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  谢归途带着小师弟抵达了山脚下的雁阳镇,去寻找师叔所说的那家“常氏酒铺”。

    据师叔说,这常氏酒铺卖的松花酿是为一绝,三天不喝他就心痒难耐。想来是常氏酒铺许多日没有开门了,  师叔托人买不到酒,  难受的厉害,  竟然自己跑下山去买了。

    两个年轻人对松花酿没什么兴趣,  但是一听说那家酒铺就开在雁阳镇有名的小吃街上,顿时便来了兴致。

    谢归途依稀记得自己初到北斗剑派时,  师父曾经带他来过这里。这条街上不光有卖酒的,还有各色各样卖吃食、冰饮的铺子,年幼的谢归途一走进去便流连忘返,  走不动道了,  见什么都想尝尝。师父没有责怪他胡闹,反而把他抱在手里,依次陪他一路尝了过去。

    回想起那些许久以前的事,谢归途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一点笑意。他边走边说:“这条街上好像有一家盏蒸羊做的不错,回头师兄请你吃。”

    然而,当他们抵达了那条小吃街时,  谢归途却发现街上并没有记忆中的热闹景象,反而上去十分萧条。

    此时刚过晌午,  应该正是热闹的时候,沿路的商铺却都户门紧锁,沿路几乎也看不见行人。

    怪了。

    这样家家户户关门闭户的景象,仿佛唯有在中元节的那一天才能看见。可中元节早已经过去了。

    走了一阵也没看见什么像样的铺子开着门,  谢归途也纳了闷。

    “再往前看看,  这整条街上总不能一家开门的铺子也没有吧。”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这时候,  谢归途脚步一顿,忽然停了下来。

    他似乎有什么发现,蹲下身,伸出手抓住了什么。等到再站起来的时候,谢归途的指尖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楚风临定睛看去,只见师兄捡到的是一枚铜板大小的白色圆纸片,内有方孔——那竟然是一枚纸钱。

    青天白日在地上捡到纸钱,着实不太吉利。

    可谢归途非但没有急于扔掉,反而把那枚纸钱拿在手里打量了片刻。

    “这是哪里来的纸钱?”谢归途说,“这条街上形形色色的铺子都有,可唯独没有丧葬铺子。”

    “师兄,那边也有。”楚风临指着前方,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地面上也躺着一枚纸钱。

    这一次谢归途没有去捡,只是说:“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顺着那条街一路往前,起初走几步才能看见一枚纸钱。过了一会儿,地上的纸钱变得愈发密集,每走一步都能发现好几枚纸钱。

    越往前走,纸钱就越多。

    直到他们脚下的地面上已经密密麻麻落满了纸钱时,谢归途才猛然抬起了头。

    ——此刻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家大门紧闭的店铺,高悬的招牌上写的正是“常氏酒铺”四个大字。

    “看来就是这里了。”谢归途打量着那家店面,表情有些许的严肃。

    楚风临也好奇地仰着脑袋,望着这家店的招牌,嘀咕说:“难不成师叔没能买到酒,是因为这常氏酒铺青天白日的闹鬼了?”

    两人走近一看,只见那常氏酒铺的大门上张贴了一张红色的告示。

    谢归途念着那告示上的字:“……家中有喜事,暂停营业至七月二十二日。”

    “喜事?”楚风临忍不住皱眉。这满地的纸钱,看起来哪里像是有喜事,分明更像是办了场丧事。

    况且,这告示上说的七月二十二重新营业,到如今已经超出三日了,这铺子依然没开门。

    谢归途走上前去,在那常氏酒铺的大门上叩了几下。

    敲了一会儿门,无人应答。

    就在谢归途思索着要不要破门而入看看情况的时候,恰好有个担水的老头挑着担子慢慢悠悠地从远处晃了过来。

    看他们一直敲门,老头便停下脚步看了看,好心告诉他们:“不用敲了,不开门。整条街上的铺子都不开门。”

    谢归途一听,赶忙问他:“老人家,你知不知道这家铺子出了什么事?”

    那担水的老头自己站在远处,似乎不愿意靠得太近:“你们也离得远一些吧。我听人说是撞煞了,靠近了容易沾上晦气。”

    “撞煞?”楚风临感觉在学堂上听过这个词,但是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意思了。

    “撞煞的意思就是说呀,喜事和丧事冲撞了。”那担水老头看他们是没听懂,便解释说,“你们不是雁阳镇的人吧?撞煞这事不是第一次了,镇上时不时就会闹出那么一两回……我听说啊,这位常老板的女儿出嫁的那天,正是撞了煞了,估计这会儿他们家里正在发愁该怎么办呢,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开门喽。如果你们要买酒,还是去别处买吧。”

    “可这条街上其他的铺子怎么也不开门了?”

