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青墙灰瓦在初冬中不语,只遗枯干湿润的一片苔色,尚还存有半片不甘沉寂的余声。

    墙面之下,萧让尘牵着缰绳的手,不安地暗中挪动,紧了又松。

    他的额发略显湿漉,不知是因奔袭产生的汗水,还是寒风与口鼻气息相融后的霜露。

    总之,这些都能尽数被理解为,对她独一无二的情愫与关心。

    宋辞望向他,见他的神情罕见的清冷高傲又不知所措,两者间的相互矛盾凝结到一处,使得她心底生出个格格不入的词……可爱。

    就那么对视着,又四处闪躲,他不好意思,她也不好意思,谁都不说话的相对而立。

    终于,聪慧的女使从中看出端倪,被逗得噗嗤一笑,上前将两人往一处拢。

    “方听息竹回府传话,称姑娘遭人为难,我们公子一刻都不敢迟误,立即驾马驱车前来……所幸紧赶慢赶的,可算是替姑娘解了围。现下看您平安无事,咱们也能放下心来了!”

    身侧素袍小厮也笑眯眯的附和:“就是呢!我赶回去通禀时,主子正在会见外邦的好友,听到宋姑娘遇到麻烦,整个人气息都乱了!抛下好友喊上琼姑姑,急三火四的就杀了过来……”

    “咳!”一声不自然的咳嗽,将少年的话从中阻断,然后,威逼似得一字一句叫他的名字:“息竹!”

    青涩少年闻言,吐吐舌头噤声。

    只是,虽未吐露只言片语,那对青杏子似得大眼睛仍对着宋辞示意,暗暗往萧让尘身上瞥,悄无声息的宣告某人羞于启齿的偏爱。

    宋辞都明白,亦心怀无上感激。

    她的视线藤蔓般一丝一缕向上攀。

    洁白的靴底,袍下双腿隐隐约约的笔直轮廓,窄且精壮的腰身,宽广又未及夸张的胸膛肩膀……最后,落到天人之姿出尘绝艳的脸庞。

    他的眼眸似妖非妖,似冷非冷,寒冰藏火般充满禁忌引诱。

    宋辞强迫自己对上那对眼瞳,心无杂念,端正真诚的开口道出一句:“谢谢您。”

    “不用。”他轻描淡写的驳了一句,想了想,补充解释道:“不必以‘您’相称。”

    眼见两人就跟相看亲事那般,面红羞涩,闹得尴尬,被称作琼姑姑的女使连忙出言解围:“好了好了,既然已经解决掉麻烦,那便请姑娘随着一同回府吧!老这么戳站在街上也不是个事儿啊!”

    “回府?”宋辞疑惑:“回去哪里?”

    琼姑姑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自然是咱们恒宁侯府在北境的别苑了!”

    宋辞俏丽的眉微微凝起不解的弧度:“我知晓公子和姑姑此番是替我解围,可既然麻烦已经解决,我感激之余,实在不好继续到府上叨扰。”

    “等过几个时辰,那边的风头冷下来,我再悄悄回去,公子和姑姑请先行回去吧!不是还有外邦的好友候在府中吗?”

    琼姑姑如此正统严肃的人,也不禁被她逗乐了,拍拍她的手:“傻姑娘!你怎么这么傻!”

    “你真以为那救你出来的由头,是我信口胡编一个就能瞒混了事的吗?”

    “若我带你出来,很快又放你回去,那跟让羊羔重返虎口有什么区别?人家好歹也是七品知县,没那么好糊弄的!”

    宋辞心想也是,不禁犯起愁来:“那该如何是好啊……”

    “自然是跟我们回府喽!”琼姑姑不着痕迹的收下萧让尘嘱托的视线,轻柔揽起宋辞的肩膀,往车轿上带:“我适才可没扯谎!侯府大夫人马上将要抵达北境是真,府里需要一位手艺高超的主膳也是真!”

