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从荣寿堂请安回来的清早,晏云棠照旧挨了一顿奚落,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自从有了小厨房,临水阁时常炊烟袅袅,不是晏云棠自己在捣鼓美食,就是钟妈妈在为她做早饭。晏云棠睡眼惺忪地从荣寿堂回来,此刻吃过早饭,反倒是不困了,便拿起花剪,走到院子里给花木修剪枝丫。

    手起刀落,一小截枯枝掉入了晏云棠的掌心,她正在把玩着,晏鹄仿佛从天而降一般,蓦地出现在院子门口。只见晏鹄手里提着一尾鱼,用柳条穿着,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弯如月勾,正瞅着晏云棠。

    晏鹄笑问:“姐姐,你猜我干嘛去了?”

    晏云棠见他提着鱼,一脸烂漫可爱,打趣道:“这是哪里来的钓鱼翁?哈哈。干脆头上再戴个斗笠,肩上披个蓑衣,演一幕雨中独钓寒江翁,倒是很适合你。”

    “姐姐是在嘲笑我吗?”晏鹄一面往里走,一面天真地问道。见晏云棠笑而不语,他露出一副“我不与你计较”的神情,继续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如何又是为了我?”

    晏鹄神秘一笑,把手中提着的那尾鱼交给夏蝉,然后煞有介事地问晏云棠:“姐姐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不就是鱼吗?”

    晏鹄沾沾自喜,朝门外叫到:“进来吧!”

    只见晏鹄的小厮,名唤小乙,手里拎着一只小小的虎斑猫,小跑着来到姐弟二人的面前。小虎斑被小乙拎着脖颈儿,一动也不能动,可爱异常。

    晏云棠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反应过来。她放下手中的花剪,起身将小乙的手一拍,接过小虎斑抱在怀里,责备道:“好粗鲁!”

    晏鹄笑道:“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会喜欢!”

    迎上晏云棠投过来的一抹微笑后,晏鹄更加洋洋得意,又解释道:“前两月,母亲带着我去拜访一位穆姓的邻人,他们家养了好多只狸奴!我去看时,还有一窝才出生没多久的小花狸。我想着姐姐素日爱宅在家里,若有只小狸奴陪着,姐姐也可以解闷,遂求了那家主人。那主人说小花狸才出月没多久,还要过个一月两月的才能送我。于是今日一早,我就去厨房要了两尾鱼,还包了一包红糖,去穆家聘猫了,哈哈。”

    晏鹄指着夏蝉手里的那尾鱼,继续道:“人家说一尾鱼就是个意思了,所以,这一尾仍旧让我提了回来。姐姐不是有小厨房嘛,拿它做个鱼汤,晌午我们就在你这儿吃饭呗!”

    晏云棠喜上眉梢,满口应承。嗯,这弟弟不愧跟我是一胞生下来的。

    院子一早就用水泼洒过,几乎不染纤尘,晏云棠放心地将奶呼呼的小花狸放到地上。小花狸初时认生,刚下地就躲进了花盆堆里,任凭众人千呼万唤,始终不肯出来,晏云棠便招呼着众人移步至廊檐。过了许久,见院子里没了动静,小花狸按捺不住,试探性地先是迈出一只脚,然后再探出脑袋,发现并没有人要捉自己,便把身体整个儿地从花盆堆里探出来。它一会儿嗅嗅花盆,一会儿又去台基下蹦蹦,想要跳上去,怎奈个头太小,尝试了几次三番,怎么都跳不上去。只得又回头,蹦蹦跶跶跑到花盆边,一只爪子扒在盆沿上,另一只爪子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花枝儿,玩得不亦乐乎。

    晏云棠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对着小花狸说:“你可真顽皮。那。。就叫你皮皮吧。”

    小花狸听见了晏云棠的声音,竟然并不畏惧,一径走到了她的脚边。一人一猫,对视一瞬,仿佛认定了彼此,皮皮开始用它那只小小的脑袋,往晏云棠的腿上来回蹭,还喵喵叫了两声儿。一旁观摩的人,都乐呵呵笑了起来。

    钟妈妈让人做好了鱼汤并几个小菜,摆好饭之后,晏鹄反客为主,拉上晏云棠相对而坐。

    望着晏鹄一脸惬意,吃的津津有味,晏云棠觉得自己嘴里的鱼肉都更加鲜甜了。可仔细一瞧,让晏鹄津津有味的却不是鱼肉,而是姜丝。他举着筷子,将鱼汤里的姜丝一根一根拣出来,放入口中,细嚼咽下。

    晏云棠饶有兴味地问道:“鹄儿,你很喜欢吃姜吗?”

    晏鹄点点头:“嗯!姐姐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姐姐不喜欢吗?”

