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是昏睡着回的九畹宫。

    在义归坊,她刚同韩王交代完卫娘子的后事,下一秒便意识全无,整个人昏倒在韩王的肩头。

    韩王带着云棋自皇宫西北角门而入,趁着宫人们还没有起身,两人一路将言笙隐蔽地送回了九畹宫,在云书打的掩护下,韩王又顺势原路折返离开皇宫。

    昨日是上元佳节,不只宫外一片热闹,就连宫里头也是一年到头少见的欢乐,各宫主子们都不会在这一日将手底下的人约束起来,因此昨晚的皇宫也算是极为精彩。

    这也让言笙再一次躲过了夜不归宿的纠察,九畹宫的下人们起身时,只当她们公主昨夜看花灯累着了,今晨困乏,在睡懒觉。

    言笙确实累狠了,昨夜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使得她精神高度紧绷,硬撑了一晚上过后,整个人早已瘫了过去,她这一觉,竟直接睡到了次日清晨。

    忍着头疼,言笙费力睁开双眼,嘶哑着声音唤道:“云棋。”

    云琴和云棋担心言笙醒来找不到人,从昨晚开始便守在外间,这会听到言笙的声音,两个人连忙走了进来,一个端茶倒水,一个扶着她坐起来。

    就着云琴的手,言笙小口小口地喝下了半盏茶,随后她哑声问道:“燕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云棋替她拢了拢被角,答道:“幺幺那孩子还是没醒,但燕王殿下的伤势好多了,就是薛三公子还有点严重,不过苏娘子在燕王府,想来会用心照料。”

    自然会用心照料。

    上元节那夜,她眼瞅着苏婠婠累的不行,头上的钗环尽数脱落,她理也没理,但唯独一支昙花簪被她稳稳地戴着,宝贝得不行。

    她望向自己的梳妆台,苏婠婠那支昙花簪同自己的是一对,恒雅斋的师傅就打了这么两支。想来自己那日带幺幺出门逛庙会,薛纪淮虽嘴上强硬,但还是转头买下了另一支送给苏婠婠。

    两人之间,再不必多说。

    “沈庭琛那边呢?”她继续问道。

    云棋显然是没想到,言笙还会过问沈庭琛的事情,她想了想,答道:“沈大人这几日府上来了客人,他为了招待贵客,倒也未曾出门应酬,因此不曾听说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言笙垂下眼眸,大正月里的,哪来的什么客人,放出这样的消息,沈庭琛八成是在齐王身边,换而言之,上元节那夜发生的事情很是棘手。

    最后,她问道:“皇姐那里,可有什么异常?”

    云棋眉间微蹙,“广宁公主那边派人传话,说若是殿下您无恙,还请您去乐梧宫走一趟。”

    “她受伤了吗?”言笙神色如常。

    “不曾听说。”

    “好,”言笙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我要去一趟燕王府,若是皇姐问起,就说我同燕王吵架了,今日要去讨个说法。”

    虽不知道公主想要做什么,但云棋深知今日并不是出宫的好时候,前天夜里上京城刚刚发生一场小型动乱,后来虽然压下去了,但却不能保证如今的上京就一定安全,何况那晚自己陪在公主身边,亲眼见证了那小院的遍地血污。

    如此想着,云棋试图规劝:“殿下,您刚醒来,身子还——”

    她的劝告言笙听在耳朵里顾若罔闻,“派个人给韩王传信,让他或者徐霁川假扮燕王,到皇宫西门接我,马车务必挂上燕字旗。”

    云棋见言笙铁了心要出门,便再不多言,应下后便退出了内室,云琴上前几步,替言笙梳拢头发。

    言笙从铜镜里观察着云琴的神色,“你也要劝我?”

    云琴笑着摇摇头,“自然不是,殿下出门自然有殿下的道理,奴婢是想说,昨日秋蕊又进了内室。”

    言笙蹙眉,昨日自己昏睡一整天,并未出门,她进来做什么?

    “她刚进来便被奴婢发现了,问她缘由,她却说,是雁桃将打扫的工具落在了内室,她是来替雁桃取回的,无心打扰殿下休息。”

    秋蕊和雁桃。言笙双眸眯起,是她想差了,原想着三个人里面秋蕊的可能性最大,但若是她们背后的主子,压根就没有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呢?

