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卿有以听得揪心,小橙更是泣不成声。

    “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误会,毕竟孩子比较敏感,我明天去找他谈谈。”含丹试图安抚小橙。

    卿有以眉头微蹙,“有什么误会啊?是小橙没跟老师反映过那孩子的情况,还是那孩子没朝她吐口水啊?”

    含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为孩子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参加志愿者活动也有三年了,不说什么样的情况都遇到过,但也的确见的比较多。今天的事,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小橙闻言抬头,一双泪眼盯着她,有些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含丹连忙摆手:“我不是要把矛头指向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原因的,我们得弄清楚。你也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不是吗?”

    小橙擦了把眼泪,没说话。

    卿有以抽了一张新的纸巾递给小橙,目光却落在含丹身上:“你明天去跟那孩子谈吧,我去找老师,跟她说明一下情况。”

    含丹认为跟老师复述事情的缘由这件事不适合卿有以去做,但她刚才的语气太清冷,外加上小橙在这里,含丹一时没法反驳。

    小橙涕泗滂沱,含丹竭力安抚,哭声直到二十分钟后才渐小。

    卿有以知道照她这样的哭法,第二天起来眼睛准得肿,便起身穿鞋去给她找东西冰敷。

    十点刚过,掌管医务室钥匙的老师应该还没睡,卿有以打算拿到钥匙以后去医务室取冰敷贴。一般学校都会在塑料袋里装水,放到冰箱里冷冻成简易的冰敷袋供紧急情况使用。这里虽然一切从简,但该备的也也一样不少。

    学校共两层楼,二楼把东边的几间教室被改成了宿舍。不仅是来支教的学生,就连长时间支教的老师也住在这里。

    掌管老师很好说话,听卿有以讲了来意以后就表示愿意跟她一起过去。

    卿有以以为他是信不过自己,怕自己拿完东西就忘了还钥匙,想着反正不过几步道的距离,便麻烦老师与她同跑一趟了。

    路过男生房间的时候他们刚好碰到从屋里出来的铭玖。铭玖听她说完来龙去脉后,以“反正散步往哪边走都行”为由,跟他们俩一起去了医务室。

    不过是拿个冰敷的,卿有以也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动员三人。

    东西到手以后,卿有以郑重的跟老师道了谢,然后拿着冰敷袋回房。进屋前她看了铭玖一眼,那是一个简短的示意。

    小橙已经睡了,不知道是哭得没力气了还是怎么着。卿有以用毛巾把冰敷袋包起来放在小橙眼皮上,让含丹帮忙扶着。

    她还有话要跟铭玖说,于是穿上大衣告诉含丹说自己还要出去一趟,不会太久,叫她不要担心。

    含丹忧心着小橙,小声跟卿有以说别走太远。

    卿有以轻声带上门,转过头就看到了倚靠在墙边的铭玖。记忆中他鲜少有站姿不端正的时候,总是背脊笔直,站如松坐如钟。看来这些天,他也累坏了。

    楼里隔音不好,卿有以示意他下楼。

    铭玖穿了一件深色外套,倚靠墙壁时蹭上的墙灰格外显眼。卿有以走到他的斜后方,默默帮他拍掉了。

    出了楼房大门,寒风迎面扑来。卿有以一边后悔没在楼道里帮衣服穿好,一边企图把自己的半张脸埋在大衣领子里。

    “你……”

    “刚才……”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在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停下。

    卿有以扣上帽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先说。

    铭玖语气克制:“你真该加强自我保护意识,大晚上的跟陌生男人单独待在一起,如果他心术不正,你要怎么办?”

    卿有以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那是学校的老师。”

    “学校的老师怎么了?不是男的吗?对你来说不算陌生吗?”

