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翟行梭睡的极长,许是喝了药的缘故,亦或许是有人配。

    第二日醒来时,晚晚正伏在他床边,小脸压出了红痕,晨曦微露,天光耀耀,她像是还未醒来的雪精灵,冰雕玉砌,珠辉玉丽。

    翟行梭目光不禁如冰雪化开,柔柔落在她身上。

    他和她也不知是有什么孽缘,平日里藏得极深的自己,总阴差阳错在对方面前暴露。

    他取下毯子,轻搭在晚晚身上,晚晚睡的脖子酸,一动就醒。

    就着他伸过来的手,把了把脉,气血逆流之相渐弱,脉象趋于平稳,休息一宿,似已平复心绪。

    “已无大碍了,我改改药方,北檀君多休息两日即可。”

    晚晚站起来,一瞬,又跌回翟行梭怀中。

    翟行梭冷不防接了温软美人在怀,见她初醒,两腮泛粉,嗓音软糯,像团云朵似的。

    晚晚几欲起身未果,翟行梭凛若冰霜,“还不起来?”

    “腿,麻了。”

    翟行梭见不得她脸红心跳的样子,将她微微向上托了托,克制住自己的反应。

    待晚晚能动了,她便就着桌上纸墨,重新开方。翟行梭单手撑在膝盖上,瞧她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晚晚停笔看过来,这一笑,嘴角的伤痕便被掩住,倜傥不群,眉清目朗。翟行梭捻了捻手指,扭头看向窗外,但笑意未减。

    氤氲在晨曦雾气之中,惹人挪不开眼。

    昨日想岔了,这张脸放在东都,的确无人可出其右。

    但他在成为北檀君之前,是个怎样的人呢?

    翟行梭无视她打量的目光,竟觉得这清晨难得的静谧惬意。他就说,这小姑娘不是明面上看起来的软包子。

    昨夜自己失态,她心里明镜一般,不该问的不问,只捡好听的说,左右不得罪人。

    两人一同从屋中出来,天水在门口候着,朔英处理完也赶过来。

    四人撞在一处,大家都忘了各自要说什么。

    朔英不知怎的就咳嗽了一声,诡异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今日差事都不必做了。”翟行梭对着两人说的,眼神却冷丝丝地向朔英看过去。

    “天水送姑娘回去。”

    晚晚擦身路过翟行梭旁边,刚刚抱了满怀的馨香淡淡入鼻,目光在她身上略略停留。

    “对了,”晚晚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大人心绪不宁,务必多休息,少操劳。”

    朔英也没把呈文递上来,“主上,古尔联那边都是些商人,过年都没动作了,余下的交给属下便是,您歇两日不碍事,”

    翟行梭心中也挂着自己失态之事,来扬州之后他的情绪似乎很容易被牵动,昨日之事若是发生在东都,今日大约已有人开始追查。

    年前一日,风收雨歇,街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人也是抱着年货,翟行梭换了房间,没再看呈文。

    脑中不断回溯,是哪里出了错。

    当年定北军覆灭,他带着朔英从东都逃亡东洲,向宣平侯求救,宣平侯与父亲是至交,拼尽全力保定北军,失了圣上龙心,盛极一时的宣平侯府逐渐没落。

    回到东都后便知道此路艰险,错一步满盘皆输,扬州之行让他懈怠了。

    再要往回看,便是遇见了暮晚晚。

    她的出现,总是打乱他的计划。

    “啧,真是个麻烦。”

    翟行梭思量一日,也未想出好的结果,暮晚晚在他身边确实是个麻烦,可若要丢了,那无字牌也无法寻回。

    到了晚间,送药声音响起,翟行梭思绪速速回笼,扭头却看见是朔英。中午便是朔英来送的。

    “她呢?”

    “这是暮大夫叮嘱我送过来的。”朔英解释道。

    翟行梭转了转流珠,无言走了出去。

    朔英跟在后面,“主上,暮大夫住这边。”

    “你很闲吗?”

    “没,没有。”

    朔英走了,走之前贴心地叫上了天水,省的触霉头。

    两人今夜无事,相约去喝兰花酿,琼浆下肚,朔英脑子越加活泛了,“天水,你有没有觉得早上主上和暮姑娘一起出来时感觉,不太对。”

    “不对吗?没有吧”天水仰头喝了一大口,“扬州兰花酿,名不虚传啊!”

    朔英挥了挥手,转身背对着天水,“我白瞎跟你说这个,你懂什么。”

    天水踹他一脚,“我怎么不懂了,羞辱我。”

    “你那榆木脑袋不开窍,我能跟你讲什么。”

    一来二去,两人拔刀相向,从酒馆门口打到屋顶,乘夜风起飞,打到精疲力竭,天水为了护着兰花酿,主动认输,“不打了,不打了,你说主上和暮大夫不对,到底什么不对。”

    朔英不太确定地挠挠头,“你没觉得,他们很像已经成亲了吗?”

