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心上人,你就是生上一百次气,也能原谅她一百零一次。赵琰对晏云棠便是如此。他对晏云棠的爱,是初生的爱,是年轻的爱,这样的爱经得起风吹,扛得住雨淋,不会因着几次失望和心碎就喊停。夜里越是辗转反侧,就越是叫人欲罢不能。反反复复,今日想通,明日再重头来过。

    而晏云棠不同,她那颗四十岁的心,经历过两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如今在风雨飘摇中是立不住脚的。有时候,她只是听说前方有风雨,就收了要前进的心。她的爱可以自我收控,能够戛然而止。尤其是,眼下她还并未十分清楚明白自己对赵琰的感情,又或许,她早就明白了,却选择一直装糊涂。

    一个看似犹犹豫豫,却勇毅向前;绝口不提爱,却一颦一笑,字里行间,满满都是爱。另一个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却畏首惧尾;觉得自己配不上月亮,便连夜空都不去抬头看,还要说服自己:我不爱赏月。

    那日在马球场上,气恼和醋意交加,使得赵琰的沮丧要胜于往日,因此复原的时间也用得久了些,往后的七八天他都没有去过晏家。而晏云棠呢,当天是生了气,但后来心思被晏云栀的好事占去一些,晚间又强行自我说服了一通,之后又不见赵琰去找她,她便顺势以为他和福昌郡主好事将近,无暇顾及旁人旁事。于是,才几天的功夫,晏云棠不仅不生气了,反而看似已经成功说服了自己,渐渐收起了对赵琰的那点期待,慢慢恢复了平心静气。

    五月二十是赵琰二十岁的生辰,李贤妃命人占卜,卜出的结果是这一日刚好是个吉日。于是,皇帝和李贤妃决定就在五月二十,为赵琰举行冠礼。

    除了繁冗的冠礼,赵琰还想趁此机会,在当日稍晚时分,悄悄在王府再办个小小的生辰宴,把晏家人悉数邀上。尤其,不能缺了晏云棠。

    做下这一安排的缘由是,马球会过后,赵琰从长海口中得知,长海在马球会上与夏蝉闲聊时,夏蝉向他透露出晏家三姐妹会现身在球场,都是由于唐宜准备为姑娘们寻觅夫家了。这个平常的消息,对于赵琰来说却不那么平常,这迫使他不得不加快进程,把往日的种种顾虑打消,下定决心要在他生辰这日,向晏云棠表明心迹。

    十八这日,赵琰带着那日打马球赢来的彩头,来到唐母院中。谁知吴妈妈告诉他,唐母今日心情不错,带着晏云棠出门去了。

    赵琰只好让长海把项圈送到临水阁,让夏蝉收了,他则独自来到碧波苑,向唐宜发出邀约,请包括唐母唐容一家在内的晏家阖宅之人,后日至王府赴宴。唐宜受到如此礼遇,岂能不开心?她喜得眉飞色舞,拉着赵琰说东话西,耗了许久,赵琰才寻到借口告辞离去。

    经过一场马球会,唐母觉得,这对她也是个提醒。再过两年,她的宝贝外孙女也差不多到了出阁的年纪,唐母决定要在汴京为晏云棠置下一些产业。斟酌了几日,她盘算的结果,是认为房子和铺面最有保障。于是,她没有对外声张,这日一早就带着晏云棠出门看宅子。

    祖孙俩由房牙子引着,兜兜转转,在城内看了好几处宅院,唐母一心想把事办成,全程精神抖擞,丝毫没有露出疲惫之态。晏云棠不清楚她的打算,一路乖乖跟着,踏踏实实陪着她,偶尔说两句自己的想法。每到一处房舍,参观考察过后,唐母都要询问晏云棠的意见,而晏云棠觉得每一处都不错,都夸。

    到了午间,唐母突发奇想,带着晏云棠来到万箴家的丰乐楼。二人正在点菜,万箴得了伙计的通知,匆匆赶到唐母二人的跟前。他喜上心头,给祖孙俩先后施完礼,恭维道:“晚辈还是头一回见老太太在外用饭,难得难得。您能赏脸大驾光临,真是让丰乐楼蓬荜生辉!”

    唐母“呵呵”一笑:“老太婆年纪大了,吃了外边的油水,回头就泻肚子。”

    万箴听了,拍拍胸脯,保证起来:“别处我不知道,但丰乐楼由我自己监管,每日烹饪用的都是好油,新鲜的菜蔬,做菜工序也都保证干净。老太太尽管放心。”说完,他似乎又得了什么主意,诡谲一笑,道:“老太太若不放心,晚辈就以身试法,在您动筷之前,就让我先把每道菜都试吃一遍。”