    卿有以不明白这都是哪儿跟哪儿:“问题是我们也没怎么啊,他就是陪我去取冰袋。”

    “你有需要可以叫我,如果我不在,你还可以叫同行的其他人。”铭玖见她无辜,便直接挑明,“如果单独相处时他想做什么不利于你的事情,我们谁都帮不上忙。”

    卿有以这才明白他刚才反常的举动是为哪般。她解释道:“不会有事的。你们的房间离医务室不远,这里的隔音效果又不好。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会发生什么事,我喊一嗓子你们不就都出来了么。”

    铭玖简直要被她的单细胞脑回路折服了,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喊一嗓子……你想没想过,要是他真想做点儿什么,你根本来不及喊。”

    “我又不是死的,他想做什么我不可能一点儿也察……”

    “咚——”

    一声闷响,卿有以的话被打断了。那真的是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她完全来不及反应,话的尾音就被人闷在了喉咙里。

    捂住她脸的那只手手劲很大,掐的她下颌骨生疼。卿有以无意识地发出挣扎的鼻音。她的瞳孔瞬间放大,整个人不受控制的下意识反抗起来。

    可能过了几秒,也可能还没到几秒,卿有以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

    铭玖捂住她的嘴后将她绊倒在地,他现在虚跨在她上方,看不出情绪。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攥住卿有以的心脏。尽管她的头脑已经冷静了下来,身体却还是不听使唤。

    铭玖缓缓松开捂住她的手,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对她说:“你潜意识里默认我不会伤害你,所以你对我不设防备,就像你默认那个老师不会伤害你。但善恶只在一念之间,恶意不会因为你的警觉性降低而消失,不如说它从来都是因此产生的。”

    卿有以一动也动不了,只得愣愣的听着。她的瞳孔因错愕而放大,找不到焦点。

    “真正的恶人很少,大多数是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的普通人。很多人恪守公民本分不是出于严于律己的道德底线,只是没胆量也没机会释放心底的恶意。仔细回想一下从小到大,你遇到过人品行径都有问题的人吗?”

    卿有以思考着摇摇头。

    “那你再想想,上网的时候是不是总能看到污言秽语?”铭玖边说边把她扶起来。

    “难道只是出现在我们身边的人更洁身自好从不恶语伤人吗?未必吧。网友也只是普通人,而你永远不知道走在你身边的普通人积压了怎样的负面情绪。说到底,你对于“他应该是个好人”的判断不过是出于教师这一职业。神圣的光环是属于教书育人为人民服务的特性,而不是属于他个人。我们不能将从事某个神圣行业的人看得神圣,对方只是个普通人,不能不提防。”

    “是,如果他犯了错自有法律制裁他。那你呢?你能承担那份伤害吗?能走出来吗?能一辈子不回想起不感到恐惧吗?”

    见她听进去了,铭玖轻轻帮她拍打掉外套上的灰尘:“我知道你是不想麻烦我们。但不要担心会麻烦身边的人,说到底人类进化这么多年都没能改变群居的特性,不正说明了我们需要互相帮助吗。”

    卿有以闭着眼睛点点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平复下来。声音发颤:“我知道了。”

    她松开扶着铭玖的手,瞬间身子一软。脚明明好好的长在她身上,她却仿佛感受不到。

    刚才那一下,她确实怕了。即便那个人是铭玖,即便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她还是怕了。

    铭玖抱着她,以手臂支撑着她站立。问她:“你还好吗?”

    卿有以实话实说:“神志清醒了,身体不太听使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后会注意的。”

    铭玖张张嘴,有些小心翼翼:“你生我的气了吗?”

    卿有以看着他,认真摇摇头。

    铭玖放下心来:“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卿有以一边由着他在自己衣服上拍拍打打,一边把发生在小橙身上的事告诉了他。

    铭玖听完直皱眉,问她怎么想。

    “刚听到的时候很气。”何止是很气,卿有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手撕小孩儿的冲动,“不过现在冷静下来了,虽然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把自己代入孩子们的角度去想的话,我感觉我多少能猜测一二。”

    “怎么说?”铭玖问。

    “我们不是第一批过来的志愿者,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批。”卿有以低下头,“我们来这儿之后好像一直在想办法跟孩子们搞好关系,他们态度稍微差一点儿,我们就觉得是他们不领情。但仔细想想,如果我是孩子的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跟一群待一个礼拜就走的人搞好关系。”

    说到这里,卿有以叹了一口气:“虽然我没有拧巴到去怀疑我们做的事情到底算不算好,但说实话,我有些挫败。”

    铭玖似乎读到了她眼中的悲悯,问:“你在可怜那些孩子?”

