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熟悉的那间药铺子叫“惠民堂”,就在培华女中的前面,她以前上下学总能经过,闻到里面飘出来的苦涩味儿。

    “小姐要什么?”药铺的坐堂先生正提着小铜称抓药,见她进来,只嘴上招呼,顾不上抬头。

    “老板,一方无榆白皮,天花粉四两。”责初说。

    坐堂先生听闻放下手里的铜称,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神色严肃道:“小姐是哪里开的这药方,这两味药可不能乱用的。”

    责初默了默,说:“我替家里人抓的,别的不大晓得。”

    坐堂的点了点头,说:“那行吧,小姐坐那边等一下。”

    责初在边上的长椅上坐下,看他走到药屉子前抓药,突然心里一颤,站起来说:“老板,等等。”

    坐堂先生转过身,责初从怀里掏出那张单子,说:“是我记岔了,要的是紫苏、白术、续断和桑寄生。”

    坐堂先生将手里的桑皮纸放了放,提着镜架说:“小姐这是为孕妇抓的药吧,这一弄错,可是要出大事儿的。”

    ”是是,方才听了您提醒才又留心看了一眼,不然真是要出事。“责初低着头轻声说。

    坐堂先生笑了笑,说:”我这就给小姐抓,小姐等一等。“

    责初双腿有些发软,摸着凳子坐下,觉着身子有些不听使唤。

    坐堂先生拉了两屉,回过头说:”新晒的续断还未入屉,我去后院取。“

    坐堂先生去了好久才出来,责初听见落地二抹槅窗咯吱一声推开,就起身问。“多少钱?”

    坐堂先生走出来,说:“七角四分钱。”

    责初从手袋里掏出一块银元,说:“麻烦帮我煎上一副带回去,药罐子我明日来还。”

    田妈是老鼠鼻子,责初一进门就闻见她身上的药味儿,说:“小姐不是同孔十小姐听戏去了吗,怎么带了个药罐子回来,这里面是什么药?”

    “胃药。”责初说,“刚好路过’惠民堂’,就买了副回来。”

    田妈挑着眉毛说:“稀奇,小姐竟晓得爱惜身体了,只是往日不都是吃的西药,这中药苦兮兮的,也不如西药有效果。”

    责初抱着药罐子说:“西药治标不治本。”

    田妈说:“那是小姐自己不注意,饥一餐饱一餐的,神仙药也不管用。”

    责初怕再扯下去会露出什么破绽,就说:“我累了,先上去了。”

    田妈追上来说:“今天下午高副官来过了。”

    责初“嗯”了一声。

    田妈见她不上心的样子,叹气说:”就是来给姑爷拿个什么通行派司,倒是一句没提小姐。“

    “知道了。”责初在门前停住脚,没让她跟着进门,“田妈,我休息了。”

    第二天田妈来叫责初起床,见她已经醒了,靠在床头翻书。

    田妈走到床边,看见柜子上空空的药罐,拿起来闻了闻。

    责初说:“别收了,下午要去还的。”

    田妈说:“我拿去还,是哪家铺子?小姐以前学校门前那家?”

    “我自己去。”责初说,“下午约了孔十去学校,顺路。”

    “那我放着了。”田妈说,“小姐要起床了没有?”

    “要了。”责初坐起来,田妈赶忙去拿了件薄衫过来给她披着,说:“早上冷。”

    责初起来穿拖鞋,踢了几下都没踢到鞋子,弯下腰来找,身子一下没稳住,一头栽到地下的毛毯上。田妈见了惊呼:“哎呀,摔疼了没有,怎么这么不小心。”

    毛毯软塌塌的,责初手快撑了一下,也没摔重,却觉得下腹刺痛的厉害,捂着肚子蜷在床边。

    田妈见她这样,吓得惊慌失措,扶着她问:“摔着哪儿了?是磕着肚子了?”

    责初疼得说不出话来,田妈想扶她先起来,却见素色的寝衣裙摆下一片血红,大惊失色:“要死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快来人快来人!少夫人摔着了!”

    年妈闻声进来,见到责初这副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当即要给储定池打电话。

    责初忍着疼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别打给储定池,就叫孔十过来。”

    “叫什么孔小姐呀,快叫姑爷回来,再叫医生,叫医生,真是要出大事儿了!”田妈摆着手大叫。

    年妈看了眼责初,还是拨了孔由艾的电话。

    孔由艾赶到的时候,储定池的私人医生已经在里面了,门口田妈、年妈带着一群人守着,眉头紧锁,坐立不安。

    “怎么了?电话里说的不明不白的,好端端怎么就摔了呢?”孔由艾推了推房间门,发现门从里面反锁着。

    田妈边哭边说:“就从床上这么掉下来一下,那床才多高呀,地上还铺着厚毯子呢,怎么就摔成这样了,我就是个死人,连小姐都看不好,小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真是一头撞死算了!”

