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四强赛,济欢抽到了盛泉的,他们本来已经想好了怎么应对这群下三滥无所不用的球队,可两场打下来,盛泉的竟然安分得要命。
易梓在旁边观赛,看着中场休息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的人——许灯?!
而且许灯去的不是济欢的球队,而是盛泉的球队。他小小的个子,戴着副眼镜,进了那群人堆里活像个闯入了狼堆里的兔子。许兔子鼓足勇气问了一句,那边的人似乎是认识他,帮他叫了一句:“许秀才!你弟来了!”
许明比许灯高很多,按了一下他的脑袋,兄弟俩说了点什么,许灯拿着他哥给的水走了,看见易梓,许灯挥了挥手,易梓打了招呼,然后邀请许灯顺势坐了过来。
易梓状若不在意问道:“没听说你还有个哥哥。”
许灯说起这个有点郁闷:“他不来找我,也不让我找他,我哥人很好的,他本来不想打的,都是我求他他才来,让他来济欢看看我。”
易梓无法消除偏见:“是对你好。”
许灯笑起来的时候很轻,有种羞怯的感觉:“他让我好好读书呢。”
易梓挑了挑眉:“他不读书么?”
许灯手里抱着那瓶水,水喝了半瓶,被攥紧的时候水光粼粼着波动,眼睛落在了球场上的人身上:“我哥他……”
“别说。”许明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好像一阵击破冰面的鼓声,让他无机质陷入回忆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于是他猛地惊醒般,只是仓促地笑了一下。他不是擅长说谎的,只能留下一句“没什么”后匆匆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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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义刚才中间场次结束的时候下去了,这会儿说完又上来了,看见许灯走了,道:“我也没赶他,他怎么走了?”
易梓的目光收回到姜义身上:“不知道,好像冒犯到他了。”
姜义顿了顿:“他生气了?”
易梓把姜义头上一根翘起的毛抚平:“没有,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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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球赛最后打了加时,易梓本来就只看得懂比分,全程漂亮的投球或者传球都是姜义说了他才知道,最终是济欢险胜两分,由于是济欢的主场,全场欢呼。
姜义跟着下去庆祝去了,易梓消受不起这份热闹,就呆在上面的观众席等他。他出去买了瓶酸奶,付完帐在门口遇见了盛泉球队的。他没有分多余的眼神过去,让过他们走出来,刚走没几步,就被他们喊住了。
准确地说,是被许明喊住了。
易梓挑了挑眉,很意外。毕竟他要是许明他大概会跟周力全程一样装死,而不是撞上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子弹的枪口自己送菜:“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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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义庆祝完散场没看见易梓,一看手机消息,易梓说他去小卖部了,但这么久还没回来,姜义发了几句。
【姜义(高二六班):人呢?】
【撒娇怪不自知:小卖部,还没出来】
【姜义(高二六班):我去找你,你呆那别动。】
【撒娇怪不自知:好】
他找到易梓的时候,易梓坐在小卖部旁边榕树下的长椅上,看见他来把手上的酸奶递给他,笑:“不冰了都。”
姜义按了一下他的头发,把酸奶打开喝了一口,坐在了他身边:“怎么坐这看风景?”
最近的天气很好,这会儿正值正午,这边路上没什么人,远处的喧嚣星星点点地透过来些许,蝉鸣声喧闹,阳光从枝桠缝隙里渗透过来。易梓抬手挡了一下,微眯着眼,像是要小憩的猫咪:“陪我晒会儿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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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叫下易梓后有些尴尬,最后两人挪步到小卖部的梧桐底下,他沉默半晌才问道:“许灯他……他跟你玩的还不错吧,他过的好么?”
有没有人欺负他,有没有舍不得吃穿住行,有没有还那么容易哭鼻子……
这些年他们都太要强,从不在对方面前表现出任何坎坷的一面,两个人所有的分享和谈话都在表面粉饰太平。
易梓只是讽笑:“你想让他过得好吗?”
许明当然知道易梓的影响力和本事,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忍耐着握紧了拳头,可最后还是慢慢舒展开,尽量平稳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可我赔不起你的医疗费,也承担不起你的痛,但许灯跟我们之间的恩怨没关系,否则他也不会傻不愣登地找上你当朋友。我可以赔,现在就可以签协议。也可以让你打回来,但是……”
易梓掀起眼皮,终于直视他:“得了,说的我好像个反派一样。替你出气的小弟也找了我,但没打过,反而蹲了局子,一切早就了结,我们本来就该当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一样。”
许明一下没听懂:“什么小弟?出什么气?”