    晏云棠想了想,神秘一笑:“喜欢就好,那。。姐姐要报答你的赠猫之情。”

    说完,不管晏鹄怎么追问,晏云棠打定主意要先卖卖关子,就是不告诉他自己打算如何报答,只是吩咐厨房的人,去市集买水牛奶回来。晏鹄问不出结果,只得耐着性子等。吃过午饭,姐弟二人逗了一回皮皮,饭后的那股困倦慢慢袭了上来,两个人一起躺在榻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锦被,相继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晏云棠醒来,得知水牛奶已经买回,便把身边的晏鹄轻轻推醒,叫道:“鹄儿,随我去小厨房。”

    姐弟二人洗了把脸,一径来到小厨房。厨房里静悄悄的,此时日头正盛,厨娘和小女使们都在午睡。晏云棠先是瞅了瞅买回的奶汁,随后走到灶前揭开锅盖,正准备往锅里掺水,晏鹄主动请缨:“我是男儿,重活儿我来干!”

    晏云棠笑笑,点头,先是指挥晏鹄把锅洗了,又让他把奶汁倒进锅里,再教他生火。

    指导晏鹄的同时,晏云棠自己也没偷懒。她先把生姜全部切成片,然后翻出一只擂钵,把姜片全部倒入擂钵内,手握捣磨棒开始捣起来。片刻的功夫,嫩黄的姜汁就全部被捣碎出来了。接着,她找出一只大碗并一块纱布,把捣出的姜汁连同碎渣缓缓倒入纱布过滤,等姜汁滤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将纱布收拢,把残存在纱布内的姜渣的汁水,用力挤干净。最后拿出五只葵花口的小碗,一一摆好,把过滤好的姜汁均匀地倒入五只碗中。

    晏云棠手里的动作完成之后,由晏鹄看管的奶汁也在锅边冒起了小泡。晏鹄从未下过厨房,对一切都感到很新鲜,什么都想抢着干。可晏云棠担心他失手烫伤,只得将那柄由他握着的大勺,好言好语地哄到自己手中。她先将黄糖加入奶汁中,搅拌均匀,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锅中舀起滚烫的奶汁,一勺一勺,利落地倒入碗中。

    一切工序完成后,晏云棠和晏鹄合力抬起锅盖,盖在那五只小碗上,随后嘱咐流萤和夏蝉,一盏茶之后把碗端去屋里。

    晏云棠和晏鹄并排躺在榻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流萤和夏蝉手捧托盘,进入屋内。夏蝉把五只葵花口的小碗,摆在榻间的案几上,流萤又将自己托盘内的五只小瓷勺,一把一把放进碗内。

    晏鹄见了,凑近细看,碗里的奶汁,因为加了姜汁和黄糖,泛着嫩黄色,而且已然变成酥酪一般的固体。晏云棠见他馋得两眼放光,笑着努努嘴让他吃。晏鹄拿起陶瓷小匙,对着面前的一碗奶拍了拍,弹滑软嫩,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全程参与其中,并未见晏云棠添加过什么特别的料,为何奶汁就这么凭空变成了奶酪。他连声称奇,赶紧用小匙舀了一勺。刚入嘴里,就喜得眉开眼笑,不停嚷着“好吃好吃”,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吃完了一碗。

    从晏云棠口中得知美味的名字叫做“姜汁撞奶”之后,他直夸这个“撞”字用得妙极。又见他脸上是意犹未尽的神色,晏云棠便把自己那碗也让给他吃了,同时又把剩下的三碗,分给钟妈妈和流萤夏蝉。众人都是一面吃,一面夸,称这是不曾吃过的新鲜口味。

    至此,晏鹄隔三差五地就跑来临水阁,央求着晏云棠给他做姜汁撞奶。一日,晏云棠想着大家都喜欢,早起便多做了几碗,给碧波苑和霞飞轩各送去三碗,又单独送了一碗去清心斋给晏鸿,最后才让流萤用托盘捧了三碗,来到晏母院子里请安。

    为了准备食物,所以晏云棠今日迟了片刻,她到达荣寿堂的时候,晏云栀和晏云茉已经在屋里坐着了。她给晏母请完安,还未坐下,就听晏母开始了新一天的奚落:“听说你在你母亲面前诉苦,说自己在唐家惯会睡懒觉,如今到了这,每日要早起给我请安,十分不适。哦,还让你母亲兴师动众,在临水阁整了个小厨房,单独伺候你呢?”

