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洪采菱果真进门了。

    不知是顿悟到未婚孕子丢人呢,还是碍于洪秋的气焰,一切都办的静悄悄的,没有笙箫鼓乐,也没有宴饮喜乐。自然,不必费心,稍作一想,也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晏母作主,安排洪采菱住进了霞飞轩的西厢房,至此,虽然几个院子隔得远,不曾听见什么鸡飞狗跳的声音,但是每隔三两日,晏云棠就能从唐宜那儿听到一些,出产自霞飞轩的“异事”和“趣闻”。

    往后的两三个月里,赵琰频繁往来于晏家。晏云棠对上回醉酒之事,只字不提。经过流萤那顿大呼小叫之后,他自然就更不会提了。

    只是,在那之后,赵琰发觉,晏云棠待他,比先前更加客气,更加疏离。他想问,却不敢问,也不愿问,兀自乱猜一通,对于她的想法和做法,始终不得要领。而晏云棠,她对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仿佛也不得要领,仿佛也徘徊在想与不想,敢与不敢,和愿与不愿之间。

    不过,有那么一次,也是无意间,赵琰从她口中听到,她唤自己酿的酒为“醉妃醪”,他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十分受用。

    赵琰每回登门,次次都是以拜访看望唐母为名,然后顺道去临水阁瞧瞧晏云棠。今日带一盒时新点心,明日寻来两盆奇花异草,诸如此类,不消赘述,都是晏云棠喜爱的。一来二去,晏家的几个同辈人都跟赵琰熟识了,只是以赵琰的个性,日常也只跟晏云棠和晏鹄多说几句话,与其余人都是淡淡点水之交。

    一日,唐母心血来潮,把晏云棠叫到跟前,说:“你姨夫从登州带回两只青山羊,一路上随着车马队,喂着草料,到了汴京还是活蹦乱跳的。我让你姨夫送了一只给晏家,还剩了一只,明日让我们小厨房现做了,把骨头都剔出来,文火熬煮几个时辰,熬到汤体乳白,冬天喝上两碗,最是驱寒暖身。”

    流萤急不可耐地插嘴道:“再片上几盘羊肉,沾着酱汁吃。”

    晏云棠瞅瞅正双眼含光的流萤,与唐母相视一笑。唐母笑道:“少不了你们那份,放心。再有剩下的羊肉,我让他们切成小块,明日把你那几个哥哥姐姐弟弟们,全部叫过来,在我这院子里办个暖炉会,你们自己动手炙羊肉,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流萤听了,嘟着嘴,不满道:“十月初一那回,他们霞飞轩办了个暖炉会,几个哥儿姐儿都请了,唯独没请我们姑娘,我们明日何必请他们来呢!”

    唐母早就听钟妈妈抱怨过了,又怎会不知。她摆摆手,依旧笑道:“他们怎么做,在于他们,我们怎么做,在于我们,何必跟人家计较这些,反倒显得我们鼠肚鸡肠了。”

    说完,唐母朝晏云棠望去,祖孙二人又是相视一笑。只有流萤还是高高嘟着嘴,一脸不悦。

    隔天,乐安居的厨房从清晨就开始忙得热火朝天,宰羊剔骨,片肉备料,熬煮羊骨汤。到了晌午,单是那一锅羊汤,就已经香透了整个院子。

    今日家塾不开课,晏云棠睡到自然醒,梳洗过后,又跟皮皮玩闹了一阵,才来到乐安居,等候众人。先到的是晏云栀和晏鹄,二人给唐母请过安,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晏鹄身上。只见晏鹄头上戴着一朵火红的山茶花,加之他一向气色红润,若只看脖子以上的部位,俨然就是英朗版的晏云棠。

    晏鹄笑意盈盈地走到晏云棠身边,从头上取下那朵火红的山茶花,自作主张地往她发髻上插去。谁知,她却不领情,笑着把花取下来,递回给他,打趣道:“鹄儿戴着正合适,比美娇娘还娘,还是你自个儿戴吧。”

    “姐姐说什么呢?!”晏鹄大为不满。

    晏云棠故作惊讶,一脸坏笑,自我纠正道:“哎呀,是姐姐口误,我的错。鹄儿簪花,比美娇娘还美。”

    “一个男子要什么美!”晏鹄还是不满。

    他接过那朵花,不肯罢休,撒起娇来,还要给晏云棠戴上。众人哄笑,晏云栀制止道:“种花之人都是惜花的,好花不堪折,你别为难你四姐姐了。”

    晏鹄听了,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把那朵花在两只手里抛来抛去,最后仍旧往自己头上簪着。

    几个人正在说笑,晏云茉和晏鹏携伴而来,给唐母请了安。才说了两句话,晏鸿也来了。他彬彬有礼,还是儿时那般一板一眼,一本正经,端坐时目不斜视,站立时挺拔如松柏。

    家仆们将暖炉架搭好,下方置着一个大大的炭盆,炭盆边上放着一只银制的温碗,正温着一壶枣酒。暖炉旁摆着一张矮几,上面是几盖碗羊汤,两盘白切羊肉,还有几大盘用竹签串好的羊肉块,已经腌制了一上午,只等入火烤炙。

