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升来到此处的时候,晏顷迟还站在一楼,望着楼下兀自出神。

    朱红的木门敞开着,外头街道上吆喝声此起彼伏,是人间嘈杂,热闹的烟火气,一扇门内,是人潮退散后的冷清。

    客栈里的弟子早在昨夜便悄声回去了,免得惊动周青裴,只余下心腹几人,在楼下等待吩咐。

    晏顷迟静立于此,眼前还像是还热闹着,满座衣冠淡去,沉浮的日光里,立着一个人,将他囚于樊笼经年的心上人。

    “师尊。”贺云升轻声唤他。

    晏顷迟恍惚了一瞬,萧衍的身影早已不见,楼下冷冷清清,只有几名待命的弟子坐在那。

    “贺云升,我有话要问你。”他肃穆道。

    贺云升微颔首:“师尊请讲。”

    晏顷迟微蹙眉,问道:“我先前在红莲地狱的时候,宗门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贺云升:“您是指?”

    “三百年前,红莲地狱坍塌,我奉命去补的那回,”晏顷迟言简意赅的说道,“萧衍是在那期间判门的,我问你那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贺云升讶然:“您怎么会突然想起——”

    “我在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晏顷迟截断他的话,微抿的唇角里压着昔日的威严,“那几十人是萧衍所杀?为什么要杀?”

    “师尊,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贺云升答道,“萧师弟的剑法一向由您亲自教导,您最清楚了不是吗,裴昭证实了他的罪名,我们去看过尸首,您当时不是也辨认出来剑痕了?至于缘由,是因为他修炼时走火入魔了,才会弑杀同门。”

    晏顷迟略一颔首:“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他在心里斟酌着这番言辞,翻来覆去的琢磨,深觉此事可能藏了什么蹊跷,他很早之前就揣测过其中端倪,只是一直找不到什么漏痕,心余力绌。

    而萧衍后来的所作所为又恰好证实了这点,晏顷迟殚精竭虑许久,仍是一无所获,捕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事情又杂又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徒增烦闷。

    贺云升见他许久未言,迟疑着问道:“师尊怎么会突然问这件事?”

    “只是想起来了,随意问问。”晏顷迟说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宗门了。萧阁主回去的事勿要声张,沈闲会在我们之后到达宗门,你届时迎一下他。”

    “是,我明白了。”贺云升附和。

    ————

    萧衍悄无声息的回到宗玄剑派,只有陪同的几名弟子晓得。

    接连两日,晏顷迟都没有再露面,贺云升也未来看过,两个人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每日只有宫里别的弟子进来送饭菜。

    萧衍闲暇无事,会出来透个气。

    晏顷迟的寝殿后有一处院子,百花相连,在盛夏时节,舒展开浓绿色的碧从,能遮阳,每每从簇拥的花下走过,香浸衣袖,惬意非常。

    只是时至深秋,花都凋败了,萧衍踩着石子小径过去时,脚下都是零落的花瓣。

    寝殿外,谢唯仍带着一群医修,装模作样的守在殿门口,不让人来看。

    周青裴那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数十名长老要进来看

    人,生怕萧衍死在榻上了,他们都不晓得。

    萧衍不想惹事,回到了殿里,这边刚踢掉鞋,爬上晏顷迟的床榻,那边殿门被人从外推开。

    他连衣裳都没来得及脱,就看见一群长老挤在门口,探头往里看,俨然一副见不到人不罢休的样子。

    萧衍和诸多目光交错过,心里大致清明自己一会儿要面对什么了,既然瞧见了,那寒暄势必是逃不掉的。

    言多必失。他不愿意和长老们牵扯太多,旋即头一歪,倒到床榻上,竭力装作自己已经昏过去的模样。

    只是腿还搭在床沿晃着。

    长老们一看人又晕了,赶紧推搡着谢唯,焦急说道:“人、人昏了啊!快进去看看!快看看,别出岔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别挤了!祖宗们别挤了!”谢唯迈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显些摔倒,索性后面的弟子扶住他,在把人扶进寝殿后,才关上了门。

    外面,晏顷迟宫里的弟子知道该做什么,对那群长老恭敬拜礼,说道:“诸位长老,萧阁主现在需要医治,请回吧,等萧阁主醒了,家师自当会去给诸位一个交代。”

    既然逐客令下了,长老们又只得败兴而归。

    待人都离去了,萧衍才从床榻上睁眼,坐起来,谢唯见人突然醒了,吓得手一抖,银针掉落在地。

    “祖宗,你真是我小祖宗,”他边弯腰拾起针,边说道,“小祖宗你又去哪里了,我真怕一转头,你人又没了,你要真没了,就全完了,我们一个宫的人都得遭殃。”

    “我没事,我这两日好多了。”萧衍说道,“晏长老呢?”

