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央蹲在马路边,看着天边红日破开沉沉的雾霭,路边的小摊贩架起铁锅开始煮东西,蒸笼冒着腾腾热气,一对小夫妻牵着孩子路过摊贩买包子,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人吵起来,男的转身就走,留下女的带着孩子孤零零站在蒸笼前。

    禾央攥着面包袋,看了眼四周没有垃圾桶,直接将它们团在口袋里,走到女人和小孩面前。

    小女孩扎着精致的羊角辫:“妈妈,我们不买包子了吗?”

    女人阴沉脸,语气还算缓和:“手机没拿。”

    小女孩咽了口口水:“爸爸去哪儿了?”

    女人恶狠狠道:“当他死了!”

    “你好”禾央努力笑得温和,扬起手机:“包子没几个钱,小姑娘饿坏了,我给她买吧。”

    女人连连道谢:“说,谢谢阿姨。”

    小女孩仰头,软声:“谢谢阿姨。”

    禾央打开手机,扫码付款,何城的支付密码手机密码全都是她的生日,很好记,给小女孩和女人各买了几个包子,又给自己买了几个,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孩子爸爸,怎么突然走了?”

    女人大概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么没有礼貌的问题,装作没听见,没回答,没想到她又问了一遍,女人心里蓄着火,正愁没人发泄,一股脑地倾倒出:“你说说这些男人,结婚之前说的好好的,把你捧到天上,结婚后一堆家务活全都撂挑子不干,嚷嚷着工作累,我不工作吗?我还得照顾孩子,负责辅导孩子作业,合着他结婚是为了找保姆,早跟我说声,我犯不着大好日子不过,伺候他看他的脸色!为了生一胎,工作都辞了,他倒好,把钱攥在手里,一分不给,还问我怎么花那么多钱!”

    女人气得包子不吃,攥在手里,包子皮都被攥破,滚烫的肉馅握在她手里丁点感觉不到热意,“刚才,我不过就是多提了句,家里没有生活费了,孩子报的钢琴课该交钱了,他就说我败家!他一个月是两万的工资,可他怎么不想想,交到我手里的连一半都不到,剩下的全被他以各种名义请客喝酒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禾央捧着手里的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女人面前,干巴巴地安慰道:“你,你节哀!”

    女人抬眼:“你什么意思!”

    禾央连忙摇摇头:“不是,我是说他不值得”

    女人:“什么值得不值得,谁家不是过这样的日子?到了年纪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生孩子,茶米油盐一辈子就过去了。”

    禾央想说她不是这样的啊

    禾央本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社畜,和大家都没有任何的区别,可是偏偏命运作弄她,让她回到高中时期,认识何城爱上何城,本来以为男友是温柔的小白羊,谁知道结婚后才发现是披着羊皮的恶狼,一肚子坏水。

    禾央在外面乱逛,天光大亮才返回病房。

    病房这边,何城睁开眼不吃不喝,眼巴巴望着门口的位置,何谨言把他转到vip病房,房间只有何城一个人,何谨言不放心,让赵宁留在这里陪房,自己回了公司。

    禾央开门的瞬间,正对上何城急切的目光。

    何城换了病号服,不太合身,袖子短了截,正露出他被缝合的伤疤,他的皮肤白,就连肌肉都是薄薄的一层蕴含着力量,很秀气。

    那道伤疤落在上面,像是盘踞条丑陋的长蛇。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有些难为情地将手腕往袖子里藏,袖子是短的,他只能把手往后缩。目光盈盈,含着水光,一张脸因失血过多白得几乎透明,在禾央的视线看过来时,连忙露出个讨好的笑。

    禾央瞥他眼,没说话,径直找椅子坐下。

    何城眼底随着她进来亮起的光迅速黯淡,他不知所措地抿起唇,完全不在乎赵宁还在旁边好奇的打量,自言自语般,倔强地重复:“不离婚,我不要离婚。”

    禾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赵宁在旁边坐了会儿,问她:“出去聊会儿?”

