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箴听了晏云棠的话,重心却又不在酒了,再次打趣道:“你的两位姐姐,都管我叫子铭哥哥,云棠姑娘年纪最小,又与我最先相识,怎么还见外了?”
晏云棠本以为开口送了酒,这个话题就基本到此结束了,她也就能得个轻松。可见着话头还在绕着自己走,她苦恼,只想早早结束,让众人谈点别的。
她略作一想,起身,举起面前的银盏,对着万箴敬酒,道:“云棠感谢子铭哥哥今日搭救之恩。”说完,一饮而尽。万箴见了,也忙起身,笑着把杯中之酒饮尽。
赵琰听她因为万箴一句话,就改口称万箴子铭哥哥,而他有意无意地提过数次,她却不为所动,嘴上虽不反驳,却始终不改口地唤他王爷。如此一对比,又想起出门前晏云棠那一番似乎要撇清二人关系的话,加之近来屡遭冷遇,种种委屈上涌,赵琰胸口的气闷愈积愈厚,不仅没有被穿喉的美酒冲散,反而越发粘稠如胶,最后直接把胸口堵死了。赵琰面上没有什么过分明显的异常,里头却心烦意乱,听着席面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他却只顾独饮。一盏酒还未下肚,又灌下另一盏,仓促间,又挨了一顿呛。
晏云棠连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他却连头也没抬,任由她握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既没有挡,也不去接,而是蓦然起身,红着一双眼睛向众人告了辞,由长海搀着先行离去。
剩下不明就里的晏云棠,眼神空洞地将那杯水收回,顿了半晌,又捧起,自己喝了两口。
晏云栀是个早慧的女子,早前就隐约猜着了什么,可尚未确定。暖炉会那日,她耳闻目睹着赵琰和晏云棠之间的暗中拉扯,其间或明或暗,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连结,她基本上确认了自己心中所想。往后的日子里,由于晏云茉的加入,故事变得更加曲折。种种蛛丝马迹,以及话本中描写的那些情愫,兜兜转转,通通表现在晏云棠和赵琰身上。她见着晏云茉一反常态,时常承欢在唐母跟前,而晏云棠反倒常常借故待在临水阁不露面,又看着赵琰的一言一行,她已然心知肚明了。
见赵琰无所顾忌地自饮自醉,又独自离去,为缓解尴尬,晏云栀笑着圆场,道:“王爷谦谦君子,一向彬彬有礼,今日许是节日里高兴,贪杯喝多了,就让他先回府休息,改日我们再好好罚他。”
万箴会意,接了晏云栀的话,又招呼起众人重拾欢喜,饮酒吃菜。
比起往日对赵琰的殷勤,今晚,对待初次相识的万箴,晏云茉显得更加热络。倒不是她觉得万箴的背景更吸引她,只不过比起冷冰冰、捂不化的赵琰,万箴更赏脸更随和。毕竟,有互动才更有趣。
于是,晏云茉费心找出各种话题,对着万箴问东问西,仿佛自己懵懂无比,对世事一无所知。万箴是个体贴周到的人,顾着席面上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对三位姑娘,以礼相待,嘘寒问暖。酒过三巡,晏云茉干脆拉万箴行起了酒令,晏鹄和晏鹏见了,也兴冲冲地要加入,四个人便在酒桌上猜拳行令,推杯换盏,不亦乐乎,也忘了要请歌妓小鬟助兴这码事了。
直至三更时分,除了晏云栀和晏云棠二人,余者已醉得熏熏然了。此时,长海突然现身在阁子门口,他对着晏云棠,一板一眼地说道:“棠姑娘,王爷让小的来传话。王爷说,是他请求唐老太太带几位哥儿和姑娘们出门的,刚才王爷喝多了,一时考虑不周,没有顾上几位,临睡前特地吩咐我过来,送几位回晏家。”
晏云棠得知,对长海报以深深的感激一笑。她早就想走了,奈何晏云茉兴致高涨,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她急急地悄悄戳了戳晏云栀,晏云栀会意,好言劝停了桌上还在饮酒为乐的几个人,向万箴作辞,然后扶着已经颠三倒四的晏云茉上了马车。在晏云栀的示意下,长海扶着晏鹏上了晏云茉的马车,然后自己上了马,一路随行在车驾旁陪护。晏云栀则和晏云棠一同搀着晏鹄,上了另一辆马车。
路上,马车不时颠簸着,晃得本就酒醉的晏鹄,昏昏欲睡,不出片刻,就直接趴在晏云棠腿上睡着了。晏云栀欠身摇了摇晏鹄的手臂,见他没有反应,又坐回来,目光落在晏云棠脸上,浮着一抹满含深意的微笑。
被晏云栀如此直勾勾地盯着,晏云棠不免难为情。她虽不明白那抹微笑的具体含义,却明白它意有所指。想起日前听到唐宜说要给晏云栀筹划婚事,她决定先入为主,揶揄道:“二姐姐都是待嫁之人了,这种笑容,不留给如意郎君,反倒赏给我,这是什么道理?”
“我哪来的如意郎君?”
“姐姐多对男子这样笑笑,郎君马上就觅得了。比方说,嗯。。万公子。”
晏云栀见她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心里头高兴,毫不在意她的揶揄,也打趣着问道:“噫?这会子叫万公子了?方才不是还叫子铭哥哥吗?”
