招摇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万事求稳吧。

    纸鸢点头,放下手里的粉黛,带她去里间换衣服,小姐平日穿得素雅,但初为新妇要讨个吉利,她挑了一身胭脂色的罗裙给小姐换上。

    她话多,借着换衣服的间隙又赞美起沈书允的身材,“小姐皮肤白,胭脂色穿到您身上,竟变得仙气飘飘了。”

    “哇,小姐您的腰好细啊,奴婢的腰一个顶您两个。”

    “不行不行,小姐太瘦了,还是要多吃点东西补一补。”

    ……

    这丫鬟真聒噪,顾溪和幽怨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屏风上倒映着她二人的影子,像一出皮影戏,看到那一抹婀娜的倩影,他如同触电一般迅速从床上坐起。

    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勾勒出她的面庞,还有那雪白的脖颈,柔软的手。

    顾溪和一个激灵,从床上滚了下来。

    疯了,真是疯了,这脑子怎么不听他使唤!他不想再回忆昨晚的事了!

    沈书允换好衣服走出来,就看到顾溪和跌在地上闷闷不乐,忙走上前去询问,“小瑞王怎么不开心了?”

    还不是因为你,顾溪和腹诽道,他幽幽地抬头,对上了那双淡然到让他心神不宁的眸子,心中又起波澜。

    他暗骂自己没用,不就是被女人伺候了一晚上吗,他堂堂战神,怎么就过不去这道坎儿了呢?

    “瑞王爷也要进宫吗?”

    沈书允瞧着他精神状态不好,心想如果没有必要,还是让他留在王府吧。

    “当然要一起跟着,皇后娘娘最重规矩,新婚夫妇一同奉茶可是祖制呢。”

    规矩规矩,这两个字沈书允已经听厌了,接受过新文化的她本能的抵触规矩,但任何文化的诞生都有其适配的土壤,她没有推翻历史的实力,也无意与礼教争锋,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既如此,也帮瑞王爷梳洗打扮吧。”

    纸鸢应了一声,将瑞王爷从地上拖起来,一路推搡着进了盥洗室。

    若放在平时,顾溪和早就炸毛了,能近身伺候他洗漱的只有万千一人,今天却出奇的怪,他不想放万千进来。

    不止是万千,其他臭男人也别想进他的新房!

    他极其配合的洗漱、穿衣,又乖乖地坐到凳子上,沈书允将一盘点心推到他面前,“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等奉完茶回来,怕是要午时了。”

    看到她吃得津津有味,不起眼的糕点变得更有吸引力,顾溪和鬼使神差的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甜甜的,带有一丝杏花香,和她身上的味道很像。

    不是,他又在想什么!顾溪和呛了一嘴的粉糕,剧烈咳嗽起来。

    沈书允忙去拍他的背,“快拿水来,别噎着他了。”

    纸鸢火急火燎的端了水来,沈书允接过水碗,小心喂他喝下,“好点了吗?”

    顾溪和不咳了,无助地抬起头来,瑞凤眼水汪汪的,眼尾泛红,看得沈书允心里一酸。

    如果他没有受伤,这时的他应该在边关的风雪里,策马纵横……

    可怜,当真可怜。

    唏嘘之余,宫里派来接应的嬷嬷到了,“马车已经备好了,王爷王妃该出发了。”

    沈书允颔首,扶着顾溪和往外走,走到门口,被万千拦下了,“王爷还是交给小的来扶吧。”

    他了解王爷的脾性,自王爷受伤以来格外谨慎,不允许旁人近身。

    “也好。”沈书允松开手后退一步,瑞王爷性情不定,还是交给更熟悉他的人来照看吧。

    今儿天气不大好,灰蒙蒙的,走出院子,沈书允胸口更闷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跨门槛时,因虚浮无力抬不动腿,险些绊倒。

    掌事嬷嬷冷觑她一眼,“果然是庶出的女儿,这般沉不住气,还没进宫呢,倒是腿先软了。”

    昨天迎亲的时候沈书允就注意到了,掌事嬷嬷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她,就因为她是庶出的女儿?