    禾央点头。

    两个人出去。

    何城在病房里眼巴巴看着禾央的背影,直到房门关上,女人一眼都没有回头,他才沉了脸,又痛苦伤心又愤怒懊悔。

    禾央始终记得赵宁是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悬乎,可以通过人的微表情看穿她的内心,但是面对赵宁,禾央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努力控制面部,尽量不让自己做出透露情绪的表情。

    “别紧张,”赵宁微笑。

    禾央松开抿紧的唇,问她:“你想说什么。”

    赵宁难得没穿西装,白衬衣,领口斜系条蝴蝶结,牛仔阔腿裤,和她同坐一条长椅,微侧身子,清冷的眸子盛着好奇:“你别多想,我跟何谨言可不是一路人,何城是他弟弟,何谨言一直把他当半个儿子的,他那人,向来不顾及别人,想说什么说什么。”

    禾央赞同点头,放松了很多。

    赵宁疑惑道:“我很好奇,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这次竟然下狠手,再多往下一点,他的这条胳膊就废了。”

    何城手腕处的伤比任何一次都要深,几乎都能看见骨头,可见他抱着必死的心。耳边想起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她,我让你难过了吗

    禾央垂头:“我想跟他离婚。”

    赵宁了然地点头,果然是这样。

    禾央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倾诉的,她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而赵宁显然是很好的倾听者。

    “他,他故意做了一些事情,让我在工作单位待不下去,前几天,我要上班,他把家里的门锁上,到了现在,我已经无故旷工一星期了”

    赵宁歪歪头,看向禾央。

    禾央的衣服是随便抓着套上的,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裤子是不伦不类的男士裤衩,脚下是双运动鞋。

    她的身形偏瘦,脊背倚靠在长椅上,眉眼凝着愁绪,眼底水光浮现,像是误入人间的小仙女,即使穿的衣服不出彩,灿烂明亮的双眸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禾央的神情充满疑惑,仿佛个需要人解答难题的小朋友。

    赵宁问她:“何城做了这些事情,你知道后,是什么感受?”

    禾央努力回想当时的反应:“很愤怒,很生气,我觉得被他蒙在鼓里,像是供人取乐的玩意,他想要我什么样我就得变成他想要的样子,我的事业我的朋友,甚至我的家人,都离我而去,我变得一无所有”

    “然后呢?”

    “然后啊我很难过,很伤心”

    “哦?”

    “明明知道他家里的一些事,他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我应该害怕的,我也确实害怕,可是,看到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早上想吃什么,那么高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不敢靠近我,抓着我的手一遍遍说不离婚,我很想、很想告诉他,我不会离开他,我也不想离开他”

    赵宁温柔地提议:“或许是因为他之前对你的好,让你难以割舍,可以尝试多交男朋友,就不会可怜何城了”

    禾央摇头:“不会的,没有人会比他更好了。”

    禾央想起过往,脸上露出笑容。

    赵宁:“何城的性格是遗传决定的,他在对待关于你的任何事情,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偏执和占有,而这些行为,改变的几率几乎不存在。”

    禾央点头,表示知道。

    赵宁:“你的离开,会让他崩溃,他会自杀。”

    禾央无奈地摊手:“我也是才发现,他竟然这么决绝。我本来是想,分开段时间,冷静会儿,对我们两个人是好事,现在貌似实现不了了。”

    赵宁安慰她:“我跟何谨言,算是青梅竹马,何家搬来a市一直是跟我家做邻居的,我跟何谨言又是同学,他没少带着我在何家玩,我接触何城的时间不短,对他家的事情也有了解,你不要总是拿何城父母吓唬自己,何城跟他的父亲不一样,何城从初中的时候就关注你,可是他一直没有打扰你,没有出现在你的面前,就算他做了很多触犯法律的事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们认识之前,他从来都没想过从暗处走出,他是做好了默默喜欢你的准备的”

    “他比他的父亲,有更强的控制力。”

    禾央的脸颊染上层尴尬的红意,她难得产生唾弃自己的想法。赵宁的话让她想起两次穿越,她跟何城相识的过程,似乎每一次都是由她主导的

    所以,是她跟个傻子似的,屁颠颠跑进野兽的洞穴?

