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赛开始之后,姜义更忙了,跟篮球队的一样忙,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有一天姜义忙到手机没电,半天没回消息,借了个充电宝后给易梓打电话过来。易梓伸个懒腰,脸上噙着淡淡的笑:“你好,请问你哪位?”

    姜义无奈笑:“我是你对象。”

    易梓:“我有对象?等我看看哈,哦,好像最近是谈了一个。这么久没联系,还以为分了呢,不好意思。”

    姜义就笑:“错了,给你赔罪。”

    当然,他已经这么累了,易梓也不舍得再闹他,于是装模作样地生了两句气就过了,没跟他计较。

    选拔赛在各个场馆中同步进行,好在整个临川市高中不多,很快就选拔出了四强。

    隔壁的盛泉职校就是这次的四强队伍之一。不过他们学校向来名声不好,第一天就传出了在学校食堂发生冲突的消息,还好当时学生会会长在场,很快把闹剧压了下来。

    周力是盛泉篮球队带队的,其实能带队并不是因为他技术好,而是因为他名气大,人也不要脸,在学校里想要的东西没有拿不到的。脾气稍微倔的退出了篮球队,还是被他纠缠不休地恶心着拉回了篮球队。

    他本来是不愿意来济欢的,上次遇到姜义就给了他个没脸,对面两个人把他们打得鸡飞狗跳。要不是到后来有个人出了个举报的损招,他怕是这辈子都顺不过这口气来。

    他不想遇上姜义,可兴许是他阴德没几分,老天偏偏不让他如意,他来济欢吃的第一顿饭就遇上了姜义和易梓。

    周力跟姜义对视了一眼,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生怕姜义突然发难。可姜义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就继续跟易梓说笑了,只不过敛了三分笑,眉目变得冷。对面的易梓显然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好在,两个人看完之后都没什么表示。

    他不想挑事,只想安安分分地打好比赛赶紧走人。这济欢是姜家开的,姜少爷就算在这把他打了,学校也不会处分他,想来是没有投鼠忌器这个顾虑。

    可旁边的傻逼不肯安分,遇上了济欢篮球队的就得说几句脏话,他平生第一次不想惹事,刚想拉住人劝架,可这好学校的人竟然也这么急性子,没说两句就要炸,两边很快就摔了饭碗,看起来要当众干一架。

    对面出来一个人,显然也不想把事闹大,周力听别人叫他“会长”,估计是学生会的。眼见事要平息下来,可旁边的姜义却不咸不淡地开口了:“球品不行,人品也不行吗?”

    他这边的傻逼又要骂骂咧咧地上,周力把他一把拉住,那会长显然也不想闹,对着易梓道:“管管。”

    易梓想不想管不知道,反正姜义听了这句就安分了,拿着吃完的餐具走向回收处,没再多往这分一眼。

    易梓觉得,真是冤家路窄啊。

    ·

    “喂,易梓,同桌?男朋友!”

    姜义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醒,易梓眨了眨眼,姜义凑近了看他:“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当初那人能跑过来问自己要奖学金名额,按理来说成绩是不错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会到技校去。

    易梓只是道:“没事,今天遇见个熟人,想起一点事,心情不太好。”

    姜义不知道他想起什么事,一时只能想到自己身上,顿了顿道:“……周力吗?”

    易梓的记性向来成谜,他根本没记着那天打了一架的几位,茫然地眨了眨眼,姜义却没注意到,也只是挠了挠头发,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他应该能跟易梓说的,可他突然想起流言四起后,周身的议论纷纷和异样的眼神连绵不绝。他也是犟,愣是不肯解释一句,仍由周边害怕的人远离,恐惧的人议论,将自己置身于孤岛中,被四起的浪潮淹没。

    易梓会怎么看他呢。

    他突然不敢去想,只是这一犹豫,他开口的话就变成了:“我跟他,有一点矛盾。是什么事我也记不太清了,初中嘛,傻逼得很,总归是那点鸡毛蒜皮的,反正我看他也不爽……”

    他没能说下去,易梓突然掐住了他的脸。易梓的眼睛很漂亮,大部分时候是垂着眼角的,偶尔挑上来时像一弯月,别人看见的概率大概为彗星撞地球,好像只归属于他,能任他细细描摹。

    他不在意他眼里的挣扎,只是笑,手指屈起,拿指节勾了勾他的眼角:“跟你讲个事。”

    ·

    易梓是早产儿,患有早产儿视网膜病变,出生时只有165公斤,还好发现及时,治疗也顺利。

    中间还复发过几次比较严重的刺激性感染,但好在都治疗及时,没什么大碍。

    但可能上天就是这么不眷顾他,偏得在他最脆弱的地方再刺上一刀,其中最严重的,就是6岁那年的傍晚。

    那时夕阳已然下沉,天边只剩下一抹残红,而且由于前方建筑物的遮挡,桥洞里很黑,生长着深至膝盖的野草,盛夏的夜里,挠着人裸露的皮肤,细细密密的锯齿啃噬着,不一会儿就把小男孩细嫩的皮肤磨红一片。

    这片地极少有人走,夏天寄居着各种虫蚁,不依不饶地扒拉过来。他本来是想过桥洞去对面买零食,可走到一半后悔了,但回去换条路和继续前进没什么区别,于是又咬着牙借着一点手电筒的灯光,找没有那么深杂草的石子路继续走。

    桥洞的另一边,远远走过来一个人,他的步履稍有蹒跚,手里拿着微弱灯光的灯,那个年代手机普遍还没有手电筒功能,所以那个人就只是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走过来,手上提着菜篮。

