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城的气候,全年分成干湿两季。晏云棠他们来得巧,正好踩在雨季的尾巴上,有幸体验了几日雨季的潮湿和闷热,正觉得周身都不爽利的时候,马上又一脚迈入了旱季。

    旱季干爽凉快,为此番占城之行嵌入了一张美好的大背景。

    他们落脚的小院后头是一片密林,夜晚不时能听到野兽的嚎叫,让晏云棠这位异乡客一时半会儿还无法适应。所幸住的都是高脚屋,起卧在二楼,近几日又有赵琰和长海睡在隔壁间,所以夜里也能勉强入睡。

    楼下的露天厨房和漏风茶餐间,经常遭遇野猪和许多不明生物的骚扰,晨间起床后下楼一看,时常是狼藉一片。

    只是,比雨季宜人的旱季,不仅宜人,也宜蚊虫。蚊虫肆虐繁衍,扰人扰得快活极了。一入了夜,饥肠辘辘的蚊虫们就蓄势待发,无缝不钻只为叮人嗜血。挨了一整夜的折磨后,在连莘那根译舌的辅佐下,晏云棠从西邻老妪那学来了一些当地人防蚊虫的土办法。

    她和赵琰跟着老妪在林边的灌木丛中寻寻觅觅,采来几把占城独有的草本植株,然后照着老妪的指导,用棉线将其束扎成小捆小捆,悬在各处的房门和窗口,就像大宋每到端午时就要挂艾草一样。

    入了夜,驱蚊防虫的效果还真就见着了。

    夜里睡得好了,晨起的心情就美妙了。占城的旱季总是多雾,晏云棠他们这两幢高脚屋背靠山林,面朝大海,每日晨间总有一两个时辰会从人间蒸发,化为仙境。沿海这一片城角云雾缭绕,轻烟缥缈,如梦如幻,让人置身其中也觉得自己染了些仙气,轻飘飘了起来。

    身处这样的天涯一隅,晏云棠终于不舍再将美好的晨光用来睡懒觉。每天清早听到身边传来响动,她也跟着麻利地翻身下床,没有半点犹豫,洗漱后又加入流萤和连莘的队伍,一道为众人生火做早饭。

    几天下来,她得了西邻老妪的指点,学会了几道占地菜肴的做法。第一次做出来时,食客们虽都没有明说,但是绷紧的面部表情都在告诉她,别做了,别做了。可她不甘心。

    于是乎,往后每回做占菜,她都得颇费些脑子,想出一些宋占结合的点子,或是一些古今相交的做法,虽别出心裁,看着有些风险,但她作为一名虔诚的食客,凭着自己对食物热衷的本能,刻苦钻研伴着瞎捣鼓,倒也竟不曾栽过跟头。

    往后的日子,有她参与烹饪的那一顿饭食,总是看似简单却又透着精细,藏着惊喜。

    饭做得多了,美名也就传了出去。没过多久,远近邻四就都知道新搬来的这户人家出了一位异国厨子,不仅厨艺了得,还长得眉清目秀。

    这日,朝阳才升起不久,院里的炊烟也缓缓飘往上空。远处有虫蚁喧聒和百鸟争鸣,耳畔又有流萤的叽叽喳喳,晏云棠不仅不觉得吵,反而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她深爱这片海湾的晨光。

    一顿清爽的早饭过后,大家锁了门,结伴往当地的市集去。一整个上午,只有莫铮和晏云棠是秉承着认真做买卖的心态在跑市场,结识商贩,努力拉拢饭局,剩下的几个人都只是跟着他们俩游手好闲地闲逛,顺带蹭吃蹭喝。

    午后的烈日有些逼人,酒足饭饱之后的一桌人,头上都冒出了涔涔细汗。所幸,汗水没有白流,新的一桩生意已经谈下了一个大概,接下来只消等消息。

    众人抹了嘴,吃了茶,又在集市上逛了会,连莘委婉提出自己手臂的伤该是时候换药再重新包扎一下了,流萤便请得了晏云棠的点头,陪着他一块去了医馆。剩下的人也聊聊无事,望望顶空的烈日,商议两句就决定先行一步回家。

    刚踏入小院,莫铮忽然说:“许久没有吃到汴京的炒蛤蜊了。”

    说着还禁不住砸了咂嘴,接着批判道:“占城满大街都是卖蛤蜊的,可占人实在掌握不到烹饪要领,做法太单一。不是生腌凉拌,就是炖煮烤炙。哎。”

    晏云棠暗笑。想让我做还不愿直说。

    莫铮的馋虫起了,晏云棠被他一说,也有点馋了。虽然占城菜讲究阴阳调和,清新爽口,酸甜开胃,很适合这种气候吃,可是自从上船以来,我已经太久太久没吃过热油爆炒的火候菜了。

    真想念啊。

    “姨夫想念家的味道了?”

    莫铮把头点得很是夸张。

    晏云棠一笑,道:“这有何难?我们去买点蛤蜊,今晚我就炒给您吃。”

    “当真?”