    赵宁沉默了会儿,又说:“何阿姨是位很温柔的母亲,我小的时候总是缠着何谨言要他带我去何家,为的就是能够见何阿姨,她会做很好吃的糕点,会在我被何谨言欺负哭的时候耐心哄我何谨言的童年有母亲的爱护和教导,才不至于让他失控,何城却不同,他出生不久,何阿姨身体虚弱,何叔叔几乎变了一个人,何城自小孤僻从不跟小朋友玩,等他长大点,父母双亡,唯一的哥哥忙于公司事业,家里除了保姆司机,没人跟他交流”

    “他不懂得爱是什么,可他遇见了你,但是,他从小到大,身边没有任何教过他,该怎么去爱一个人,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如果,你对他还存有感情,或许可以,教教他?”

    赵宁一向平和的面容难得有了丝悲伤:“我曾向国外的导师提过这个建议,可惜何城对于其他人向来爱搭不理,不把别人的话听进去,或许,只有你才能做到。”

    “何城,一直是个很可怜的人。”

    禾央回到病房。

    何城垂着头,死死盯着手腕的伤口,裹着层厚厚的纱布,仍能看清掩盖住的血口和丑陋的缝合线条。

    失血过多,他的唇是白的,脸上也没血色,衬得那双眼乌黑似无星无月的天幕。开门声响起的瞬间,整个人挺起脊背,探头去看门口进来的人,发现是禾央,表情瞬息万变,一抹灿烂讨好的笑出现在嘴边。

    “央央,”没看到赵宁,他问:“你们聊什么了,出去好久。”

    禾央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坐回椅子上,余光果然瞥见他瞬间阴沉下去的脸,不过好在他没有再说出别的话,只是一个人坐在病床生闷气。

    桌边放着袋水果,她懒得洗,拿起颗苹果,用小刀削掉果皮,果皮被她小心削成不断的长皮。

    何城:“央央,我可以吃皮的。”

    禾央抬眼看他,果皮断掉,她接着断口处继续削。

    何城也不觉得尴尬,探出半个身子,耐心等待。

    禾央将苹果削得像是剥皮的蛋,果肉没有丁点果皮,迎着何城期待的目光,她张大嘴巴,一口咬掉半个苹果。

    何城委委屈屈地缩回病床。

    医生进来查房,看到极其丧心病狂的一幕。

    男人的左手缠满纱布,纱布隐隐有血渗出,他的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坐在病床上,穿着小一号的病服,露出的小臂布满陈年旧疤,一颗削好皮的苹果盛在小碟里,放置在他平伸的两条腿上,苹果被他用完好的但是明显没有多少力气的右手切成块状,再用刀尖插着,小心递到一旁的女人口中。

    那女人,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曲起一条腿,膝盖顶在病床床沿,闭着眼睛休息,只间或张张嘴巴,一块切得完好的苹果块就会递进嘴里。

    医生目瞪口呆:这是在虐待病人!

    禾央察觉到一道谴责的视线落在身上,连忙睁开眼,先是看到放大的苹果和苹果后男人讨好的笑,再然后她注意到医生站在门口,睁大眼睛望着她。

    禾央连忙推开何城的手,站起来。

    苹果块掉在地上,何城愣愣地盯着:“掉了。”

    禾央:“嗯,掉了。”

    何城收回拿着小刀的手,垂头。

    医生是来询问何城情况的,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何城的态度不是很配合,只会在禾央瞪他的时候勉强回答几句。脸色不太好看,有些阴沉。

    禾央扫了眼医生就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禾央说:“你自己在病房待着,我去问医生情况。”

    何城乖巧的面容忽然僵硬,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扯开抹温和的笑:“好,你去吧。”

    禾央故意笑得开心:“那我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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