易梓:“人家拿着你的名头来找事,你不知道?”
许明:“盛泉教育设施跟不上,我每天都得补课,哪来的时间跟你找事?而且那事本来就是我理亏,怎么就恩怨了结?”
易梓说话能不好听时绝对不好听:“你问我我问谁?可能是你以前座下的狗?”
许明脾气并不好,但他没道理发脾气,于是深吸一口气忍了,好言好语问道:“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可以推我,我问下。”
易梓挑眉:“你当初跟我打完架还留联系方式?”
许明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的人,被怼得说不出话,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下来,易梓看了眼时间,突然道:“许灯他过得很好,人缘好,学习好,就是身体不太好,缺少锻炼,你可以督促他一下。”
许明愣了愣,道:“谢谢。”
易梓半讥讽道:“你怎么把自己弄到盛泉去的,中考前突然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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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其实跟许灯没有血缘关系,他原本的名字也不叫许明。原来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没有正式的名字,都是以小花小草什么的代称,自从跟了许家人之后,他也跟着姓了许。
许家的小男孩是个很沉闷的性子,父母对儿子的性格毫无办法,又怕他跟同龄人脱节,正好那天学校组织了去孤儿院里进行志愿者活动,沉闷的儿子难得跟他们分享了这件事,于是许家父母就提出说要不要从孤儿院领养一个小朋友跟他一起玩。
许小灯常年抱着一本自己的童话书,对这个问题有些不知所措,许家父母倒也不着急,给他时间想。
许家父母是不知道的,但许明很清楚,就是那天,连路都走不懂的小男孩愣是凭着不太完善的问路系统磕磕绊绊地找到了孤儿院,门口的保安把他领了进来,问了他父母的电话。
许小灯大概这辈子的胆子都没这么大过,那时正逢自由活动的时间,他抱着自己的童话书在角落里找到了许小明。
许小明虽然很聪明,但孤儿院的教育还是没有正式幼儿园的好,所以他有很多字都不认识,那会儿拿着认字的卡片自己一个人铺在角落里认字。
背后突然一个奶气的声音,好像十分雀跃:“这个是‘灯’,我的名字!”
许小明不明白,他问:“为什么你叫灯,院长跟我说那个亮着的也叫灯。”
小小年纪的许小灯解释不清这个道理,着急到要哭了。许小明也不会安慰人,跟着在旁边抓耳挠腮,最后只能把今天分给他还不舍得吃的糖果拿出来哄人。这个年纪的崽子很好哄,不一会儿就嚼巴着糖果不哭了。
许小灯把自己的童话书摊在地上,他认识很多字,可以给许小明讲故事。他好喜欢里面的故事,就津津有味地跟许小明讲,还顺便带他认了字。他问他:“我看别人都在那边玩,你为什么在这认字呀。”
许小明抓了抓脑袋,觉得这种事对小灯来说可能太远了,但他们是朋友,不该有所隐瞒:“因为大人都喜欢聪明的孩子,如果我很聪明,认识很多字,就会被领养过去,我就也会有爸爸妈妈了。”
许小灯一下没听懂,以为他要被别人带回家了,顿时又哭起来,其实说的话很口不择言,但都是孩子最纯真的不舍:“你不要被别人带走,不要有爸爸妈妈。”他把自己的童话书塞进了许小明的怀里,“我有好多书,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不要有别的爸爸妈妈。”
许家父母匆匆赶来,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们惊奇地发现自家儿子对着别人不善言辞,却能在许小明面前叭叭个没完,成了个小话痨。
于是许小明就这么被领养进了许家,有了自己的房间,有了自己的童话书,有了自己的名字,最重要的是,有了自己的家。
许家父母很慈祥,两个孩子都很乖巧,都是别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偶尔发生的磕磕绊绊都是生活的调味剂,游乐场的粉色棉花糖,春游时满目的绿色草坪,野炊时黑夜中漫天的璀璨星空,也有严厉训斥后罚兄弟俩抄写的黑色墨水,雨过天晴后发现的彩虹……
刺啦——
许明只来得及捂住旁边许灯的眼睛,可他自己却一点也挪不开眼,定定地往街上望,庞杂的人流应该是很嘈杂的,可他却只能听见许灯的哭喊,感觉到怀里许灯的挣扎。
——那一抹刺眼的红。
那一年,他们都才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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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灯自那以后生了一场大病,几乎把许家父母留下来的钱治完了,但最让许明庆幸的是,病症得到了治愈,许灯能够继续正常生活了。