    “盯紧这两人,避免她们里应外合做些什么。”

    云琴颔首称是。

    言笙以极快的速度梳洗一番,换了最简单的衣裙便匆匆出了门,云棋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到了门口时为她打帘,见言笙进到车厢后,她这才走向身后的马车。

    云棋见到祁连的同时,言笙也见到了徐霁川。

    她有些意外:“我原以为,会是八兄来接我。”

    徐霁川给她递上手炉,摇头答道:“齐王殿下那边有点棘手,韩王殿下走不开。”

    言笙蹙眉问是什么事,徐霁川想了想来时沈庭琛的嘱咐,倒也没瞒她,“上元夜那晚,西市有几个胡人和大原人起了争执,后面又不知怎么牵扯进了东瀛人,几边闹得厉害,巡防营出动了不少兵卒才将事情压下。”

    “但有几个东瀛人趁乱跑了,后来又劫下了阿瑶的马车,沈大人到的时候虽然救下了阿瑶,但车上的三个儿郎均受了伤。”

    徐霁川神色一沉,“一个天家公主,三个世家子弟,还有几个是东瀛的商人,随便拽出来一个都身份特殊,西市的事情虽平了,但这件事却被有心人拿着当枪使,齐王这几天便是在料理此事。”

    “伤的重吗?”

    “重,也不重,”徐霁川摇头,想到那三人,面上划过一丝厌恶,“晁珩伤的比较重,但他并未说什么,沈世子脸上让人打了一拳,下手虽不重,但多少伤及了脸面,至于那个董少禹。”

    徐霁川语气不善,“他只破了层油皮,不仅没有大碍,还在东瀛人劫车的时候企图逃跑,若不是沈大人到的及时,后面指不定又是什么情景。”

    “既伤的不重,那还需料理什么?”言笙不理解。

    “董少禹是大理寺的人,大理寺官员被当街劫车殴打,按照律例,大理寺应当扣押下那些人,但却因为他们是东瀛来的,不好下手,原本此事大事化小也就罢了,但董少禹却不慎说漏了车上有公主一事。”

    也不用徐霁川把话说完了,言笙自心领神会,凡事涉及到了皇家,就没有能雁过无痕的法子,更何况上京城如今有多少人盯着齐王府,巴不得齐王哪日出点什么纰漏。

    上元灯会的安保工作,负责上京城所有坊市的安全,齐王这块烫手山芋,终究是没能拿稳,伤到了自己。

    言笙想了想,试图从中找出缺口,问道:“他可有说是哪位公主?”

    徐霁川知道言笙为何问这话,他不赞同地摇摇头:“没说倒是没说,但公主不必出面顶上,齐王殿下从不养闲人。”

    听他如此说,言笙倒也不再坚持,眼瞅着燕王府快到了,她问了最后的问题,“你和九兄去追三郎和罗俊彦,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受伤?”

    言笙的话,令徐霁川的脸上闪过罕见的戾气,“罗俊彦那晚带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多,我和燕王殿下赶到时,竟发现局势敌众我寡,当时我们就知道,罗俊彦铁定是带不回来了,于是便想把季淮给带回来。”

    “但没曾想,那边的人竟然死不放手,就算燕王殿下挑明了身份也咬死不放人,后面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一阵混乱,待到我们回程时,发现殿下和季淮已经伤了。”

    竟然敢对燕王动手?言笙倍感意外。

    若说他们对薛纪淮出手,她倒是能理解几分,毕竟薛纪淮摆在明面上的身份,一个是季氏钱庄的少庄主,士农工商最低的一阶,一个是他自己都看不上的京城二世祖,豫国公府名存实亡的三公子。

    罗俊彦敢对他下手,咬死还能犟一句,是薛纪淮这个平头百姓先对当朝官员出手的,但伤及燕王,他怎么敢的?

    马车在燕王府门口停下,言笙扶着徐霁川的手臂走下马车,在迈入王府的大门时,言笙突然顿悟,不是罗俊彦有胆子伤燕王,而是他背后之人,要伤燕王。

    言笙和徐霁川在燕王府小厮的引领下,一路朝着后院走去,言笙来过燕王府数十次,倒是很少进到王府的后院,没曾想燕王府竟然也有如此雅致的院落。

    “是季淮和幺幺在这休养,婠娘也在这。”徐霁川为她解释道。

    进到院子里,还没等言笙推开房门,便瞧见苏婠婠自内室而出,端着盆血水,见是言笙来了,下意识便要行礼,“好了,今后婠娘见我,不必再行礼了。”言笙扶住她。

    苏婠婠的手指冰凉,似是在冰水里浸泡过一样,言笙将她手中的水盆搁到一边,握着她手问道:“燕王府就没有热水吗?”

    她笑得有些虚弱,“方才在给三郎换药,手指冰一点,药才不会在手上失了活性。”

    言笙听了,一时之间有些五味杂陈,“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苏婠婠立时便红了眼眶,她摇着头:“一个都没醒。”

    大滴大滴的泪砸在言笙的手上,她无比疼惜地抱紧了苏婠婠,短短半年,她好不容易从风尘中走出来,遇到薛纪淮,原以为生活就此安稳,却没曾想,一个晚上,什么都变了。

    徐霁川立在门口,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陪着她们,他明白言笙无声的感慨,为季淮、为苏婠婠、为幺幺,更为所有的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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