    那老头摇摇头:“大概是都嫌晦气吧,最近都没什么客人愿意来了,临近的铺子也都不做生意了。”

    等那老头挑着水晃晃悠悠地走后,谢归途仔细观察了一番,注意到这条街上的建筑都是前面做商铺,后院住人的结构。

    于是他便带着楚风临绕了一圈,找到那常氏酒铺的后门碰碰运气。

    谢归途伸手敲了几下门,竟然真的得到了回应。

    “谁在敲门?”是一个略显沧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听得出来有些憔悴。

    谢归途正色说:“常老板,我们是来买酒的。”

    门后的中年人这才把门拉开了一条缝。“不好意思,本店现在不做生意,劳烦你们到别家去买吧。”

    透过那门缝,能看见里面的常老板果然形容憔悴,须发都显得有些凌乱。不过当他看清门外两人的模样,却愣了一下——其中一位戴着纱笠,看不清容貌,另一位是个俊俏少年,穿了一身银白的制服,腰间悬挂着佩剑,气度不凡。

    常老板一愣,赶忙问道:“二位是……北斗剑派来的仙君吗?”

    谢归途微微诧异的时候,常老板已经赶忙打开了门,将他们迎了进去:“仙君,你们先进来吧。”

    说罢,他又探头往门外看了看,等两位仙君一进了门,立刻又把门关上了,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这时候,两人已经随着常老板进到了院中。谢归途发现这家酒铺的库存分明很充足,仓库里似乎已经都堆不下了,一部分只能随便放在院子里,靠墙堆着许多尚未开封的酒坛子。

    见状,谢归途便说:“老板,有松花酿吗?能不能卖一壶给我们?”

    常老板却说连连摇摇头说:“卖不了,卖不了。”

    楚风临年纪小,心直口快便说:“这满院子都是酒,能有什么卖不了的?”

    “真的不是我不愿意卖给你们。”老板一脸愁容地说,“仙君,我是没办法卖给你们。”

    “此话怎讲?”

    “这样吧仙君,我卖一壶给你试试。只收你一文钱就够了。”说着,常老板从墙根处拎起了一只瓷实的酒坛子,递了过来。

    谢归途也依言,摸出了一文钱给他。

    可常老板接过那铜板,还没来得及在手里捂热乎,片刻后,手里的钱就变了个样。

    “仙君,你们看,就是这样。小店已经完全没办法做生意了。”常老板苦笑着说。

    方才他收的钱,片刻就变成了纸钱。

    而刚才递给谢归途的坛子分明是陶土烧制的,坚硬厚实,也已经变成了纸糊的坛子,原本清澈的酒液变得腥臭不堪,很快便打湿了纸糊的坛子渗了出来。

    常老板捂着鼻子接过变得不像样子的那一坛子酒,扔到了一边去。

    “仙君,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坐下说吧。”

    常老板请他们二人进了屋坐下,端起一只酒壶,倒了杯松花酿给他们品尝。

    “请二位喝是可以,但是卖不了。”

    谢归途尝了一口,这松花酿果然醇香。而楚风临喝不了酒,只能在一旁喝茶,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常老板自己也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抬手擦了擦冷汗:“仙君,昨天有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说,他的师侄会来帮我们——是你们二位吗?”

    ……果然是师叔算好的。

    谢归途点点头说:“是我们。常老板,你遇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们。”

    “好,好。”常老板连忙点头说,“仙君,事情是这样的,大家都知道红事和白事相撞不吉利,整个镇子也没多大,所以每当办红白之事的时候,街坊邻居都会提前约定好时间相互避开。可是偏偏从前些年开始,我们镇子上总是出现撞煞的事,几乎每个月都会迎亲的队伍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送葬队伍撞上。”

    谢归途一边听,一边打量着这位常老板的表情,隐约感觉到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开始大家都很生气,以为是谁家故意寻晦气来着。当时有一户的新郎是个脾气烈的,想把那作祟的家伙揪出来,可是找来找去,寻遍了整个镇子,最后发现那几天根本就没有谁家死了人发丧的。”

    常老板双手紧紧地握着杯子,表现得极为不安。

    “这事太邪乎了。后来大家都觉得可能不是恶作剧,而是闹鬼了……那些遇到撞煞的新人,也会接二连三的倒霉许久,直到忍耐不了取消婚约,怪事才会停止。”

    “我夫人去的早,就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儿,打小就十分疼爱她,成婚之前为她张罗了许久,准备了许多的嫁妆……可是前几日女婿来迎亲的路上时候,竟然也撞了煞。”

    常老板表情十分苦涩,声音有些沙哑:“……而且这一次撞煞,还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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