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常老板,楚风临更是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谢归途看惯了大风大浪,他的神情则比较淡定,只是暗自心想:他大概知道师叔让他们来的原因了。

    既然闹出了人命,  以北斗剑派的作风绝不会坐视不管。

    想必师叔是来买酒的时候发现了蹊跷。但他不问世事已久,  又不方便直接出面,  这才找了个借口让两个师侄代劳。

    正当谢归途想要开口问问那死者姓甚名谁的时候,  后院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叫声,夹杂着酒坛被打碎的声音。

    听到这动静,  常老板连忙站起身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莺莺!”

    谢归途和师弟不明就里地对视了一眼,两人也连忙起身跟了过去。

    到了后院,  谢归途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抹艳丽的红色。

    ——方才发出尖叫的是一位身穿婚服的年轻女子,  肩上还披着霞帔,凤冠却已经不知道丢落何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

    她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浸得凌乱不堪,脚上的绣花鞋也跑丢了一只。

    这年轻女子大约就是常老板的女儿,莺莺。

    “樊郎!别拦着我,我要去找我的樊郎!”

    莺莺的神智有些恍惚,  歇斯底里的尖叫着,连从小照顾她起居的老婆子也不认得了。

    “小姐,  别闹了!”

    常家小姐疯疯癫癫地从阁楼里逃了下来,眼看着就要跑出门去了,老婆子情急之下只能抱着她的腰不撒手。

    两人纠缠之间,不小心打碎了旁边的几只酒坛,  这才闹出了方才的动静。

    常老板见到女儿这幅模样,  也十分悲痛,  连忙想冲上去安抚她。

    谢归途站在一旁,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如今常家小姐依然住在家里,婚礼最终大概是没能办成。

    看样子,常家小姐对她那位樊郎也是情真意切。就在她身着喜服,八抬大轿满心欢喜准备要嫁给心上人的时候,却出了意外,怪不得有些精神失常了。

    后院里一片混乱,常老板和那老婆子二人合力,还是没办法让陷入狂躁的女儿平静下来。常老板唯恐伤了女儿,不敢太用力可莺莺却疯疯癫癫地在父亲手上重重咬了一口,挣脱了束缚,就不管不顾地要往外跑去。

    楚风临正看得一愣一愣的,忽然感觉腰间一轻。

    “妄行,借我一用。”谢归途伸手便抽走了师弟腰间的那只白玉笛。

    “师兄,等……”楚风临眼睁睁地看着师兄拿走了自己常吹的玉笛,连擦都没有擦一下,便放到了唇边,自然而然地吹奏了起来。

    吹得分明是静心的旋律,可是却把少年的心绪吹得乱七八糟。

    在一段温柔婉转的笛音过后,眼眶通红、目眦欲裂的常家小姐总算是逐渐镇定了下来,神情变得有些茫然和放空。

    见她平静下来,谢归途这才放下了玉笛。常老板看着安静下来的女儿,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对那老婆子道:“先扶小姐回去休息。”

    等那老婆子扶着茫然的莺莺上了阁楼,常老板连忙语无伦次地道谢说:“多谢仙君相助,多谢仙君。”

    谢归途一直看着那一抹艳红的嫁衣消失在视野中,才开口问道:“常小姐这样的情况已经许久了吗?”

    “是啊。”常老板愁眉苦脸地说,“自从那一日婚礼出事之后,小女就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的,把我们都担心坏了……”

    谢归途点头说:“不必太过担忧。方才只用了一段静心音律就让她平静下来,小姐应该只是情绪过激,不是中邪了。”

    “那就好,那就好。”常老板连连拱手说,“仙君愿意帮我这一次,常某感激不尽。日后您师叔再来买酒,要多少都记在常某的账上,尽管拿去就是了。”

    谢归途微微一笑,没说话。

    怪不得师叔这么爽快地答应借给他炼丹炉,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借出一次炼丹炉,换来喝不完的松花酿,这买卖着实不亏。

    二人随着常老板来到樊宅,就看见了一片热闹过后的狼藉景象。

    入目分明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此刻的樊宅却大门紧闭,也显得十分萧条。

    门口还挂着大红灯笼,灯笼里的蜡烛已经燃尽了。守门石狮脖子上挂着花团锦簇的红绣球,可它们只是一对冰冷的雕像。屋外满地都是爆竹和红纸的残渣,被风吹得满地乱滚也无人打扫。

    楚风临腿长,三两步便跨上了那石阶,正要敲门时,却听见常老板说:“小仙君,不用敲了,这里面没有人。”

    说着,常老板直接伸手用力一推,两扇沉重的朱红大门便向两侧缓缓敞开了。

    谢归途往里看了一眼,发现这樊宅里面静悄悄的,连个下人也没有。

    地上还铺着婚宴用的红毯,常老板领着两位仙君,踩着那凌乱的红毯往里走。

    “小姐方才喊的那樊郎,就是她要嫁的这位夫婿吗?”