    晏顷迟为了不让人起疑,和萧衍错开回了宗门。按理说,他要到了宗门,没理由不来这里看看人。

    可整整两日,晏顷迟都没有再出现过。

    萧衍如此想着,目光落到了谢唯身后,那扇紧合的朱漆殿门。

    “三长老只是让我们好生守着你,别的倒也没多交代。”谢唯说道,“你记得装装样子,回头我们也好给别的长老们一个交代。”

    “嗯。”萧衍轻点头,思虑着下步的做法,晏顷迟临行前说过等他回来了,自己就可以去见裴昭。

    萧衍着急见裴昭。裴昭入牢已经好多日了,自己打从来到宗玄剑派就没见到过人,万一人要是被墨辞先私下里转走了,那就全白搭了。

    今日他在众目睽睽下晕过去的,是见裴昭最好的时机,裴昭便是出了什么岔子,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我要见晏顷迟。”萧衍重复道,“我现在就要见他。”

    “你等等,我去通报一声,看看三长老做什么去了,能不能来。”谢唯言罢,起身离开了寝殿。

    ————

    萧衍没等谢唯,他心里惦记着要紧事,见外头无人看守,便悄然离开了这处院子。

    他绕着路,把晏顷迟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来到了晏顷迟的藏书阁。

    日暮西沉,苍莽群山都隐在霞光中,九重宫阙在暮色中静默。

    藏书阁里像是许久没人来了,刚推开门,阴冷幽暗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每隔半个月才会有弟子来打扫,因位置偏僻,平时也无人涉足。

    萧衍探身进来,

    一抹金色的斜阳从敞开的缝隙中,倾泻成扇形的光影,落在地面上。他踩在这狭隘的光影里,走进了藏书阁。

    阁里的光线被高大的书架阻拦住,半明半昧,纸上残存的墨香,充斥在阴冷的空间里,驱散了霉味。

    萧衍走了两步,来到一面高大的书柜前,这里的书柜皆是砌到了顶,书在岁月里越积越高,已经搭到了最顶处,需要爬架子才能够着,萧衍想起幼时来此处,都生怕这些书会倾倒下来,把自己淹没。

    他目光从书柜上扫过去,这些书卷排列的都很细致,从竹简到锦帛,再到羊皮卷和贝叶书,每一类都按照性质,种类,时间排序的,数不胜数,不过多半还是羊皮封里裹着纸张,是关于功法修炼的典籍。

    萧衍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却没来由想到了晏顷迟体内灵气散去的事,于是折返回来,目光从这些书卷典籍上掠过。

    藏书阁里寂然无声,萧衍在这寂静里分了神。

    他顺势抽出一本书,这书留存的太久,厚厚一摞,边沿都被磨得毛了,指腹摸上去,粗糙不堪。

    打开后随意翻看了几眼,便又放了回去。

    他正要再抽旁边的书时,侧面忽然探出一只手,腕骨瘦削,指节修长,按住了他欲要抽出的书卷。

    萧衍的心神全然在这些书里了,没留意哪里不对,只是稍稍避身,刚要往旁边去,又有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挡在了侧边。

    “来找我,”晏顷迟灼烫的呼吸附在他的耳畔,轻且沉,“什么事。”

    萧衍猛地回身,眼见头要撞上后面的书架子,晏顷迟挪开一只手,覆在了他的脑后。

    “慢点,别撞着了。”他的嗓子像是浸过酒气,沙哑低沉,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白衣,而是靛蓝色的短袍。

    他看着萧衍,眼睛里没有光,甚至都没聚焦,涣散着。

    萧衍在这吐息间,嗅到了一股清冽的酒香,细细去分辨,甚至还能闻出他今日饮了什么酒,醇还是烈,晏顷迟鲜少饮酒,因为他酒后定力并不如寻常人,甚至还不如萧衍。

    “怎么不说话。”晏顷迟缓缓凝聚的双目里逐渐有了萧衍的影子,连目光都沉了几分。

    “我要见裴昭。”萧衍从那双黑眸里,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就现在,今天。你不要再跟我玩什么花招,我耐性是有限的。”

    “不准见。”晏顷

    迟话说得慢,却掷地有声,此刻他微醺着,眼风里全是萧衍的影子。

    萧衍没料到他回绝的这么干脆,甚至都没有犹豫,怔了怔。

    “看看我。”晏顷迟又说道。

    “……”萧衍身后挨着书架子,高大的架子一直延伸到顶部,堆满了厚重书籍玉简,一本挨着一本,将细缝都填满了,不透光。

    日光延伸在他们脚下,他们踩在书架庞然的影子里,周遭寂寂无声,藏书阁因长久幽闭,气息阴冷着。

    晏顷迟的手搭在两边,像是为他圈出了一个方寸之地,将他禁锢于此。

    “你喝高了吧。”萧衍在晏顷迟的影子里,觉得这影子太有重量了,压着他,让他有种被推挤进狭隘之中的感觉。

    四目相对,这咫尺的距离,两人呼吸交缠,阁里光线暧昧难明。

    晏顷迟没说话,他微倾身,挡住了萧衍眼前全部的光,将人拢在自己的目光里,不给萧衍去看别处,想让他余光里只能是自己。

    灼烫的呼吸,扫过萧衍的面。

    “三长老这么看着我,是要我以为怎么呢?”萧衍的眼睫颤了颤,狭长的眼尾微垂着,便是不抬头,也能见到挑起的弧度,像是待人采撷似的。

    晏顷迟见他不愿抬头,微叹息:“看看我,好不好?”