    天水:“我叫你毁人姑娘清誉!”

    朔英手中兰花酿被打掉,转头就去抢天水的,“天水!你陪我兰花酿!”

    翟行梭在花园踱步许久,终是绕到晚晚门前。还未敲门,就听见清冽的嗓音。

    “窗花也取了,团糕就不要了。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莫让北檀君看见。”

    她何等聪慧,一张福字就猜到自己不喜过年。

    “北檀君为甚么不喜欢过年啊,过年多热闹,听说扬州花样可多了。”应是身边的丫鬟。

    “谁知道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主家不喜欢便拆了吧,明年我们偷偷过来补上就行。”

    “诶,这团糕晶莹剔透,蓝心还说给天水留几个呢。”

    翟行梭叩门,月牙端着团糕来开门。

    果真晶莹剔透,蒸成杏花模样,一看就花了功夫的。

    晚晚轻推月牙,立即转手倒掉,可怜一盘花糕,还未入口便被弃了。

    “照你喜欢的做便是,这些小事,无需同我商量。”

    晚晚爽然一笑,“都是小孩玩意,本就没什么意思,也懒的折腾了。”

    翟行梭还欲劝慰,却不知说什么,第一次有人以这种方式忤逆他的命令。

    细想来,他们之间除了互相试探,或有事相商,几乎是不说话的,就连她在他面前说话的语气也是客套,规矩的。

    “大人来此,可是有事?”

    “无事,年后便启程回扬州,你准备着罢。”

    “好。”

    再多的话也就没有了,翟行梭门都未尽,自己先离开了。晚晚目送他离开,嘀咕道:“这种事也要亲自来通知吗?”

    翌日,天蒙蒙亮,鞭炮声四起。稚子嬉闹声几乎要翻天,说着扬州软语,偶有小娘子被打趣几句,再哂笑回去。

    客栈如被孤立的人,单零零立在中间,前后不沾。朔英和天水知今日无事,昨夜边打边喝,凌晨才回,倒头就睡。

    晚晚,月牙,蓝心三人头阖在窗台上,看着街上一站站亮起的灯,百无聊赖。

    月牙:“好无聊啊。”

    蓝心:“好像也没什么活儿可做。”

    晚晚歪头看她们,“不如你们出去玩儿会把,听说扬州过年晚上有闹市,可好玩了。”

    两人齐齐摇头,“我们要陪着姑娘。”

    晚晚推搡着二人,“去吧去吧,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回来,对了,让天水一起去保护你们,别得被拍花子的抓走了。”

    天水刚醒酒,态度也有些懒散,听了晚晚的话,马尾一甩,豪爽道:“走吧,带你们去玩儿。”

    “暮姑娘不一起吗?”

    她一去,免不了翟行梭又起疑心,既玩儿不了,还惹一身骚,扰了她们性质。

    晚晚看了眼窗外,“我就不去了,北檀君还在此地呢。”

    天水觉得朔英说的也不无道理,暮姑娘对主上来着确实不一般,他们可不认为主上需要人陪。

    两个丫鬟走后,便只剩下晚晚一人在屋内看着大街上的香车宝马,七彩流光。

    扬州除夕,晌午吃团年饭,夜了,玉壶光转,鱼又龙游舞,各类杂耍戏玩,什么西洋景儿都有。

    底下小娘子乘宝马雕车,观望盛景,头戴金丝缕,身着锦丽裳,随手洒下银裸子,换一盏牡丹天灯。

    “大显国库之称名不虚传,繁华竟逐,女儿香香透都城。”

    天水来时带了一壶兰花酿,晚晚对着满城喧嚣独酌,三杯两盏下肚,勾起零落他乡之感。

    身似游子,回首,却不知和何处是故乡。

    唯有枕下压着那蒙面人的两封书信,干干净净,意外相逢,倾盖如故,

    晚晚抽出那人笔墨,正待欣赏,翟行梭透窗而入。

    须臾间,风吹心动,女子微醺,酡面红唇,杏眼水光潋滟,一颦一笑羞温柔。

    玄铁面具后的人心中宛如经历一场地震,天塌地陷。

    他留的字条落地,晚晚踩着锦袜,如小鹿一般迎向他,“简公子,新年好。”

    屋内暗香肆行无忌,翟行梭习惯性去转腕上流珠,手中落空,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简弘新,而非北檀君翟行梭。

    “公子有哑疾,喝了这盏酒,就当与我贺新年了。”

    她在简弘新面前任性恣情,喝了点酒更是忘了何谓礼法,何谓规矩,只觉新年里能见老友,十分好。

    翟行梭仰头饮下,兰花酿入口醇厚,喉口回甘,甜丝丝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宛如新生。

    阔别经年,简弘新再现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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