    “所以姑娘不如顺应事态,先来咱们府里避过风头再说。至于家中,府上的主子自会差人打点妥当,你尽管安心。”

    她被那股力量带动,不知不觉走到轿边。一番劝说虽如清风拂柳,半点没有强硬与胁迫,但偏是让宋辞无法回绝。

    走着走着,即将要半推半搡着被送上车轿,突然,她一把握住旁侧的木质边框,死都不肯再踏出一步。

    说不清道不明的,竟有一种人生地不熟被蒙骗拐卖的错觉……

    小丫头看似一腔子坚定,实则无非是在逞强,无助时眨巴着眼睛,视线迷茫飘忽,落到高处临下的萧让尘眼里,倒也软糯娇憨。

    他也不知自己从哪生出“你也有今天”的这种心思,看她愈发好笑,嘴角偏离情绪的掌控,渐渐向上扬起弧度……

    这副并不十分友好的得逞嘴脸,宋辞一抬头,便落进了眼帘。

    原是该赌气的,她看了那欠揍的样子也确实生气。

    只不过……

    当人处于深深的无力感之中时,某个熟悉的人,某件熟悉的事,不知不觉便能叩开心扉,走入其中。

    宋辞想,他不止一次的救过她,即便性子孤傲清冷难相处,总归不会害她就是了。

    这样想来,她死死扳在木框上的纤白小手,一点点抽离出力道,最终彻底放开。

    琼姑姑将宋辞安安稳稳请入车轿内,继而转过身,等候萧让尘登轿。

    他看了眼宋辞:“罢了,我骑马回去。”

    说完,返回行至骏马旁侧,翻身上马的动作流畅熟练,一气呵成。

    息竹连连点头称是:“对,姑姑不会骑马,还是与宋姑娘一同坐轿回去吧。”

    “那怎么行呢!”琼姑姑面露难色:“让公子您骑马,我却乘轿,这太不合规矩了!”

    女使用词行云流水,丝毫不似之前陆行川那般后知后觉,半吐半改。

    但她心底比谁都清楚,面前主子尊贵无比,寻常该称作殿下或是王爷,她则是要自称奴婢。

    只是在赶来救场之前,萧让尘早有嘱咐,让身边一众人等记清楚,切莫轻易暴露了他的身份。

    对于旁人的恭敬谦卑,萧让尘倒不以为意,他认为贵贱自在人心。

    有时并不是摆在台面上受人追捧,私下里便也会对他毕恭毕敬。他行事向来策无遗算,动作雷厉风行,手腕决绝狠辣,可谓既有能力,又有威严。

    如此,他大可以不在意外人的眼光。

    尤其还有一点更为重要,那便是他卸职监国,远离风暴中央,以后只想清清静静过日子。像什么摄政王,什么承王,那些尊卑间的弯绕与暗中较量,他再也不想涉足。

    所以对于琼姑姑的惶恐,他神色泰然地将视线投过去,轻轻启口:“姑姑无需思虑过多,宋姑娘乃是尚未出阁的女子,与我一外男同处狭小车轿内,怕是会惹人非议。”

    “我骑马,姑姑陪同她乘轿,权当是替我避嫌了。”

    这个理由听上去十分的合理合矩,琼姑姑再提不出任何反驳,点点头道好吧,随后仪态端正地迈上车轿。

    随着车夫的一计鞭子,车轮再次滚动,咕噜咕噜地在青石地上碾出浅浅的两道车辙。

    心不在焉的宋辞在马车内,身子随走动细微的摇晃。

    前行了约有半柱香时间,她终于放下钻牛角尖,短暂的将知县、章家、征地、钱婆婆、摊位等诸多事宜放下,打量起周遭环境。

    这还是她穿越来以后,初次乘坐马车。

    据她的判断,身下的车轿并非她在街上见过的,最大最气派的车轿,应只属中游偏上的水平。

    但即便是中等偏上,内部仍与之前看过的影视剧里,轿子的逼仄有所不同。

    洁净,雅致,甚至还有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不说绝对宽敞豪华,那也能称得上是松乏舒坦,在这个时代属于不可多得的上流享受。

    偏过头,旁边便是车轿的窗子。

    有缎帘覆盖其上,外面炽烈的光芒强有力的打在帘外,照得轻薄透光,映现出一道挺拔俊朗的,骑着高头骏马的身形。

    宋辞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掀开一个角。

    光芒刺眼,惹得她曲起眸闪避,好一会儿才敢慢慢的重新适应。

    再睁开眼之际,狐狸眼的公子好整以暇望着她,目光如雷似电,其中有好奇探究的意味,有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怯意小心,以及,深藏包容的情有独钟。

    他看上去没在笑,可眼眸分明又在笑。那种笑不掺杂唐突孟浪,只是如凛冬后钻出的一支嫩芽,生动鲜活,纯粹自然。

    宋辞并非不解风情。

    可这番情谊,解的好三生有幸,解不好,困惑难疏。更甚还可能所托非人,那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终究,情这一个字,她不敢碰。

    尤其不敢乱碰。

    她心乱如麻,当即撂下轿帘,切断两人的相视。

    琼姑姑察觉出她神色的异状,凑近几分:“姑娘怎的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宋辞摇摇头,顿住片刻,小鹿般歪着头,试探发问:“那位公子……嗯,我是说,你们,是恒宁侯府的人吗?”

