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身后映着极淡的月光,隐在暗影中的面容让云辛并不能立即分辨出她的神情,只听着那声音与以往格外不同。

    等不来少年的回应,莺时重复道:“我想见薛沅,你能帮我吗?”

    “你见他做什么?”云辛问道,“他跟殷旭算是对头,他的话你就能信了?”

    想起当初在济州,薛沅在小舟上的失意之态,莺时与自己打了个赌,告诉云辛道:“有些事他不会信口雌黄。”

    看她如此坚持,云辛倒是有些庆幸,道:“好,我帮你去安排,薛沅不愿意,我也让他点这个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莺时的神色稍稍松懈下来,道:“谢谢你。”

    “谢?”云辛对得到这样的回答颇为意外,却也没再多说什么,道,“等定下了时间和见面的地方,我再来通知你。”

    “好。”想托云辛办的事已交代完,莺时不知该再说什么便选择了沉默。

    此情此景,似乎也不再适合说其他的。

    未免节外生枝,云辛意欲离开。

    莺时见状,转身为他推开窗户,月光撒进来时,她竟觉得如此清浅的光华也有些刺眼,不禁眯起了双眼。

    云辛到她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微动的眼波里蕴着莫测难解的情绪,可他如方才一样,什么都没说,转眼间便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之中。

    莺时之后便一直在幽淑园等着云辛的消息。

    一连好几日,那来去无踪影的少年都没再出现过。

    倒是殷旭自从回了郢都几乎在幽淑园里住了下来,除开必要的商会事务,一日里总有大半的时间与莺时待在一块儿。

    莺时过去所盼望的,正是如现在这样,日日都与殷旭见面,彼此陪伴着,两人天南海北地随意闲聊,即便不说话也好,平静亦逍遥。

    然而自从发生了那些变故,再面对殷旭,莺时已无法像过去那样忽略其他,只想着眼前这个总待自己温柔体贴的情郎,还有那些只属于他们将来的美好愿景。

    与莺时相处的时间长了,殷旭自然发现她总在不经意的时候面露愁色,恍惚着另有心事。

    这日清早,莺时才起身,正在妆奁前梳头。

    随玉拿了她平日都戴的那根海棠花玉簪要别去发间,却听莺时道:“今日不想戴这支。”

    这钗是殷旭送的,莺时过去喜欢得很,今日突然不要戴,她心存疑惑,但又自有主意,道:“小姐是戴腻了这支钗,想换新的了?”

    每每事关殷旭,随玉便有着不同寻常的关切,有时说话重了便透着股刻薄。

    莺时不在意这侍女如何想,只从她手里将玉钗接来捧在手中,想起在栎邑金谷园里,殷旭送自己这支钗的情景,心头五味杂陈。

    屏风外传来脚步声,不等莺时回神,随玉已欠身行礼。

    她正要说话,却见殷旭摇了摇头,是要她别打扰了莺时。

    看殷旭的视线朝门外一瞥,随玉会意,哪怕不情愿,也只得悄然离去。

    莺时正回想着与殷旭的曾经,不妨肩头扶来一只手,惊得她不慎将花钗掉去了地上,好在有她与殷旭的衣摆遮挡着,最后那钗落了在殷旭脚边。

    殷旭俯身拾起花钗,发现那玉海棠上还是摔出了一条细微的缝,便没有还给莺时,道:“坏了,我再帮你寻支新的来。”

    说着,殷旭将莺时扶起,自己坐下,又抱了她在怀里,好生眷恋,蹭着她的肩,道:“方才在想什么?连我的脚步声都未听出来。”

    双手皆被殷旭裹在掌心摩挲,又被他蹭得痒,莺时动了动,道:“想你平日事务那么忙,还要陪着我,我是不是该赶你回自己府上去,免得你分心。”

    知道莺时不过说笑,殷旭却仍有些不高兴,自她肩头蹭去颈间,鼻尖抵上她小巧柔软的耳垂,道:“看来你不是腻了这钗,是腻了我了。”

    临近七月,郢都依然又热又躁,殷旭这般搂着她,还故意往她最酥最痒处逗,当真是磨得她逃也不是,嗔他也不是。

    殷旭便是喜欢看她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温顺娇柔地依靠着自己,予取予求,心情跟着好了起来。

    嗅着她身上的女儿香,殷旭还不知足,下巴垫在她单薄的肩上,贴近着看她,问道:“说,是不是腻了我,不想跟我好了?”

    并未立即得到莺时的回应,殷旭变了脸色,却又怕吓着她,只将她抱得更紧,贪婪地汲取属于她的香气,往她颈间最柔最弱的地方钻,用鼻尖蹭着,逼问道:“姣姣,回答我。”

    莺时被他箍得紧,只怕又落入那一晚的境地,一面躲着由他作乱而生的痒,一面安抚他道:“当然没有,我还等着你办完事,一块儿回栎邑成亲呢。”

    殷旭这才放缓了攻势,仍埋首在莺时颈间,道:“但我看你近来总是心不在焉,也没再动女红准备嫁衣的事情,是有什么心事将你烦成这样?”

