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公主殿下。”
言笙一上马车，便瞧见沈庭琛冲着她颔首问好，她也连忙回礼：“太傅大人，早。”随后便老老实实地在沈庭琛身侧坐了下来。
“公主今日出宫前用早膳了吗？”沈庭琛看向她问道。
言笙点点头答道：“吃了的，早膳用了粥。”她答完后便目视前方，但却感受到身侧之人依旧看着她，她有些慌忙地补充道：“啊，还用了荷包蛋和煎饺。”
可在她说完后，却感觉身侧之人好似还没有移开目光，这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言笙实在没忍住，索性也转过头，眼神直直对上这人的一双墨眸。
冷战了近一个月，他突然这样盯着自己看，只让言笙觉得他好生奇怪：这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要让自己把早膳的菜谱背给他吗？
对面的少女怒目圆睁的直视，但沈庭琛却好似并未注意到她的情绪，依旧一动不动地注释着言笙的脸，随后他从怀里拿出一方绢帕，作势便要往言笙的脸上招呼去。
“你——”言笙见状，以为沈庭琛是要用绢帕捂住她的口鼻，便下意识地想抢过他手中的绢帕，但却被他用另一只手牢牢按住，自己再抬起另一只手，居然被他反手一起握住，言笙还是第一次发现，沈庭琛只需单手就能扣住她的一双手腕。
“别动。”沈庭琛沉声道，随后他便拿起那方绢帕，轻柔地在言笙的脸上擦拭着什么。
马车的车厢不是很大，他们俩一起坐在这处角落里，沈庭琛为她认真擦拭的模样挡住了言笙全部的视线，这让言笙觉得心跳突然有些慌乱，眼皮也不自觉地飞快眨巴起来。
人在视觉被遮挡的情况下，嗅觉和触觉会随之被无限放大。
两人之间不过一拳的距离，沈庭琛身上冷冽的气息迅速钻进了言笙的鼻腔内，这种味道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冷淡香，却不似香水味那样的浓郁，而是一种浅浅的、淡淡的、却极其迷人的味道，言笙想了半天的形容词，却没能搜寻出任何一个能与之匹配的，若非要说这种气味是什么类型的，大概就是沈庭琛类型的吧。
言笙动了动被他一掌扣住的手腕，感觉到他虽然禁锢着她的手，却并没有使多大的力道，言笙的两只手还是能动的。
她低头看过去，只见沈庭琛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因着发力的缘故，手背和手腕处的青筋显现出来，和她那一双软绵娇小的一双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往她倒是不曾如此专心地观察过沈庭琛的手，此时却发现，这人的手生得极为好看，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也被修剪地干干净净，言笙不免有些好奇，男子的指甲是如何修剪得这么光洁圆润的呢？
元光也会像云琴那样，用小剪子一样帮他一点点修剪，随后再用小锉刀一点点打磨吗？可是他这么短的指甲，每次打磨都会刮到指腹吧？
沈庭琛将她面颊上蹭到的一点粉红擦拭干净后，便想着拉开二人的距离，但他一低头便瞧见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看来看去，一双小手更是抓着他的指尖研究着什么。
当真是还没长大啊。
“公主，在看什么？”低沉的嗓音如同琴弓拉动琴弦一般，言笙蓦地抬起头，却正巧撞进了沈庭琛的一双墨眸之中，马车朝着前方一路前进，窗外变换的光影映在他的瞳色之中，好似闪过星光。
言笙觉得自己好像看这人又看入神了，避免自己再犯重阳夜宴那日的失误，她反问道：“太傅方才，又在看什么？”
沈庭琛将那方绢帕递到她的面前，上面印着淡粉色的印记，言笙只瞧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她的唇蜜。
大原的冬季实在是干冷干冷的，前些日子，她发现自己的嘴唇实在太干，以免被寒风吹裂，便让云书替她制出了一盒唇蜜来，想来是今日早上出门太过匆忙，她往唇上点的时候一不小心蹭到了脸上。
想着自己刚才从宫中一路走出来，她穿梭在官道之中，那些宫女太监们朝她行礼时，若是看到他们的公主面颊上带着一抹粉色，指不定要如何笑话她呢。
言笙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她将那方绢帕攥到手中，声若蚊蝇般向沈庭琛道了谢：“多谢太傅，这方绢帕，待我洗净后，再归还于您。”
“好。”沈庭琛坐直了身子，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好似方才没有瞧见言笙的窘迫一般。
他倒是泰然自若。
言笙盯着那方绢帕，只觉脸上如同烧起来了一般，索性转过头，趴在车窗上吹着窗缝里的冷风，她需要静一静。
今日沈庭琛带她去布施的地方要比昨日更加偏远，马车一路摇摇晃晃，驶出皇城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停下，从马车上下来的言笙，这会已是被这古代的马车搞的晕头转向。
“呼，以前没晕车，到了这边来晕车了。”言笙紧紧抓着云棋的手腕，几步走到布施的棚子前，二话不说先给自己倒了碗水。
“公主，您慢点，别呛着。”云棋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劝道。
言笙放下茶碗，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便跟着沈庭琛站在布施的棚子下站定，等着一早候在这的宫人们将一切准备妥当，他们便开始布施。
就在等待的功夫里，言笙四处张望时，却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显然那二人也瞧见了她。
薛纪淮高举手臂冲她挥了挥手，言笙也笑着挥手回应，沈庭琛立于她身侧，见她突然如此明朗地冲着东边笑着招手，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哦，原来是薛三郎那小子，笑的如同狼犬犯傻一般，他身边还站着徐霁川，这位倒是没笑得那么楞，但是那一身的花枝招展，也不知道打扮给谁看。