    姑姑笑笑:“这个嘛,你且当我们是吧。”

    对于眼前的宋辞,琼姑姑半点不敢怠慢。

    虽说这丫头出自白身,与京中几大家族的贵女没法比,但架不住他们殿下喜欢啊!

    琼枝女使在萧家几十年,近乎看着萧让尘长大。自打他家小少爷幼时害了怪病,从此七情六欲皆断,苦辣酸铁尽失,喜好全无。

    平日甭说是女色,就连飞禽鸟兽,绿树红花……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直把大长公主与公爷夫人愁的难宿难眠。

    如今偶然抓到复燃的苗头,这怎能不让人欢喜?

    别说是庶民之身,只要她五官端正四肢健全,整个公爷府都得拿她当神仙供着!

    退一步讲,即便府中容不下她做王妃,纳个侧妃也是绰绰有余的,往后独得专宠,想来少不了让嫁过来的高门贵女正妃吃味。

    琼枝是大长公主身边儿一手栽培起来的女使,不论在下人堆里,还是主子之中,那都是最拔尖的人精。

    她看透小主子对宋辞的青睐,于是一路上言语轻柔的或解释或安慰,想尽可能给她留下个好的印象,给自己铺铺路。毕竟,面前的丫头很有可能就是以后王府的半个主人。

    正妃如何?侧妃又如何?唯有宠爱,才是站稳跟脚的唯一资本。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没过多一会儿,车轿终于抵达目的地,由快到缓的徐徐止住。

    琼姑姑很识趣的抢在宋辞前面走下车轿,抬起手臂迎宋辞下来。

    宋辞哪里受过这样的阵仗,口中连连客气推脱,赶紧乖巧的自己下轿。

    抬眼,一座幽静雅致的府邸,安静坐落在面前。

    出乎意料,它并不像宋辞脑中设想过的那般奢丽恢宏。

    与其说是京中通天权贵的北境别苑,倒不如说是哪位隐士高人抚琴作画,侍弄风雅的桃源。

    宋辞老实跟在萧让尘身后,踏入府门,愈发觉得这地方的精妙所在。

    有山,非景观假山。有水,非人为引入的死水。有花,非专门培育的金贵娇花……

    种种极致自然的山水花鸟汇聚一堂,无一刻意,却又不显野蛮繁杂。

    依宋辞想,它像岛。

    一座碧绿欲滴的祖母绿仙岛,让人不忍在初冬时节,去回味它盛夏时节该有的生机。

    如果在这里生活,在衣食富足的情况下,一定每天心情都很好,什么烦恼都不会有吧……

    宋辞边走边想着。

    忽的,迎面一道身影拦在她的面前,同时也挡住前方投射过来的全部光芒。

    “萧?这就是你撇下我要去做的事情?为了她?”

    高挑健壮的大胡子犹如一头棕熊,他有着白色的皮肤,曲鬈的头发,胡子从下巴一直连到两颊与人中。

    从他的长相与口音判断,毫无疑问,他是个白种人。

    “萧?”他再次重复一遍,不标准的发音有点偏重“笑”,听起来有些愠怒。

    萧让尘当即反应过来,将她往后侧拢了拢:“乔,你别吓到了她。”

    他理所当然拿她当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头。

    在那个时代,见到白种人,惊恐程度无异于见到鬼,所以他的行为也可以理解。

    然宋辞是个现代人,对所谓的“外国人”,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早已司空见惯,并不会觉得惊奇。

    不过为了合乎常理,她还是跟着他的节奏,往他身后退了退。

    大胡子气呼呼的,刚要开口:“萧!你为了这个……”

    还没等说完,余光扫到萧让尘身后小丫头的视线,眼睛锃光瓦亮的盯着他,嗖嗖放光,仿若盯着什么绝顶美味的佳肴。

    “噢……!”大胡子倒吸一口冷气。

    宋辞兴冲冲的盯住他,目不转睛,一丝不苟,仿佛盯住的不是个人,而是,汉堡奶茶麻辣烫串串火锅……

    虽说有些东西不是他们发明的,但!食材是他们的啊!!

    宋辞:“嘶……”不知怎的想着想着口水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萧让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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