只是他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了容错率。
初三的时候,按名额来看,奖学金是有许明的份的,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消息说要给最后一排那个病殃殃的插班生。许明左思右想,连梦里都梦见自己要拿不到名额了。最后焦虑至极,只能出了这么个损招。
易梓流了血,退了学,那件事当然没瞒住,学校给他记了处分。他那一桩丑闻全校皆知,他的成绩也一天天下滑,许灯因为成绩优异去了那个贵族学校借读,一切都似乎恰到好处,许明最后偷偷辍了学,去各种地方找活干。
许灯知道的时候刚好已经中考完,对他发了一大通脾气,向来温柔沉静的弟弟几乎撕破了喉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灯改了志愿,直接只填了一个济欢。不善言辞的他几乎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完了济欢免学费和奖励奖学金的所有流程,他那天把通知单送到自己手里,说:“哥,你去读书吧,我来供你读书,好不好。”
他没办法拒绝他。
当时所有中学都已经停止招生了,他只能找到盛泉技校。他的成绩虽然下滑,但也是个能上市一中的好苗子。盛泉当然跟捡了个宝似的,大方地抹掉了他的学杂费。
还好一切都走回了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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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看了眼时间,说是一点在济欢校门口集合,坐车回盛泉。他本来跟许灯约好要去逛逛济欢,结果跟易梓聊了这么久,快到一点了。
他给许灯买了瓶牛奶想赔罪,走向他们约定的地方。济欢的环境很好,左右都布置着亭台或者长椅,石子路铺陈,走进林荫下,他看见许灯咬着笔趴在桌子上写题。
校园里有几只猫,这会儿这个地方大概是他们午休的地方。大理石桌子上凉冰冰的,躺着两只猫咪。许灯找了个他们俩之间的缝隙写作业,看见许明来了,比了个嘘声,自己收拾好东西出来了。
他们找了个长椅坐着,许灯捧着牛奶靠在椅子上,把自己的作业本给许明看:“你看!学神给我写的解析,真的很清楚。你不认识我们学校的学神吧,是六班的易梓,人特别好。我上次……”
许明听他絮絮叨叨地讲,只是在旁边笑。他的生活太过贫瘠,其实也没什么好分享的,所以他不会在手机上发消息跟许灯说,而是当面跟他讲,就好像他的生活全是亮色,跟许灯一样,不会让他担心。
许明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师打电话叫他去坐车回校。许明接通,三言两语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没等对面老师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那个老师其实挺关心他的,但他的习惯是向来不愿意别人特殊关照他,所以对他有好感的老师或者同学,都会被他故意表露的冷意吓退,像一朵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荷花。
底下都是淤泥。
许灯说到开心处就笑起来,笑着就往他哥身上靠,许明那一瞬间身子仿佛凝固了一般,不敢动了,但下一瞬就没好气地推了推许灯的额头。许灯耍赖一般继续往他身上靠,势必要讨他哥的嫌。
这时候有几个五班的路过跟他打招呼,许灯立马坐直了回了个问好,然后咬着吸管松了一口气。
宿舍那边响起了按时休息的哨声,许灯一万个不愿意回去,许明按了按他的脑袋,被太阳晒过后头发有点蓬松,许灯被压下来的刘海刺了刺眼睛,抬头看着许明伸出的手:“别耍赖,赶紧回去休息,你们下午不是有课吗?”
许灯把书罩在了脑袋上,往长椅上一躺:“那我在这睡,不回去了。”
许明去揭他的书:“给蚊子当自助餐?”
许灯坚决不说话了,把书握得死紧,不一会儿许明就妥协了,坐到他身边来,就好像以为他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似的,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他的脑袋到自己腿上,给他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不一会儿,两人就在这个长椅上一起睡起了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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