    本以为他只是开个玩笑,不想一言既落,他不待邀请就自行入了座,又叫伙计添来一副碗箸。

    “你也是个淘气的!既想吃我的饭菜,还要先消遣我一回。”唐母也开起玩笑来。

    于是,三个人便一起同桌用饭。万箴细心万全,不时给唐母和晏云棠夹菜添饭。唐母说话时,他便附和,唐母不说话时,他便说些趣事给二人听。

    用过饭后,万箴又送二人回到马车上,等到马车远去,他才转身离去。唐母平时睡惯了午觉,此时在马车上有几分昏昏欲睡,可还要强撑着带晏云棠前往一间茶庄。茶庄主人见了唐母,寒暄了几句,唐母便开门见山,让他给自己交付了三张契书,又介绍他与晏云棠认识。事情办完,唐母疲乏难耐,二话不说就叫上晏云棠往回赶。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晏家行进着,唐母一脸疲倦,对晏云棠说道:“当真是不行了,这人老了,精力着实有限,我得赶紧回去躺躺。”

    晏云棠挪到唐母边上,搂过她的肩,说:“外祖母,您靠着我先打个盹儿。不过,这些买卖上的事,您平时不都是交给姨夫去办吗?姨夫办事妥当,您一向放心,又何必亲自满城上下地跑呢。”

    唐母靠在晏云棠肩头,慎重地回道:“今日这几桩买卖与往日不同,须得我亲自来办。”

    晏云棠不解,问道:“如何不同了?”

    听她问到点上了,唐母想了想,也不准备打盹了,打算干脆就在马车上把事情交代清楚。她回身坐正,从袖笼里拿出四张契书,一张一张叠放到晏云棠手里,边放边解释:“这一张,是上午我们最先看的那座宅子,问你喜欢哪一套,你也说不出个名堂来,我只能依着你平日的喜好,挑了套绿植最多的。这三张呢,都是茶庄,方才我们去看的,只是其中一家,还有两家也是那个姓冯的出让的。虽然茶庄易了主,但日后还是让那个姓冯的去打理,只是,你要学会时常去查账。”

    “外祖母这是做什么?”

    唐母继续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上回你们去马球会,你母亲说要给云栀那个丫头筹划婚事,这倒是一语点醒了我。是啊,如今你也大了,没几年就要出阁。在杭州时,我每年一样一样,慢慢地给你攒了一些嫁妆,有七八百亩田产,有几间茶庄,有铺子,也有店面,但那些都还留在杭州。而且,你将来自然也是定在东京的,所以,我想着还是就近再添置些房产铺面,才更方便。”

    晏云棠双眼泛出泪花,被唐母为她所做的考虑,所做的打算和付出的所有行动,感动的一塌糊涂。

    唐母又悄声交代:“我今天谁都没带,也没让你带丫头出来,就是不想节外生枝。你记住,这些都是你的私产,如今你谁都不要告诉,自己好生放着,等嫁人之后,再由你自由支配。”

    晏云棠会意,抱住唐母,嘴里切切唤着声声“外祖母”,心里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回,能遇到这样的亲人,自己何其有幸。祖孙俩回到乐安居以后,唐宜闻讯赶来,向他们传达了后日赵琰生辰,他邀请晏家集体赴宴的事。唐母困乏,并无过多表示,只说自己知道了,便回了卧房小睡。

    晏云棠陪唐宜聊了几句,也回了临水阁。夏蝉将项圈转交给她,并且说明了它的来历,晏云棠接过,随手放在了桌上。等她回卧房换好随常衣物,走出来准备吃一盏茶,那只项圈又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她想了想,拾起项圈,又抱来皮皮,为它戴上。她觉得,既然已经选择放下,就该大大方方,若躲躲闪闪,反倒显得很有嫌疑。

    五月二十日。天刚蒙蒙亮,赵琰装束一新,先是去了宫中给皇帝和李贤妃请安,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宗庙,举行冠礼。一层一层仪式过后,由于赵琰十五岁便由皇帝赐了表字,最后由南平老亲王作为主宾,为赵琰戴上发冠,即算礼成。

    虽然皇帝有意要为赵琰大肆操办,但在李贤妃时时“爱而不藏,自取其亡”的劝阻之下,他耐不住絮叨,无奈妥协,只预备着请皇室宗亲在集英殿吃一场家宴。入席前,皇帝和李贤妃在仁明殿暂作休憩,赵琰一刻不得闲,被劝着坐下休息,可才一小会,又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还不时跑去庭院中看天色。

    李贤妃见他反常,把他叫到跟前,问道:“琰儿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赵琰一心想着晚间王府的筵席,心不在焉地说道:“母妃,儿臣今日乏了。哦,母妃,一会儿的生辰宴,儿臣能否不去了?”

    “胡闹。你是主角,你不去,其他人还有什么可吃的?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想出这样的主意,成何体统?”皇帝责备道。

    李贤妃拍拍皇帝的手,以示安抚,又顺着皇帝的话,对赵琰假意责备:“今日及冠之礼已成,你都已经是可以婚配的成年男子了,竟还这般孩子气,也是忒不像话了。往后可不许再这么没规矩了,明白吗?”

    赵琰只拣重点听,一句“可以婚配的成年男子”,让他入了神。他想到待会儿就能见到晏云棠,能够有她陪自己共度生辰,还能在这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向她开诚布公。想着想着,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就浮起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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