“啊?哦。。方才那种情形。。二姐姐难道没看见吗?如何由得我叫与不叫。。二姐姐竟然还记在心里,拿这个打趣我。”晏云棠半是不满,半是娇嗔。
“恐怕,记在心里的,不止我一个吧?”晏云栀开始放招,说完继续一脸深意地瞅着她。
即便先入为主,依旧在劫难逃。
这回,晏云棠不放肆了。她不想回应,也回应不上来,干脆低着头不说话。
“四妹妹难道不知道?”晏云栀特意让晏云茉上了另一辆马车,就是为此刻作准备的。
还是没有回音。晏云栀又追问一声:“嗯?”
“我知与不知,也无足轻重。”晏云棠轻飘飘地吐出一句。
“无足轻重?四妹妹这话。。说的真是云淡风轻啊。你好似未曾想过,你以为的无足轻重,在某人心里。。有可能是举足轻重的。”
车厢内又没有了回音。
晏云栀又“嗯”了一声。
晏云棠故作不知,反问一句:“二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他一言一行,一顾一盼,全在你身上。我不瞎,你也不瞎,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而且,恐怕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了。哎,也就我们那茉丫头。。还傻傻地往上冲。”
被晏云栀毫不避讳地一语道破,晏云棠突然就不确定是该承认,还是该继续装傻了。思忖了半晌,她嗫嚅着问道:“三姐姐。。她喜欢王爷吧?”
“我今日瞅着,她也喜欢万公子。也不知道这丫头。。究竟弄明白何谓喜欢了没有,回回都这么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哎,我真怕她日后吃苦头。”晏云栀苦笑,说完又叹了口气。
晏云棠点点头,缓缓道:“三姐姐率性而活,倒也挺可爱。”
“眼下我们在说的是你,你倒给我转到旁人身上。”晏云栀满脸不悦。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晏云棠心虚。
“难道你对王爷无意?”
晏云棠在心里暗暗颠覆,她以往对晏云栀的看法。
见她又不答话了,晏云栀也不去管,斩钉截铁般地自说自话,道:“我看未必!你若对他无意,他时时往你院里去瞧你,你若果真如你口口声声说的那般在乎男女之别,你早就给他吃过数不清的闭门羹了。可见,你那些说辞,不过都是用来糊弄我们的借口。你若对他无意,暖炉会之后,你何必生气?何必避嫌?何必每日托故躲在临水阁不出门?你若对他无意,方才王爷走后,你那一脸怅然,又是从何而来的?”
声声质问,问得晏云棠哑口无言。她觉得晏云栀说的既对,又不对。
面对晏云栀的直白,她也只得直截了当地回道:“我确实。。不在乎那些虚茬,不过,那也不是在糊弄你们。。二姐姐,你要明白我在晏家的地位和处境。再者,我也并非完全是在。。拧巴,我是真心不想嫁入那些官门贵户。我只想能够去山野间。。过上无人打扰的闲散日子,就更别提。。王府了。”
晏云栀听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理了片刻,也不知理顺了没有,晏云栀劝道:“原来四妹妹在意的。。是王爷的身份。可依我看来,王爷的身份是阻碍,也是推助的波澜啊。你想想,以你的身份,且不说父亲母亲,就说外祖母,她万万不可能将你许配给一个山野村夫为妻吧?可你若是嫁给了王爷,虽说皇室之内是有规矩,但是王爷早就出宫独立门户了,你在王府之中,自有一片天地!你贵为王妃,王爷又对你这般钟情,你将来要什么样的自由没有啊!”
晏云棠无奈地想着:当年我跟前男友会分手,说到底,还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你看,就算在几百年后,门第依旧是男婚女嫁的一道槛,何况是在这种年代?我就算是个现代人,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现代人,既没有神通,也没有魔法,凭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以前还自不量力地尝试过去改变一些东西,到头来,只是在证明,一人之力,有限到可以忽略不计。
想到这里,晏云棠摇摇头,自嘲一般地回道:“王妃?二姐姐,我求你千万不要再说第二遍,这不是拿我当个笑话在说嘛!我的身份,就是做个侧妃,那也是高攀了。”
晏云栀却不认可,真心地劝道:“可是我看你与王爷,才貌相适,性情相投,嗯。。堪比檀郎谢女。你又何必执着计较,是正妃还是侧妃呢?”
见晏云栀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她也不多想,不管是不是鲁莽,急急地解释道:“我并不计较正侧,就算无名无分,我都可以接受。只是,我若是侧的,那就始终还有一个正的,若我的夫君要再娶他人,我宁可此生不嫁。”
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晏云栀对于她的这个说法,完全不能理解,也完全不能苟同。见她态度坚决,又不好出言反驳。想了想,只得撇去不谈,转而继续追击:“我看王爷的举止,丝毫没有要止步的意思,他若开口求娶,你怎么办?”
晏云棠沉吟,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声音轻如游丝,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他一直都是犹犹豫豫的。想必,也开不了这个口。”
“若终有一日,他开口了呢?”
“到了终有一日,兴许那时候。。我早就嫁作他人妇了。”晏云棠笑笑。
听她这么说,好似也并不是十分在意,晏云栀便也不再说什么。姐妹二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语地相对而坐,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晏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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