    晏云棠听完,知道晏母又开始找茬了,她若辩解,只会雪上加霜,遂笑笑不说话。等晏母又奚落了两句,心里舒坦了,晏云棠才将流萤端了半天的姜汁撞奶,捧了一碗给晏母,又让流萤将剩下的两碗,分别捧给晏云栀和晏云茉。

    晏云栀早就从晏鹄嘴里听说过姜汁撞奶,此刻见了,只想一尝究竟,端起碗来就吃。晏云栀才吃了两口,就不住地赞叹,晏母对此充耳不闻,一直不去动碗匙,晏云茉见晏母没动,她也不动。

    半晌,见晏云栀吃完了,晏母正眼都不瞧晏云棠,对着空气吩咐道:“好了,你也回去吧。早起苦了你,回去再睡个囫囵觉。”

    晏云棠听这含讥带讽的语气,知道话是对她说的,便叫了流萤,收了碗匙,起身告退。

    刚出了荣寿堂院子,迎面遇上了背着双手,禹禹独行的晏怀珉。

    晏云棠上前,甜甜地行过礼请过安,父女二人说话的同时,晏怀珉瞥见流萤手捧的托盘内,有两碗姜汁撞奶,未曾动过。他开口询问,流萤噼噼啪啪地将前因后果,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

    晏母苛待晏云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晏怀珉自然也是耳闻目睹过的。他摸了摸晏云棠的头,抚慰道:“爹爹今日旬假在家,方才与你母亲和弟弟一起吃了你送去的奶酥,味道甚是不错,棠儿长大了,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了。”

    说完,拉起晏云棠的手,本想说点什么,又见她的十个手指甲都是黄黄一片,晏怀珉满眼心疼,自己却无可奈何,长吁短叹一回,最后只说了句:“好孩子,快回去吧。”

    看着晏云棠的背影远去后,晏怀珉才来到晏母屋里请安。他进入屋内,见晏母正和晏云栀晏云茉三人,各自面前摆着一只碗,手里持着一把勺。晏怀珉勉力一笑,问道:“母亲,你们这是在吃什么呢?”

    晏母见了晏怀珉,赶紧让刁妈妈给他也端来一只碗,笑嘻嘻地回道:“这是昨晚用文火熬煮了一夜的燕窝粥,你也快来吃一碗。”

    晏怀珉听了这话,想着:母亲不领我棠儿的情就罢了,喝碗燕窝粥,还要把棠儿先支走了才端出来。

    他心里不悦,看不上自己母亲的这种既偏心又小家小派的做法,不便出言指责,只能敷衍着笑了笑,也不去碰刁妈妈摆在他面前的燕窝粥,随便应付了两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晏怀珉出了晏母的院子,一路走到临水阁,见晏云棠正在逗皮皮,又见晏云棠乖巧可爱,便叫着她进了屋里说话。

    晏怀珉含笑看着她,问道:“之前在杭州,你一直在王家族塾里上学,那,棠儿可喜欢读书?”

    晏云棠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犹疑着点点头。

    晏怀珉或多或少地听说了一点,晏云棠受晏母刁难的事,今日更是深有体会。此时,他一脸深意,追问:“那棠儿是愿意早起上学,还是早起去荣寿堂呢?”

    晏云棠双眼一亮,放出光来,却又不想表现的太明显,言语上只能克制着唤了一声“父亲”。

    晏怀珉坦然地“哈哈”一笑,说道:“你大哥哥现在肄学在家,我打算请个学究,起个家塾,让你的三个兄弟在家读书。棠儿既然喜欢读书,干脆就一起,好不好?”

    晏云棠忍住内心想要上天入地的喜悦,对着晏怀珉会心一笑。她从椅子上起身,恭恭敬敬地谢过,又出其不意地改了口,一口一句“爹爹”,叫的清甜。

    晏怀珉难得享受了一回晏云棠对他的亲昵。她见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等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听到他开口。父女二人又坐了会儿,晏怀珉才起身离开,去了书房。

    一月后,晏怀珉请到了一位小有名气的老儒,在晏家起了个家塾,每日讲课。晏云棠日日早起,和兄弟们一处读书。虽同样都是早起,但是早起读书跟早起受晏母的奚落,对她来说,那完全就是两码事。

    晏家其余的两个姑娘,都不到家塾中来。

    晏云栀幼时在唐宜的教导下,识了些字,她觉得对于女子来说已经够用了,便婉拒了入家塾读书。她虽对念书兴趣不大,却在针线女工上,显现出了得天独厚的天分,和异于常人的热爱,其他人在读书的时候,她则每日跟着唐宜一起做针线女工。

    此外,晏云茉对念书的兴趣也不大。她似乎对什么都有兴趣,又似乎对什么都没兴趣,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所以她的兴趣,都是取决于他人。比如洪秋喜欢古琴,给她灌输了许多弹琴的好处,又听说许多大家闺秀都精于此艺,便觉得自己也是喜欢弹琴的,由着洪秋给她请了个琴师,日夜教习,细心培养,也没功夫去家塾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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