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雨的满月宴办的热闹。唐母想着晏鸿已经娶妻生子,晏云栀也找到了归宿,若按长幼,接下来理应轮到周佳仪了。

    眼看着周佳仪就要上十九了,婚事却还没个着落。自从晏珠母女上回受到袁旭的奚落,事后,一是出于仗义,二是出于对周佳仪的喜爱,唐母一直在暗地里为她物色良人。

    晏时雨满月宴的第二日,唐母觉得时机成熟,便让晏云棠把晏珠母女请到乐安居,待清散闲杂人等后,四个人一派轻松地吃茶说话。

    闲话过后,唐母开始说正题。

    “当年杭州呢,除了王家和我们唐家,还有一家姓傅的人家,也是茶商中的巨贾。他们家的大姑娘傅敏和我,还有王家的王玉弗,我们三个姑娘一般年纪,自小就是闺中密友。可惜后来傅家辗转来了汴京,此后就把根儿落在了这儿,往来就少了。不过,昔年我容儿大婚时,傅敏还带着她的小孙儿傅江回杭州参加过婚礼。”

    晏云棠事先被唐母拉着商议过此事,所以她对于今日的话题很清楚,唐母说一句,她就点个头。

    晏珠只当是唐母要跟自己话一话陈年旧事,感叹感叹时光易逝,觉得唐母待自己亲近,于是唐母说一句,晏珠就“嗯”一句,积极地作出回应。周佳仪则是在当故事听,但她生性体贴,从来不敷衍长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唐母,听的也十分投入。

    唐母吃了一口茶,继续:“往年我在杭州,傅敏在汴京,山高水长,久而久之,慢慢地就只是偶尔书信联系了。我刚来汴京那年,想着能和她长相往来了,不想我这金兰福薄,不过就是染了个小小的风寒,竟就这么去了。哎。她早年又只得了一个独子,那孩子跟他母亲一样福薄,比她还先一步离开,只留下一个寡妻,和年幼的独子傅江。。”

    见唐母说到了伤心处,眼眶红润,晏珠心里担心,安慰道:“亲家老太太,逝者已往,您也别太伤心。不过。。您的金兰傅敏,怎么。。她的孙子也姓傅?”

    唐母收了伤感,解释道:“当年傅家只得了两个姑娘,嫡长女就是傅敏,所以傅员外便为她招了个赘婿。生了个儿子,自然是随傅家姓,那孙子也就叫傅江了。”

    “喔。。原来如此。”晏珠恍然大悟。

    唐母继续切入正题:“嗯。。不过,今天我也不是要跟你们说这些伤心事的。把你们母女请过来,我是想说,这两年在汴京,我与傅敏的这个儿媳和嫡孙时常往来。她这个孙儿傅江,长得一表人才,今年刚及冠,待人接物面面俱到,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傅江的寡母卢氏也是个不多事儿的妇人,常年吃斋念佛,经常跟我去开宝寺祈福,这两年已经把傅家在汴京所有的茶庄产业,全部交给傅江打理了。”

    晏珠大概听出了唐母的意思,赞道:“这个傅江倒是个能干的孩子。”

    唐母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和卢氏起初是有意想撮合傅江和我们棠丫头,谁知这两个孩子,虽然相处的甚是融洽,但是彼此都只把对方当做哥哥妹妹看待。哎,想必是缺了月老牵线,这辈子没有做夫妻的缘分。”

    晏珠也感叹道:“这么说来。。确实可惜。”

    唐母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当即话锋一转,满面笑容地说道:“后来大姑姐和仪姐儿来了汴京,嘿嘿,这个仪姐儿啊,相貌人品可都是让我喜欢的不得了!在我心里,她跟棠丫头是一样的。我寻思着,仪姐儿的样貌年纪都跟傅江甚是匹配。对了,鸿哥儿大婚那日,卢氏和傅江还来过的。”