    “好了田妈。”孔由艾扳了扳门把手,耐不住她哭嚎,转头问年妈,“储定池呢?出这么大的事,他人呢?”

    “少夫人不让告诉。”年妈端着手说。

    孔由艾顺了顺气,镇定下来,问:“医生在里面吗?”

    “是,是令帅的私人医生。”年妈答道。

    孔由艾刚想开口再问,门突然开了,嵯峨医生站在门口,取下口罩,用流利的中文说:“少夫人醒了。”

    孔由艾推门往里走,田妈也跟着往里钻,她扶着门拦住田妈说:“你们先别进来。”

    田妈抹了把眼泪,退到外面,头还是忍不住的想往里探。

    责初躺在大床上,唇上没有一丝血丝,两眼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孔由艾锁了门,拉过嵯峨医生问:“她怎么了?摔一跤摔成这样?”

    嵯峨渑说:“很遗憾,少夫人小产了。”

    孔由艾怔了怔,瞥了一眼床上的责初,压低声儿问:“怎么会?”

    “许是摔到,许是碰了什么活血的东西,抱歉,我还不确定。”嵯峨渑说。

    “我知道了。”孔由艾顿了顿,说,“少夫人的事,不要告诉令帅。”

    “这…”

    孔由艾说:“令帅还不知道少夫人怀孕的事,孩子又突然没了,对他来说会是很大的打击,你告诉他,只会平添他的烦恼,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少夫人摔了一跤,又受了惊吓。”

    嵯峨渑想了想,说:“好,那我现在去准备一些少夫人吃的药。”

    责初听到孔由艾的脚步声,哑着嗓子说:“他现在,是不是真的不存在了。”

    孔由艾在床边坐下来,把她的手放进锦被里,柔声说:“好好休息,别多想了。”

    责初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染湿了耳边的枕巾:“十律,我原本是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天你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去了’惠民堂’,想拿药打掉他,可是我马上又后悔了,我想即使储定池再可恨,孩子也是无辜的,我狠不下那个心,所以让老板抓了一副安胎的药回来,可是没想到…你说,是不是我额韵在天上恨着我呢…”

    “你瞎想些什么呢。”孔由艾打断她说,“这事情谁都算不到,你现在最重要,就是把身子养好,你不是还想去学校教书吗,学生们可不要病怏怏的老师。”

    责初嘴唇颤抖着,脸色惨白,孔由艾见她这样,一颗心吊着,说:“你这几日要不要住到我那儿去?督军府人多眼杂,难免会被看出破绽。”

    责初微微点了点头。

    “那好,一会儿我同田妈她们交代一下,就接你过去。”孔由艾起身留意到床头的药罐子,问,“这就是你昨天喝的药吗?”

    责初点头:“还麻烦你帮我去’惠民堂’还一下罐子。”

    孔由艾拿起药罐嗅了嗅,说:“交给我吧。”

    田妈见门开了,立刻拥上去说:“孔十小姐,您让我看一看我家小姐。”

    “田妈,我要带责初去我那儿住上一阵,你去帮她收拾一些换洗衣服和用品来。”

    田妈说:“这怎么行呢,小姐病着,怎么能这样折腾。”

    “责初是心病作祟,她在督军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是要憋出毛病来的,你看,这不小小一跤就摔成这样。”孔由艾说。

    田妈一时无言以对,孔由艾又说:“她去我那儿,不会缺人照顾,我日日陪着她,她好的也快。”

    “我要打电话给姑爷,小姐不让,孔小姐劝一劝,你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告诉姑爷一声呢。”田妈右手背往左手心上一拍,摇头叹气道。

    “你们家小姐说不要那便不要,她有自己的考量。”孔由艾说,“还有齐府和储老太太那边,你也不要去多嘴,她就是摔了一跤,你也知道的,你家小姐身子一直不好,你也不要再自作聪明叫她烦心了。”

    田妈听了,“诶”了一声,撵着年妈一起去收拾责初的东西。

    孔由艾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了句:“田妈,小初这两天,有没有吃什么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田妈挠头回想了一下,说,“三餐都是照常吃的,只不过吃的不多,倒是就昨日,自己带了罐子中药回来,说是胃药,也奇怪了,小姐一向怕苦不肯吃药的,昨儿倒是反常。”

    “那药罐子可有经什么人手?”

    “没有的,小姐自己抱着拿回房了,都没让我进去服侍。”田妈答着,抬头问,“怎么了?是药吃坏了?”

    “没什么。”孔由艾说,“你去收拾吧。”

    窗外的山麻雀吵得让人心烦,孔由艾走过去,“咔嚓”拔了锁扣,关上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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