    “是我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提不起劲儿,白娘子也不在,没人陪着说话,便索性先歇一歇。”莺时捧起殷旭的脸,这才发现他的眼角发红,眼波里有着她熟悉的汹涌热烈。

    她抚上他的眼尾,柔声道:“你这样挂念我,我哪里舍得跟你分开?还腻了你?我看,你腻了我还差不多吧。”

    “不可能。”殷旭按着她的手,脸颊贴在她掌心摩挲,嘴角吻着她浅浅的掌纹,深情坚定地睇着她,道,“不管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要跟你在一起,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谁都不可以。”

    揽在后腰的那只手用力箍了一把,莺时忽地扑进殷旭怀里,险些撞了他的脸。

    两人的呼吸又缠在一处,比此时的骄阳烈日更要灼热滚烫,自交融的眼波一路爬进她心里,烧着心,也灼着她的呼吸,越发急促。

    她还未施粉黛的脸更明显地洇出了两团浅红,与她微湿的眼睫一起透露着她此刻正被慢慢勾起的情潮。

    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手软软抵在殷旭心口,湿润的眼瞳里潋滟着水光,似海棠泣露,引君采撷。

    “文初……”她颤着声,无法逃开他的桎梏,便只能转开视线不去看他,似幼猫细叫那样小声与他道,“这会儿才早上,别耽误你办正事。”

    殷旭存心逗她,问道:“我若是今日都不出门呢?”

    “那你也不能大早上便欺负我。”莺时推脱道,“我什么都未准备好呢,你便这般欺我,让外头的人看了不成样子。”

    看她雪颊绯红,已是漫到了耳朵尖,如此娇怯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殷旭笑意更浓,道:“我如何欺负你了?你倒是给我讲讲,我下次便不敢了。”

    嘴上说着不敢,他却贴得越近,趁莺时不备,在她红润的唇上啄了一口,方才餍足,明知故问道:“这样可算欺负你?”

    低哑的嗓音挠在莺时心上,她又羞又恼地瞪着殷旭,却见他眉眼含笑,好不快活,便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殷旭忙哄她道:“上回带你去见了白娘子,说好了回来我要讨赏的,结果拖到今日,可不得加点利息?”

    莺时睨他一眼,咬了唇,欲怒难发,胀红着一张脸,那不成威吓之势的恼怒反而都作了她娇俏柔媚的底色,在殷旭心里放了把火。

    目的既已达成,殷旭见好便收,道:“我哪会欺负你,疼你爱你还为之不及,不过是看这几日你心事重重,便想与你说解说解。不生我的气,好不好?这样,我自罚从你跟前消失一天,罚我见不着你,难受一整日,如何?”

    莺时听出殷旭的弦外之音,立即问道:“你要去哪儿?”

    “济州那边的事差不多了,郑渔卿带着人回来,今晚侯爷设宴款待,我不好缺席,需全程陪着。”殷旭继续哄道,“我是知道要一日见不着你才赶早来看看你,不与我生气了,可好?”

    “那是要多晚才回来?”莺时继续追问道。

    “不会很早,而且侯府离我府上近,我一身酒气就不回来讨你嫌了,直接回自己府上,这下你该高兴了?”殷旭说得满是委屈。

    莺时虽有心事,却也舍不得上了殷旭的心,明知他故作姿态,还是忍不住哄他,搂着他的后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外头应酬,我也担心的,你……你自己多少保重嘛,少喝些酒。”

    殷旭听着受用,得了便宜更是满意,又与莺时温存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幽淑园。

    莺时将他送走后便摇响了窗口的风铃,虽不知这一次云辛是否能听见,但她总要做了才能安慰自己放心一些。

    云辛多在夜间出现,莺时便只能耐着性子等到西边天际没去最后一寸光线。

    房中已点了烛火,烛光照着悬挂的风铃,一直将影子拉去了窗外的墙上,始终一动不动。

    今夜殷旭不在幽淑园,对莺时而言本该是个出去的好机会,但事发突然,她等了这这一天都没等来云辛,不知他在外筹谋什么,也就不知她何时才能见到薛沅。

    随玉进来服侍莺时就寝时,见她怔怔坐着出神,便淡淡提醒一句,道:“公子今晚有筵席,不会回来的,小姐先睡吧。”

    莺时没接话,也没去看正为自己铺床侍女,仍盯着那巍然不动的风铃,一颗心总也平静不下去。

    窗外的花影忽然摇动,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惊得莺时忽然紧张,不禁屏息看着那串风铃。

    然而墙上的影子只是动了几下便再没了下文,方才不过是莺时自己吓唬自己。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喃喃着,终是将视线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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