    唐母满脸期待地望着晏珠和周佳仪。晏珠不回答,而是扭头看向周佳仪,周佳仪却是一脸迷茫。

    唐母见状,对着周佳仪释然一笑,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也是,那日人多杂乱,你们许是不记得了。不过呢,后来我跟卢氏和傅江一提,他们母子竟都是记得你的!说你倾城之貌,看一眼便忘不掉了,哈哈。我听了那话,就知道他们母子二人都是十分中意你的,所以今日找你们来说道说道,问问你们母女二人的想法。”

    晏云棠盯着周佳仪,不住地眨巴着眼睛,满眼放星星。她一改往日作风,滔滔不绝地开始向晏珠和周佳仪灌输起傅江为人是这般这般体贴周到,卢氏又是那般那般慈善温娴。

    起初,周佳仪听晏云棠也对傅江赞不绝口,心里觉得不错,虽然一言不发,却一直颇有兴致地听着她描述。可后来晏珠却指出自己家配不上傅江,一番言语浇熄了周佳仪的热情。

    唐母摆摆手,又苦口婆心劝道:“你切勿如此轻看了自己,就算轻看了自己,也不能轻看了仪姐儿!仪姐儿这样的品貌,嫁谁都不会是高攀,你信我的。大姑姐就给我这个老婆子一个略尽绵薄之力的机会,让我在有生之年当个冰人,促成一桩美满良缘。”

    说完,唐母又递眼色给晏云棠,祖孙二人开始两面夹攻。经过长篇长篇孜孜不倦的游说之后,晏珠最终被说服了。晏云棠心里高兴,晚饭后邀周佳仪在临水阁睡一晚。谁知,周佳仪白天没有表态,临睡前却告诉晏云棠说自己不想嫁,口称觉得高攀上的婚事必然不会和美。

    晏云棠理解并习惯了周佳仪一直以来的自卑心态,可在她心里,若实在要分出个高低好歹,周佳仪一定是在晏家三姊妹之上的。她曾多次言语引导规劝,本以为周佳仪好歹听进去了一句两句,不想到了现在还是旧日心态,一点都没变。

    晏云棠叹了口气。哎,估计佳仪姐姐都把我那些真心话当成安慰或是恭维了。

    此时,周佳仪见她一脸失落,觉得过意不去,安慰道:“我知道妹妹和老太太都是为了我好,我心里很感激,但是。。我真的不能承这份情。我以前就跟妹妹说过,婚嫁之事,我只求门当户对,从不妄图高攀。我既知足,也看得清自己的处境。”

    晏云棠不解:“什么叫看得清自己的处境?”

    周佳仪娓娓道来:“人各有异,生来便是如此,有的人投胎前就得了上天的眷顾,要么天赋异禀,要么生的好模样,要么托生在大富大贵之家。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几姊妹,你们个个都比我好。”

    起初的几句话还让晏云棠点了两下头,后面的话她就不认可了。

    周佳仪继续:“尤其是云茉妹妹,一出生就得了老天爷赏饭吃,生得那般模样,抚的一手好琴,从小就被四舅舅和四舅母捧在手心,又有外祖母的偏爱,在晏家也算是呼风唤雨了。”

    “嗯。。”

    “云栀姐姐呢,一双巧手做出来的女工远近闻名,又是外祖母心尖上的肉,从小有二舅舅教导,二舅母悉心照料,还有个考上传胪进了翰林的亲哥哥,自己又贵为嫡长女,高嫁了伯爵府,何等风光!”

    “嗯。。”

    “再看妹妹你,自小被唐老太太金尊玉贵地养着,但凡长了眼睛的,有谁看不出唐老太太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妹妹既有位居四品的父亲傍身,又有唐家万贯家财加持,有尊,又有贵。反观我,家世清贫也就罢了,因为是个姑娘家,还入不了祖母的眼,父亲不上进也就罢了,偏还是个短命的。哎,留下我和母亲孤儿寡母,寄人篱下。”

    “。。。。”

    “我这样的境况,如何敢去高攀那傅江?”