    “不,”卿有以摇摇头,“我在懊恼自己的自大。”

    说什么出去做义务活动,说什么为教育事业分忧……打着做好事的幌子,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孩子们大都是敏感的,也许早就看透了他们的嘴脸。

    在刚才被绊倒的时候,卿有以的头绳松了,几缕头发从大部队中跑了出来。

    见风已停,铭玖干脆把她的头绳拿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卿有以深吸一口气:“先把他吊起来揍一顿再说!道理我懂,但我还是好气啊,加个形容词就是想要爆粗口的那种。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我们帮了他们是事实。一码归一码,不懂礼貌就该打。”

    “好,要是你跟小橙觉得解气,明天我们就找个麻袋把那小孩套起来揍一顿。”

    卿有以接着他的话说:“对。然后他向老师告状,学校一经排查,发现准是我们没跑了,然后再把我们揍一顿。这趟算是彻底没白来了。”

    铭玖看她一副既可怜委屈又气得脸红的样子,笑了。他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说:“孺子可教。”

    卿有以推开他的手:“我跟含丹商量过了,她明天去找那孩子问问具体情况,我再向老师反应一下这件事。年纪不大,心性未定,但愿他才是真的孺子可教。”

    更深露重,两人没在外面久留,说完事后便各自回房。

    铭玖知道与他同行的两个男生性子直,脾气暴。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没立即知会。他打算等卿有以跟学校老师沟通完,看看校方准备如何处理,斟酌得失后再告诉他们。

    事实证明,有时候未雨绸缪并不一定能起到效果。比如卿有以明明给小橙拿了冷敷袋,可第二天,小橙的眼睛还是肿了起来。她的模样看起来太凄惨,远不是化妆能掩盖的。

    不得已,小橙称病,没去教室。

    卿有以在午休时间去找了负责教四年级的老师。她简单的打个招呼后就直切正题:“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我来找您也不是为了追究他的责任,只是我觉得作为他的启蒙老师,您有必要知道他的心理健康情况。”

    老师是个中年女子,叫曾莞。亲和和威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在她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她正在批卷,听到卿有以的话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平静的说自己会去找那个孩子了解实情。

    “您的意思是,如果他拒不承认,您就打算把这件事当成谎言了?”卿有以顿时感觉气不打一处来,“我们大老远的跑到这里,就为了跟您撒个谎,坑个学生,您觉得这现实吗?”

    曾莞放下笔,面色从容的看着她:“听信你的一面之词,不向我的学生求证就直接把做坏事的帽子扣给他,这就是你所理解的现实?”

    卿有以面有愠色的跟她对视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人的行动都是有迹可循的,那个孩子不可能突然做出这么过分的举动,类似的事情说不定以前也发生过,曾莞应该是知道的。

    卿有以拿不准她的想法,只好先以退为进:“您说的对。您是他的老师,待他比我们上心,对他的了解也远也比我们多。这件事情的真伪,您自有定夺。”

    见她不再步步紧逼,曾莞的态度也缓和许多,尽管从面上看不出差别。

    “我来这里已经十二年了。这里的情况,这些学生的状况远比你想的要复杂。”曾莞语重心长,“我不需要你设身处地的为他们想,但我希望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优越的环境和稳定的教学质量。对于你们来说与生俱来的东西,可能是其他人求不到的。”

    卿有以知道她话里有话,没有搭茬。

    曾莞放下笔:“都说九年义务教育,但你知道有多少人连接受教育都做不到吗?你希望这样的情况能有所改善,我比你更希望。”

    她字字情真意切,苦口婆心。

    一种无力的疲惫感袭来,卿有以不知道是哀多一些还是怒多一些。曾莞口口声声说着要求证事情的真伪,但眼下一番话,显然是相信了她,想要打感情牌,让他们不要怪罪那孩子。

    “把自身的不幸变成伤害旁人的理由,这是懦夫的行为。以怨报德,恐怕连懦夫都算不上。”随后卿有以的音量徒然增高,“您不能因为所谓的“情有可原”,就放弃了教他们最简单也是最基本的做人道理!”

    “不管怎么说,他欠小橙一个道歉。”卿有以说完也不理会曾莞的反应,不去管所谓的长幼尊卑,自顾自地走出去带上了门。

    曾莞听完后她的一番言论后,一时间愣坐在原地,沉思了许久。她揉着太阳穴,感慨自己在一个环境里待久了,思考方式也变得单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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