    真让人无语,沈书允叹了口气,掌事嬷嬷是皇后身边的人,她的意见可以影射出皇后的意见,这婆媳关系…堪忧啊。

    还好她是皇后,皇后无故不出宫,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省心。

    顾溪和却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因嬷嬷的冷言冷语,而是觉察到了她身体的异样,昨夜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像纸糊的一吹就倒啊?

    对了,那家伙好像患有心疾?别是心疾发作吧。

    进宫奉茶的日子,可不能出现什么意外。

    他小声吩咐万千,“喊洛先生一起进宫。”

    万千神色紧张,“王爷的病,可是又发作了?”

    “叫你去你就去,问什么问!”

    万千接到指令,对掌事嬷嬷说道:“王爷的病情不稳定,还是宣洛先生一并跟着吧。”

    “去吧。”掌事嬷嬷爽快应了,毕竟这瑞王爷疯起来,只有洛先生治得住,谨慎行事总没有错处。

    于是,在别院悠哉遛鸟的洛神医被传唤声打断,不情不愿的换了身衣服,随万千一同进宫。

    真是的,顾溪和的病都快好利索了,只要他不作|死不动武,保准他两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狗王爷,就不能给他放个假让他歇一会儿?奉茶这种破事也要烦他,真把他当仆从使唤了?

    马车里,沈书允和顾溪和并肩而坐,显得有些拥挤,倒不是因为马车不够宽敞,而是因为顾溪和身材修长,尤其是那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无奈的缩成一团,阔肩长臂也不能自由舒展,略显局促。

    但沈书允没有精力欣赏他的伟岸,就连外面的活画卷都无心赏析,一直在打瞌睡。

    “有那么困吗?昨晚真累到她了?”

    顾溪和在心里发问,但见她东倒西歪恐伤了脖子,就把肩膀往旁边挪了挪,给她枕着。

    低头看了眼她红扑扑的脸颊,心道,这才哪到哪呀,她就累成这般,若是实打实的做起来,岂非要了她的命……

    邪恶的念头一闪而过,顾溪和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他在想什么呢,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难不成那药效还有瓦解人精神的副作用?

    一定是这样,那药效还没过,在他脑子里灌满了黄汤!

    他气鼓鼓的坐了一路,沈书允则枕着他睡了一路,马车摇摇晃晃的停了下来,纸鸢敲了敲车窗,“王爷,王妃,已经到了。”

    见车里没动静,掌事嬷嬷冷笑一声,“怎么还不下来,莫非要老奴亲自去迎?”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老东西!总有一天,他要挨个收拾!

    顾溪和不动声色的摇醒了沈书允,误了时辰,依母后那迂腐的性子,只怕要完蛋。

    沈书允清醒过来,扶着顾溪和出了马车,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凤鸾殿了,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是个很内向的人,和朋友们相处倒也罢了,可是一遇到诸如会见亲朋、商业应酬之类的场合,她就很不自在,本能地恐惧人群。

    用母亲的话说,她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注定做不成大事。

    她因为这句话自卑了很多年,不是没想过改变,也曾试着去成为活泼外向的人,换来的只有身心俱疲,她始终无法成为母亲所欣赏的八面玲珑的人物。

    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画画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带给她平静与自足,她慢慢想明白了,人各有命。

    有些人是天生的王者,注定站在人群中闪闪发亮;而有些人生来内敛沉寂,像萤火虫那样,隐匿在黑暗中发光发热。

    无所谓对错好坏,重要的是接纳自己,与自己和解。

    当她不再自我拧巴,消沉归于平静,她在恬淡间寻得了一方净土,找到了纯粹的梦想——传递艺术,传递美。

    但面对巍峨皇城,骨子里对人群的恐惧、对处理人际关系的焦虑却涌了上来,她怯场了。

    可这里是皇宫,由不得她任性离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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