    谢归途谨慎确认了一下,这件事里面有没有感情纠纷。

    “是的,正是小女的夫君,叫做樊四。”常老板点头说。

    见这樊宅死气沉沉的样子,谢归途心中已经有个大概的猜测了。

    他斟酌片刻,又问:“那么这次婚宴上撞煞死掉的……”

    “没错。”常老板疲惫沙哑的嗓音回答道,“那日死的人,正是樊四。”

    樊宅的主堂里,依然维持着几日前婚宴的布置。

    屋里张罗了许多的红灯红烛,房梁上挂着红色布幔,墙上贴着鲜红的“囍”字,喜糖、花生什么的散落了一地。

    “这是当时的婚房。”常老板带着他们走进了房间,只见床上蒙着块白布,依稀可以看见

    “小女对樊四用情至深,得知撞煞的事,怕我反悔要她退婚,竟然瞒了下来……这件事还是他们出事以后,我追问了迎亲的队伍才得知的。”常老板愁眉不展。

    “而洞房那一晚,樊四莫名就死了……当时屋里只有他和小女两个人,小女也受了刺激,神志不清,完全没办法问出什么来。”

    谢归途大致听完了情况,便掀开了白布检查了一下樊四的尸体。

    只见眼前这人身材高大健硕,五官端正,身上还穿戴着结婚用的红冠红袍。

    但樊四的死状却极为凄惨,面目扭曲,瞪着双眼,张大了嘴,生命的最后一刻定格在了一个极为惊恐的表情上——

    看样子,这位新郎竟然是被活活吓死的。

    谢归途仔细观察了片刻,确认他身上并没有致命伤,也没看见有挣扎过的痕迹,便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是被吓死的。”谢归途告诉常老板。

    常老板一听,额角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仙君,怎么办啊,该不会真的是撞鬼了吧?”

    什么东西能把一个壮年男子活活吓死?

    更何况,常老板知道他这女婿性格粗犷,绝不是胆小之人。

    常老板坐立不安,用袖口擦着额角的冷汗,却越擦越多:“合卺酒都喝了,偏偏这新郎忽然就死了。樊四家里也没有亲戚,只能我硬着头皮来处理……”

    “这个樊四,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谢归途问道。

    常老板抖着手说:“这,樊四祖籍是外乡的,来到雁阳镇以后,他一直也没有正经工作。不过他的运气很好,前些年在赌场赢了许多钱,由此发了家,还买了这么大一间宅子……”

    “那他的性格呢?”谢归途问,“有没有与什么人结过仇?”

    “应该是有的,而且还不少。樊四的性格有些好斗,时不时就会和街坊邻居起摩擦争执。”

    常老板皱着眉,似乎也不是很满意这个女婿,又絮絮叨叨地说:

    “我本来也不满意这样的女婿,但是莺莺偏偏就是喜欢,非他不嫁,还说什么,若是我不答应她就和那樊四私奔,再也不回来了……唉,我便只好随她去。”

    常老板把他知道的事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但他毕竟不是亲历者。

    而当时在现场的两人,一死一疯,暂时是没办法从当事人口中问出点什么来了。

    谢归途思索片刻,抬头问常老板:“常老板,你置办的那些婚宴用具,以及雇佣的人手都还在吗?”

    “在在在,东西都在呢。”常老板疼爱女儿,很重视这次的婚礼,几乎每一种婚礼用具都准备了备用的。

    “轿夫只要花钱就可以雇来。不过那媒婆被吓得不轻,这几天好像卧床不起了。”常老板说。

    “好。”谢归途略一点头,“那么劳烦你去准备一下,我们要尽快再办一场喜事。”

    雁阳镇上疑似有鬼怪作祟,还死了人,出了这样的事必须要向仙门汇报情况。

    再加上常小姐的应激反应有点严重,家里不方便留外人,谢归途便打算先带着楚风临回去,等到常老板把一切都准备妥帖了再来。

    在两人回去的路上。

    “师兄,”楚风临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你让常老板准备再办一次婚礼,是打算直接把那作祟的鬼怪引出来吗?”

    “是啊。”谢归途回过头来。此时他已经摘下了纱笠,露出了本来的容貌。

    “可是师兄,”楚风临表情迟疑了一下,“我们要到哪里去找一对新人?”

    但谢归途却只是盯着他,笑而不语。

    他把师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才温声说道:

    “妄行,你想不想知道成亲是怎么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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