    众人围着暖炉坐成一圈,晏云棠请唐母一同入座,唐母摆摆手,谢绝道:“我才喝了两碗热乎乎的羊汤,这会子乏了,要去躺躺。你们小孩一处玩闹,没了我老婆子的碎碎叨叨,岂不是更自在?”说完,她识趣地回了卧房,留下一顿哗笑的众人。

    大家正端着碗,“呼呼”地喝着羊汤,胃里变得暖融融之际,赵琰和长海的身影,在乐安居院门处立定。

    赵琰见着一大群人,先是一愣,而后将握在手中的一个长形黑匣子,悄无声息地递给长海,才走上前跟众人打招呼。晏云栀和晏鹄忙邀请他一起入了座。

    晏鹄眼尖目眀,早就望见了赵琰悄悄从手里递出去的盒子。他的话完全不曾过脑,脱口便问:“王爷哥哥,你才手中拿着的盒子是什么?里头装了什么?可是什么稀罕玩物?”

    见晏鹄当着众人开口问了出来,赵琰在内心对他又是敲又是打,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开口让长海把盒子递过来。

    长海见他为难,“嘿嘿”干笑了两声,代为答道:“这是宫里特制的雪柳,限着量的,预备元宵节分送给后宫妃嫔们戴着过节的。今日特地带了两支过来,我家王爷说,这雪柳做得十分素雅,想必。。”

    “想必老太太是喜欢的!”赵琰赶忙打断长海,接过话头。他时常分不清,每当这种时候,长海究竟是想帮他,还是想害他。他把盒子接过来,在大家的期待下,将盖子揭开。众人看时,两支雪柳都是用绢纱做的,一支玉色,一支青色,确实十分淡雅别致。

    晏鹄直接越过了谦让这一环节,凭借着他与赵琰近来筑起的一段友谊,毫不客气地伸手取出一支,就往自己头上簪去。

    晏云栀嗔怪道:“就属你淘气,又贪玩又贪多,头上都戴着花了,还要夺外祖母的雪柳!你是打算把你那只脑袋,插成一只花篮嘛?”

    晏鹄也不恼,腆着笑脸,回道:“外祖母才不爱簪花戴柳呢!我替她老人家受用受用。”

    吴妈妈在屋内听到晏鹄的话,现身为他撑了个腰,说:“老太太确实不喜欢戴这些东西,就让哥儿姐儿拿去吧。”

    晏云棠凝神盯着自己在炭火上炙着的一把羊肉,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晏鹄得了吴妈妈的相助,洋洋得意,冲着晏云栀扮了个鬼脸。这时,晏云茉突然直对着赵琰,开口问道:“如珩哥哥,这剩下的一支雪柳,你要送给谁呢?”

    遭此一问,赵琰不知如何作答,坐着有点发窘。晏云棠见了,依旧是似笑非笑,玩味十足,只顾盯着炭火上已经被烤出油花的羊肉。

    赵琰不知不觉锁上了眉,他的窘迫已经弥散到空气中,加之他不答晏云茉的话,众人都感受到了几分尴尬。晏云栀看不过去,充当起解围的角色来,可不确定赵琰是何心意,又看着晏云茉兴趣盎然,只得对着她,笑问:“三妹妹喜欢吗?”

    “喜欢呀。”晏云茉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既然三妹妹喜欢,那。。王爷不妨就送给三妹妹吧?”晏云栀看向赵琰,试探着问了一句。

    赵琰是第一次爱慕一个女子,还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爱意,甚至,他都尚不确定,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爱慕。他每天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想见到她。既然想见,那就得见到。于是乎,他总是隔三差五就得想出个理由,去拜访唐母,又怕过于频繁,沦为笑柄,但是一日不见,又思之如狂。直至见了面,想把思念和爱慕都倒给她,可总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吞进了肚里。怕惊着了她,也怕自己的用情得不到回应。

    因此,长海流萤几人司空见惯的一幅画面就是,赵琰一言不发地干坐在一旁,晏云棠偶尔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赵琰要么点头,要么讷讷地“嗯”一声,简短地回几个字,晏云棠也从不厌烦,多数时候都是由着他干坐,自己不动声色地在忙着手头的事情。

    慢慢地,赵琰倒是习惯了这样的陪伴。他觉得,只要能够见到她,这一天就是很圆满的一天。时常,吃到了珍馐,要包起来带给她,让她也尝尝,觅到了罕物,要费心弄到手,赠与她,博她一笑,见着了美景,便计划着如何才能带她也来赏赏。

    他总是做的多,说的少。而他的有口难开,被旁人误判为是木讷,殊不知,他心中依旧藏着那个天真有趣的小李炎,只等待着晏云棠抽茧剥丝,把他一层一层扒开。

    见着她的时候,想说的话太多,以致于干脆什么都不说。见不着她的时候,却时时想着她,常常提到她。这种怕她知道,又怕她不知道的年少初恋,逐渐蒙上了一层暗恋的薄纱。

    当下,面对晏云栀的请求,赵琰无奈,只得点了头,不带情绪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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