    “……”萧衍欲言又止,眼尾一挑,递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可以了么?”

    “嗯。”晏顷迟轻应声,目光餍足的瞧着眼前人。

    萧衍在这酒香里郁郁沉沉,想离开,可左右都被拦住了,他不想在宗玄剑派的地方弄出什么大动静,便打算直接从晏顷迟撑起的手臂下钻过去。

    未料,腰还未弯下去,就被人一把握住,将身子骨提了起来。

    “回来。”晏顷迟低声道,“不准走。”

    萧衍正欲说话,阁外忽然有脚步声踏近,竟然是沈闲的声音,“阁主?阁主你在里面吗?”

    “我进来了。”他先是轻叩门,随后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便直接进来了。

    “抱歉,来晚了。”他合上门说道,“我才到宗玄剑派小半个时辰,不大熟悉这里的院落布置,是别的弟子带我来的。”

    萧衍没接话,他腰被握着,背抵着书架,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晏顷迟身上。

    他不敢乱动,后面都是书卷,一旦推下去了,必然会弄出响动,这要让沈闲瞧见就说不清了。

    晏顷迟另一只手搭在架子上,一只手箍着那捻腰,如何都不让人走。

    “你把沈闲叫过来的?”萧衍心里此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不敢出声,就只能用传音质问。

    “他是来找你的。”晏顷迟目光不自觉的沿着他的眉眼走到了唇上,瞧见那薄唇里吐纳着气息,微微张合,藏着蜜渍的杏。

    贪婪的情欲在心底悄然复苏,他瞧着萧衍,逐渐压不住内心深处吞噬的妄念。

    萧衍快被这狭窄逼仄的方寸之地压得喘不上气,他费力的想要去看别处,判断形势,但晏顷迟不让他挪动分毫,连余光都不准。

    “阁主寻我何事?”沈闲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只是这回离得近了,他环顾阁里的时候没瞧见人,步子稍稍顿了下,便继续朝前去了。

    “你用我的名义叫的?”萧衍问道。

    “嗯。”

    “你把他叫过来做什么?”萧衍听见那步子离得更近了,偏酒香扑在他的面上,熏得人昏昏沉沉。

    晏顷迟没再答话,他呼吸的热量重了,一只手穿过萧衍的发,覆在他的脑后。

    “你他妈发什么神经。”萧衍眼见大势所趋,眼中惶恐渗出,“你疯了,疯子。”

    “我很清醒。”晏顷迟以指腹轻磨萧衍的发,将人慢慢拉向自己。

    两个人挨得太近,萧衍的腿贴在他的腿上,使劲往旁边挪时,轻薄的衣裳摩挲着肌肤,蹭起的热意像是烧过镜的火,熨帖着全身。

    感官如此清晰。

    沈闲半晌没得到回应,径自朝书架这里走来。他方才正准备去寝殿看人的时候,有人过来禀告,说是萧阁主在藏书阁等他,有事要商量。

    沈闲想也没想就来了。眼下,他在这场悬而未决的暧昧里,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脚步声愈来愈近。

    “师叔。”萧衍抵不住了,只能小声求饶,“师叔……不要。”

    “你是我养大的,”晏顷迟忽地倾压向他,“你生也好,死也罢,都只能归我。”最后的字音压低了,唇齿触及的瞬间,萧衍避而不及,刚启唇,便被趁虚而入。

    蜜渍的杏清甜,含着香,滑的让人抓不到边沿。

    无声的勾缠,是含是咬,或轻或重,紧密相依的地方,呼吸交促。

    萧衍两只手无措的抵在两个人之间,却连一点隔阂都撑不开,反倒把晏顷迟衣襟拧出了厚厚的褶子。

    晏顷迟不准他反抗,不准他逃离,像过去无数次情缠纵欲的那般,侵占着只属于自己的城池,肆意攻陷。

    萧衍哑声抽气,胸口随着他的喘息而微微起伏,晏顷迟的占有太过明目张胆,想要他在被随时撞破的危险里,心悸如擂鼓,只为自己跳。

    真他妈的混账。

    萧衍无力抵挡。仅剩的镇静于此时此刻溃散千里,在这无声的猖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眼里咸湿的海潮一层层漫上来,他像是坠入深海,连呼吸都被掠夺。

    天好似倾下来了。萧衍在下意识的挣扎中,碰倒了书卷,垒了几层高的书卷轰然坍塌,砸到地面上,惊动了沈闲。

    “阁主?你没事吧?”沈闲猛地转身,朝这里快步走来。

    完了。萧衍心里山呼海啸,脚踩在地上,也落不实,站不稳,人沿着书架往下滑,视线的茫白里只能看得清摇摇晃晃的水光。

    湿漉,迷乱,只不过是晏顷迟吻的更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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