    “若都像佳仪姐姐这样想,那我们快都别活了。”

    晏云棠一把从椅子上起身,在卧房里踱了几步,一时不知自己要干什么,又气恼地坐到了床沿上。

    周佳仪却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感到莫名好笑。“噗嗤”一声,失笑问道:“妹妹胡说什么呢?”

    晏云棠恼道:“佳仪姐姐只看着别人的好,想着自己的不好,觉得这家也配不上,那家也高攀不起。若人人都像姐姐这般想事情,拿自己的短处去跟别人的长处作比较,那岂不是人人都没活路了?”

    周佳仪一脸为难:“可我说的都是实话。。”

    晏云棠不乐意了:“那我说的难道就是假话吗?莫非佳仪姐姐能在这世上给我找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来?你说我们都比你好,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嘛!”

    “如何就是胡说八道了。。”

    “佳仪姐姐说三姐姐好,那三姐姐有个终日吃喝嫖赌不求上进的父亲又要怎么说?你说二姐姐好,那你可想过二姐姐自小就没了生母?姐姐又说我如何如何好,那姐姐莫非不知道我一出生就被祖母和父母抛弃?别说一件两件了,你想听,我能给你说出更多来。只怕也不需要我说,佳仪姐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

    周佳仪垂眸不语。

    “你说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可纵使万般不好,只一条你就胜过我们了。”

    “什么?”周佳仪感到好奇。

    “你有一个爱你胜过一切的母亲。”晏云棠一语道破。

    “那云茉妹妹没有吗?四舅母可是。。”

    “四婶最爱的是她自己。”

    晏云棠顿感无力:“说了大半天,佳仪姐姐还在说这个。。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

    周佳仪感到对不住晏云棠的耐心,叹了口气,下巴抵在桌上,不说话。

    “我跟姐姐说这些,不是想告诉你大家都过的不好,我们一起投河,了却这不如意的一生算了。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人人都有不如意的地方,也都有不顺心的时候,但是你不能因为这点不如意不顺心就妄自菲薄,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佳仪姐姐若把这点想通了,以后你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周佳仪言语里透着羡慕:“妹妹倒是真想得开,我看你日常也是。。没什么烦恼。”

    晏云棠哭笑不得:你是想说我看着没心没肺吧。。

    “我若一味想那些,早就投河了。任他是谁,总有你比不过的地方,切莫拿自己同他人作比较,越比较就越气恼,越气恼就越不甘心,越不甘心就越容易失望。万般不爽快都是互相攀比出来的。姐姐记住,人与人之间只有差异,没有别的。”

    周佳仪“嗯”了一声。

    “那姐姐还嫁不嫁傅江了?”

    “我真的。。配得上他吗?”

    “姐姐!”晏云棠气绝。

    “我嫁。”

    周佳仪终于被说服了。

    晏云棠起身将周佳仪拉到床前,笑道:“偷偷告诉姐姐,我们几姊妹里,佳仪姐姐才是生的最美的。三姐姐都比不上。”

    傅江母子有情,周佳仪母女有意,因此唐母如愿作了一回冰人,风风火火就把好事给办了。月底定了亲,婚期再由两家日后慢慢定夺。

    定亲那日,因周家亲戚都不在汴京,对外便只请了晏琬一家人,在晏宅后院安排了几桌酒席。亏得王丽笈还留在晏家,席间又多了个爱说话爱理事的人,所以规模虽小,也是热热闹闹。

    吃完饭,又到了晏云棠心虚喊胃心痛,要请医诊脉的时间了。

    这一回,郎中给唐母把完脉之后,却不像前几回总是一口断定唐母身康体健,无需担忧。他眉心蹙出两团肉,半天也没说清自己查出了什么病症,只说唐母的脉搏较先前添了几分紊乱,等到晏云棠紧张起来时,他又仍旧口称无碍,只叮嘱她们今后要更加注意唐母的饮食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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