“公主，开始了，莫要走神。”沈庭琛将手中的馒头递给面前的孩童，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谢谢大哥哥。”那孩子接过馒头，欢快地转身跑开来。
而言笙瞧见他冲那孩子笑得温柔如水，便突然觉得十分无趣，这人跟自己冷战一回足有一个月，整日里冰冷着一张脸没有半分表情，这会倒是对着素未谋面的小女孩笑得如同一朵花一般。
“嘁”言笙回了沈庭琛一个白眼，随后接过云画递过来的馒头和布匹，递给面前的妇人，“大娘，您拿好。”
“诶，多谢公主殿下。”那妇人恭敬接过言笙手中的笸箩，又深鞠一躬后才离开了队伍。
言笙在那妇人走后，便看也不看沈庭琛提醒道：“太傅，开始了，莫要走神。”
沈庭琛被她这一举动逗笑了，倒是有几分真切地笑了出来，但也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他那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接过边尘递来的物资认认真真地开始分发布施，待到手中闲下来后，他冲着东边那方向瞥了一眼，眼里尽是不屑。
笑，笑有什么用？嘁。
言笙分发着物资，倒是发现了昨日与今日的不同，昨日沈庭琛带她布施的是饺子，今日布施的物资尽是些干粮与布匹。
起初，言笙想着，这差异应当是因着昨日恰逢冬至，而今日不过是普通日子，但过了一会她便发现了其他的不同之处。
昨日来的百姓，大多衣裳整洁，队伍也极为有秩序，并不需要宫人费心维护，而今日来的百姓，大多衣服上都打有补丁，甚至有些百姓穿的很是单薄，除此之外，她在这里布施的这一会，便瞧见有小孩子重复来领物资，队伍也是人挤人，甚至后面还因为插队险些吵起来。
言笙侧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布施的沈庭琛，她大抵有些明白了，沈庭琛是在让她亲眼见证民间的贫富差距，让她知道，哪怕是百姓也有困苦和富足之分。
昨日的百姓大多不愁吃穿，因此，朝廷和皇室出面布施饺子，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天子脚下的恩赏，而今日的百姓大多家境贫寒，因此，布施给他们干粮与布匹才能更好地帮助他们，比起饺子，这些物资更加实惠。
好在今日的队伍虽然有些纷乱，但在宫人的维护下，今日的布施也算得上顺畅，一些反复来排队领取物资的，言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得过且过了，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些物资对于朝廷和皇室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百姓们却是极大的帮助。
徐霁川与薛纪淮那边的棚子率先布施完了，两人一边帮着工人拆卸棚子，一边看着言笙这边的队伍，薛纪淮看了一会，将手搭在徐霁川肩膀上道：“我原以为，昭宁公主只是比起其他公主多了几分善心，还有几分情义，还有几分侠气，还有——”
徐霁川叹气，他将薛纪淮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揪了下来，“不必还有了，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意外，昭宁公主居然会在这大冷天里，主动出来给百姓们布施，以往好像没有公主代表皇室出来的吧？”
“是，”徐霁川的眼神离不开并肩而立的两人，他见过昭宁公主的太多面，张扬的、雀跃的、高贵的、惊艳的、飒爽的，还有许多他数不清的神态，但却唯独没有见到过，她如此乖巧柔顺的模样，他接着说道：“以往，都是由皇子代表皇室出来的。”
薛纪淮转头看了眼徐霁川，“一会不若我叫上昭宁公主，我们一起去珍馐舫用膳？”
徐霁川的目光从那二人身上抽离，转身用力推了一把薛纪淮，“你快点帮着收拾，一会还要去其他地方，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浪费？”
“嘿，”薛纪淮觉得有些好笑，“你真是这么想的？”
徐霁川低头干活，神情专注，听他话里有些阴阳怪气的，便冷眼瞧他：“昭宁公主今日是跟着沈大人出宫的，回去自然也要沈大人护送回宫，你莫要给公主添麻烦。”
“嗯，是啊，”薛纪淮抻了个懒腰，又看了一眼正在布施的二人，随后感慨道，“也是，一个是天子门生，代表着朝廷，一个是天之娇女，代表着皇室，自然是要一并同行的，行吧，那我们快点收拾，一会跟公主打声招呼，咱就赶紧去下一个地方吧。”
说罢，薛纪淮看到远处的工人正强制拆卸，连忙出声制止道：“诶，阿顺，那个架子不能这么卸！”
徐霁川顺着他的喊声抬头看了眼那边，眼神停留片刻，又转头看向了身后，一街之隔，他和沈庭琛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了个正着，徐霁川放下手中的木杆，拱手朝着沈庭琛一礼，随后便转身朝着薛纪淮那边的方向走去。
“太傅，太傅！”言笙见沈庭琛手中的动作停下来，便连声喊他，沈庭琛反应迅速，“怎么了？”
“今日的布施结束啦，我们可以准备回宫了。”望着言笙亮晶晶的眼眸，沈庭琛的“好”还未说出口，便听得她继续说：“徐霁川他们那边好像也结束了，我去跟他们说句话，马上就回来。”
沈庭琛的回应卡在嘴边，言笙也没等他回复，便快步走向街对面，三人碰头后，也不知在说着什么，小姑娘的背影都透露出几分欢快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同徐霁川和薛纪淮的相处方式，三人围在一起高声笑语，小姑娘面对他们之时也毫无防备，整个人欢快又明朗，扬起头时，笑靥如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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