    两人逐渐走近,易梓看清楚了,那个男人也认出了他,还叫了他的名字。他当时应该是认出了那个男人的,但到后来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就好像记忆突然被一股蛮力撕扯开,疼得他神志不清,再也不愿意去想。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爸的同事,临川市局副局凌碧龙。

    他只记得,那一声“叔叔好”还未曾开口,极度刺激的□□气味弥散开,像针扎一样刺向他的眼睛,他蹲下来捂着眼睛流泪,完全被自己的痛苦淹没。

    旁边有零零碎碎的打斗声,好像有温热的东西溅到他身上,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在好久之后,连□□都散尽,胜利者戴着血流满面的面罩,抓住了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

    他不停地抹眼泪,然后被狠狠扔在一个凸起的,有些坚硬,却又柔软的地方。

    那是鬼……是魔鬼……

    救命,救命,有鬼……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他哀嚎起来。

    那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如果易梓能看见的话,就会知道,黑夜下,那个人放下了屠刀。

    他过了很久才恢复视力,因为□□中含有微量毒素,对他这种连烟熏都受不了的眼睛,几乎是致命伤。

    一次又一次地调养,中间还被迫停学好几次。

    因为看不了太久的东西,他长时间戴着眼罩,有时候想偷偷摘下来看看,马上就会被值班看监控的护士发现并制止,通知他今天的用眼时间已经满了,现在必须休息。

    每次护士小姐都会定一个倒计时的计时器放在后面,他每每看会儿书感觉没过多久计时器就归零响铃了,特别烦。

    以至于他到后来养成了专心的好习惯,不然今天的时间过去了,东西还没看完。

    直到林盛来的时候才会弄点技术手段换掉监控视频。把窗帘拉得死死地拉紧——由于眼睛问题,他病房的窗帘格外厚。林盛再给他小心翼翼地拉下眼罩。

    好事都做了,可偏偏不说好话:“看看吧赶紧的,可怜见的。”

    当然后来被郑启欣女士当场抓包,给父子俩骂了顿狗血淋头的,林盛就再也不敢了。

    等他能重新回学校时已经是初二,初三时又因为斗殴,被人打中了眼睛,眼睛又落下伤。

    那天他打算在学校上晚自习,他之前其实是获得了特批不用上的,但伤恢复得很好,而且在学校氛围更好,所以就想试试留下来。

    最后郑启欣女士问过医生后只特批他上半个晚自习就要回家,他没坚持,就同意了。

    因为来得晚,他的位置在最后一排,不过他也没什么异议,这会儿半途走人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他在一条小巷子买了袋郑启欣女士不许他吃的小零食,做贼心虚,他就想着沿着小巷子回家,省得走在大街上被抓包。

    结果就被一群男生给堵了,易梓认识,几乎都是他班上的。

    他们先自以为□□实则阴阳怪气地打了招呼,然后就开始巴拉巴拉地跟他讲条件,大概意思就是:易梓迟到早退不合学校规矩,而且家里不缺钱,人又古怪不讨喜,不要跟他们抢奖学金,识相地去跟老师说放弃。

    他们讲完了,易梓也吃完了,旁边有个垃圾桶,顺便扔了,还斯文地擦干净嘴,手里攥着泡泡糖,暂时没吃。

    不知道听进去多少,看他们停了,就轻飘飘一句:“说完了?”

    易梓虽然个子比较高,但在学校要不就在接热水喝药,要不就病殃殃似的趴桌子上睡觉,一副病秧子做派。

    所以这个逼装得很惹人火大。

    他们立马就扭打起来,虽然易梓很会打,但是终究抵不过人多手杂,一不小心被一拳击中了眼睛。

    看见他流血了,一群男生一下就慌了,七手八脚地把他扶起来,易梓靠着墙坐着,一只腿屈起,低着头一手掩着自己的眼睛,掏出手机调出联系人,让他们随便一个人点一下他爸的电话。

    打完电话,易梓让他们走,最后叫住他们,说。

    “我不迟到。”

    ·

    林盛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自家儿子一个人,这地方没几个人路过,否则未成年们也不敢挑这堵人。他坐在模糊的灯光下,身体因为疼痛在发抖,看起来脆弱而无助。

    接下来他们没再见过易梓,听说病又复发住院去了,本来应该撤销他的奖学金,但上级经过商讨,还是同意给他特批一份。

    不过也不算太坏,济欢之前就提前招生,并且向他发了录取通知书,所以即使中考没参加,还是有学校读。

    然后就是漫长的两年恢复期,好在都平平安安地度过来了。

    他好几年都不知道怎么跟同龄人相处,偶尔过来的徐佩佩也只是奉令行事,觉得他没意思极了。他也懒得应付,到后来就心照不宣地减少了次数。

    所以,说他古怪是对的,即使看了那么多书,他也好像根本懒得应用于生活中。他的生活像是被切断了的藕片,只留下那几根丝,而其他地方落入一片漆黑,寻不见一点光亮。

    他被黑暗所封闭,等到重新长回来的时候,像是被扔进了大海中不知所措的河鱼,周围的人都在对他的古怪与格格不入指指点点,就像在观赏一个稀奇物种一样。他与周围形似神离,所以只能将自己缩到角落,在珊瑚中掩饰自己的身形,即使落入大海,也把自己活成了一只井底之蛙。

    可是没有光是会死的。

    ·

    之前他跟淮隽讲过一次,那时淮隽还花了会儿功夫安抚他的情绪,而此时讲给姜义听,似乎又没什么了。

    他是最好的镇静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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