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妇人又来了,她像很多其他人一样信赖薛琉璃,薛琉璃又擅言,于是她很快就将家中的另一件事急迫但有点儿吞吐地诉给了薛琉璃这位巫医大人听。

    “哦?慢慢说,不着急,我会帮你想法子的。”女子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壁,【耐心】地倾听诉说。

    原来,这次是关于这位妇人丈夫的事。

    她说,她的丈夫经常会刻意避开她和儿子去自家上面的阁楼。

    “经常?”

    “嗯…每隔二三日…便去。”

    从前可能更久,近来,频繁了,才被她发现了。

    “或许他只是去阁楼上取什么东西?”

    不,妇人摇摇头,说她家中要用的东西在阁楼外都有,不需特意上阁楼取。

    “那他究竟是上去做什么呢?”

    “我亦……不知晓。”妇人脸上充满了惆怅。

    妇人道,她想过,会不会在那阁楼上,藏了一个女子。

    但那又脏又臭的阁楼,怎会。

    那莫不是被迷惑了罢?被、被妖邪?

    !该不会她的阿肆就是像她丈夫一样所以——

    才看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的?

    “所以你怀疑阁楼上藏了妖邪。”

    “啊…嗯……”

    “嗯……”薛琉璃沉默了。

    她作出一副似有办法,但此时又不好说出口的模样来。

    她沉默了一阵子。那妇人只得遗憾离开。

    然而直到那妇人出来后,薛琉璃却又追到了外头来。

    她手里拿了一个小瓷瓶。

    “这是比我上次给你的药水更有用的东西,你——”

    “你若想你丈夫不被迷眼,就将此物融于温水中,神不知鬼不觉让他内服下即可。”

    “怎么?害怕了?犹豫了吗?那——”

    巫医女子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个小瓶。

    “能让你丈夫看清的药服下后需一天一夜才起效,你若中途反悔了,就再让他又一次不知不觉地……

    服下这个即可。”

    她把这两瓶都给了妇人,怎么选,随她。

    妇人走后,薛琉璃转身回去,眼角余光中,瞥见一个男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好。饵已撒下,就等上钩了。

    妇人回去后,他的丈夫脸色难看,他斥责自己的妻子,让她不要去跟什么来路不明的古怪巫医来往。

    他跟踪了自己的妻子,也知道自己被怀疑了,呵……什么能让他看清的药水,妖言惑众。

    阁楼上的那东西,他当然不会让他的妻子看到。

    那东西是他的,从他第一口尝到那肉的滋味开始,他就知道,这东西,绝不能让给别人。

    近来妇人的丈夫越发疑神疑鬼、神智不清了,身体状况也一日不如一日,但他还以为这只是在获得真正长生前所需要付出的那一小小点代价而已。

    对…只要再继续食阁楼里的那只鲛族的血肉,他一定能够获得……真正的永生。

    半夜,丈夫起来了。

    他找到了妻子藏好的两瓶药。

    一瓶能让他看清,一瓶则相反。

    “哼……”什么妖言惑众的巫医,他倒要看看,那个巫医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天一夜过去之后。

    丈夫到了江边。

    在那江边的小宅里,他如愿见到了——

    那戴着帷帽的巫医女子。

    他的眼睛突然有点模糊,他抹了抹眼,等再睁开时却发现——

    那哪里还有什么戴着帷帽的女子?

    那分明是、是披着红裳的一具骷髅啊!

    男子心中一阵吓,果然所谓看不清的(药)才是真正能让他看清的。

    他想赶紧回到家中,去那阁楼里找一把刀或者斧头,趁今夜夜色浓时时将那自称巫医的妖邪给诛杀!

    他回到了家中。

    又到夜深时。

    他走向阁楼……

    用钥匙打开一把锁,又一把锁。

    在三扇门都被打开后,一瞬血腥味、污臭味扑面而来。

    像层层套起的盒子,打开后里面只剩下狭小而幽暗的空间。

    而在这“盒子”里,本应关的是一只垂死的鲛族。

    ……男人是这样认为的。

    可现在却——

    !

    他目张欲裂,眼睛里的血丝像蛛网一样,在晃动。

    那在苟延残喘的……不是鲛族?

    怎么会…

    双眼因极致的恐惧而不能阖上。

    那不是鱼尾,是人的腿。

    那不是鲛族,是个……

    破烂不堪血肉横飞的、残破的人!

    这幅样子还可以被称为“人”吗?

    那个“人”还在微弱地呻/吟着,被当成牲畜般饮血、取肉,还活着…

    而那个人,正是他的——

    父亲。

    怎么会……?

    怎么会!

    楼下。

    “…巫医大人,您、您怎么会出现——”

    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的家里?

    妇人还未完全清醒。

    “嘘——”薛琉璃小声道:

    “你想要知道真相吗?”

    妇人点点头。

    “即使那可能,非常恐怖?”

    “……我得知到。”妇人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好。”

    那就跟她走。

    然后,她们去阁楼上,就看到了那惊人的一幕: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男子痛苦呻/吟着。

    薛琉璃叹了口气:

    “这是真的,你能认出来的,你父亲的模样,不是么。”

    看来他已经清醒了。

    薛琉璃又扫了眼这脏臭的屋子。

    目光集中到那个半死不活的老男人身上。

    所以多年前那对夫妇根本就没有带走一名鲛族,甚至连见都没见到,他们只不过是被怪异附身,然后丈夫把妻子幻视为被他骗走的鲛族而已,囚禁其妻于阁楼,食其血肉至其死。

    然后那怪异在他们的幼子长大后又遂着血脉附着到新的宿主身上——

    那人便是现在妇人的丈夫。

    就像诅咒一样。

    他也把杀死自己母亲的父亲当成了鲛,囚而食之。

    “食血亲之肉么……”

    薛琉璃说到这时,她肩上的小红雀注意到了她似乎在透过那个跪倒在地痛哭发狂的男人在看什么。

    琉璃姑娘她,是在看什么呢?红霄心想。

    其实薛琉璃在看她自己。

    她想起自己幼时在战场上的时候,是怎么才活下来的。

    又想起自己的两个徒弟,曾经记忆里尊师敬长的两个弟子,也向她挥出了血刃。

    难道这也是冥冥之中的“传承”吗?

    ……这一点也不好笑。

    她本是想自我安慰一下的。

    薛琉璃对那惊恐的妇人道:

    “你看到了,他其实是在吃人。

    而且,吃的是自己的父亲。

    他是被‘诅咒’了。

    他把自己的血亲,当成了可口的食物。”

    “让我……死。”妇人的丈夫说。

    “既然这是你希望的……”薛琉璃便如他所愿。

    给了他一个痛快的死。

    活不下去的。一旦被这个怪异附身,把人当成鲛族,开始食其肉,结局,就已经改变不了了。

    至于他的父亲,那个还苟延残喘着的已经不成人样的人,薛琉璃没去管他。

    这样不管,很快他也会死。

    在角落里有一张破席子,下面盖着一具尸体,说是尸体其实也……

    只剩骨头了。

    想必那就是最初“风寒死在途中”,实则被当作鲛而食的妻子,小孩阿肆的祖母吧。

    而阿肆的母亲,那个妇人已经因为惊恐和痛苦,哭泣不止。

    不过她立刻想到了什么:

    “那我的阿肆!我的阿肆他会不会也——“

    此时薛琉璃注意到从外头传来的不重的脚步声,那是小孩的脚步声:

    “看来还没有结束。”

    妇人脸色苍白:“还没有……结束?”

    然后他们都听到了那虽然稚嫩却又显得残酷无情的声音:

    “娘亲,好大的一条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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