    晏云棠的头刚刚往下点了一半,莫铮忙兴奋道:“那我可就真去买了!哦,还有,上回连小哥做的那个腌生蚝我也要吃!”

    莫铮说完,立刻揣了银两,叫上长海,兴致勃勃地赶去市集买蛤蜊和食材。好像稍微慢一点,晏云棠就会反悔似的。

    “那我们去海边捡生蚝吧?”

    赵琰提议完,也立马从后厨提来两只铁桶,一手一只,张开双臂等在晏云棠面前。

    两个人在海边行进得十分缓慢,一边走,一边在泥沙里翻觅生蚝的身影。沙滩上遍地的碎石,将生蚝掩映在其中,若不仔细,好好一只生蚝就会被当成破石头遗漏掉。偶尔运气来了,小小一块礁石上又能撬下十几只来。

    赵琰弯着腰,一下一下翻得异常认真。见到不知名的海货,只要是有壳的,他都觉得是能吃的,不分一二通通往桶里扔。

    晏云棠觉得画面很有趣。笑问:“王爷也很喜欢吃腌生蚝吧?”

    “嗯,味道是不错。”

    她轻盈地“嗯”了一声。又道:“只可惜汴京的海货不多,就算有,也没有这海边刚捡的鲜甜爽口。”

    “我们待在这的日子,一定得让连小哥多多地做给我们吃才好。”

    赵琰不回话。

    她抬头瞅了瞅他的背影。正在打量时,赵琰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我看棠妹妹的厨艺就很好,何必非得让他来做。”

    语气里的酸意不浓也不淡。

    她一时还未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认真回道:“可论起海鲜。。我可没有连小哥做得好。”

    “那你若这般喜欢,以后我做给你吃。”

    “王爷会做?”晏云棠惊讶道。

    “只要有心,还能学不会?我可不想因为区区一道菜,就总听你夸赞别的男子。”

    这下,她听明白了。

    他竟然吃连莘的醋。晏云棠觉得好笑。

    她装作不明白,附和道:“嗯,学学自然是好的。等学会了,日后自己想吃,也不用求着旁人去做。”

    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连小哥手艺好,又有耐心,王爷跟着他学一定没错。”

    赵琰挑眉。“谁说我要跟他学了?”

    晏云棠装无辜。“可除了他,谁会啊?”

    赵琰一时答不上来,却还是不屑一顾,转而嘲讽一句。

    “你倒是很了解他。”

    知道他是在吃醋,所以她对他的嘲讽没有感到半点不适。她依旧笑嘻嘻。

    “相处了两个多月,不止是我,大家都了解他。”

    “两月就足以了解一个人了?”

    “有的人心思深沉,跟他生活一辈子,也未必能够真正了解他。可还有些人,就像连小哥这样的,单纯又真诚,所思所想皆在脸上,初次相识,他是怎么样,往后就还是什么样。”

    “呵。所以棠妹妹的意思是,与他人相交是白首如新,与那连小哥就是倾盖如故了?”

    赵琰更不屑了。

    晏云棠感觉她若再不解释,赵琰可能真的要生气了。

    她看似无意般自然道出一句:“王爷的意思没错,但用词却不妥当。我既不会跟连小哥白首,也谈不上与他如故。”

    赵琰不买账,冷不防哂笑一声,继续埋头捡生蚝。

    晏云棠把嘴悄悄一撇,望着他的背影继续道:“只不过,我盼着我的流萤既能与他倾盖如故,也能与他白首同心。”

    话音落下,赵琰那只正在泥沙里翻找生蚝的手,不受控制地停下了动作。

    他直起腰板,回头望着晏云棠。

    思量了一回,才问:“棠妹妹的意思是,流萤与那连小哥。。?”

    晏云棠点头笑笑,笑容里是老母亲般的欣慰。

    “原来是如此。。”

    赵琰顿悟。原来是我草木皆兵了。

    打从在船上救下晏云棠那日起,他先是得知连莘不顾自身安危舍命救下晏云棠,后来又从旁人口中频频听到对连莘的夸赞,一股熟悉的异样感冒上了心头。

    鉴于之前万箴给他带来的教训,赵琰立刻将连莘划到了自己的对角,视其为一枚潜在的情敌。所以日常连莘的乐于助人和勤勉肯干,在他眼里都变成了曲意讨好,奉承巴结。

    怎么看都碍眼。

    可是原来。。

    西风啸南音,错解良人意。

    飞醋吃了几天,牙都酸了。

    晏云棠装作不知赵琰的误会,小脸仰起,天真笑道:“自然是如此,否则还能是什么?所以,姨夫看重他,我比谁都高兴。我盼着他日后能成才,这样流萤也能得个好归宿。”

    赵琰再仔细一想,连莘的嫌疑一点点被洗去。明白过来后,他心里虽舒坦了放心了,可面上却难为情起来。他以为晏云棠当真没有看出他的多虑,嘴上也就不再改口,敷衍了两句就扯到了别的话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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