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这一日晚间,说是万人空巷绝不为过,人们,循着汴河两边的长街,一路走一路逛,好一番盛世图卷。

    此等盛世,自然是不能错过的,故而午宴只是喝的微醺,半下午时,大家伙便一起出门,共参繁华。

    因苏茶儿身体尚为大好,故简川早已准备了楼船,一行人上船顺流而去,意气风发。

    放眼望去,接上,万千杂耍,人头攒动。河上,游船接踵,却也有序。

    那船头,多是文人士子,摇着折扇,富家小姐,花枝招展欲语含羞,浑不顾这凛冽冬夜。

    忽有一船自后追来,那上头一人喊:“前面可是简大家?”

    循声看去,却是一公子哥翘首以盼,其人认的简川,简川却不认得他,还是邱兰息代为介绍,言其乃今科同榜进士王成焕。

    简川回礼,略寒暄几句,王成焕说:“简兄也是去参加璞园诗会的吗,同去可好?”

    这璞园诗会,简川等自然是知晓的,那请柬也早已送达家中,只是,简川等却不打算去,也不方便去,一来随行多草莽,二来嘛,以如今简川三人身份地位,去了后,必成众人巴结的对象,凭白落了下乘。

    故婉拒,王成焕颇有失望之色,却当此时,迎面又来一船,却是孤舟,一老叟划船,那豪士已然半醉。

    却岸上,有硕大楼车岸边停摆,丈高台上,白娘子款步移出,风华绝代,琴声起,歌声扬,世皆举目。

    “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今夜巫山真个好,花未落,酒新篘。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花羞。捧金瓯。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

    苏轼抚掌应和,却憾无酒,故高喊:“简川,作首诗词邀我上船。”

    瞧这人,你想上来喝酒便上来喝酒呗,还得让人作首诗词相邀,瞧这意思,若是作的不好,人家这面子给不给还不一定呢。

    船上,大家伙略有紧张,毕竟孤舟上这位,可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大文豪,在他面前落得难堪,怕是不两日便是举世皆知,这若是放在以往倒是无事了不起丢些颜面,可今时不同往日,官场,士林,最看重的便是名望,没了名望,寸步难行。

    简川却是没想这么多,也是被苏轼激起了豪情,故只是略一沉吟,便随性而歌。

    曰:“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后世陆游的红酥手,自为绝世好词,然却得不到苏轼的共鸣,只听其言:“不好,不好,不合我之胸臆,听我吟来。”

    “泛泛东风初破五。江柳微黄,万万千千缕。佳气郁葱来绣户。当年江上生奇女。一盏寿觞谁与举。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放尽穷鳞看圉圉。天公为下曼陀雨。”

    简川畅快笑曰:“不够不够,听我的吧。”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妙哉,妙哉,备酒,当浮一大白。”

    便见老黄脚尖一点,以自穿上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孤舟之上。

    苏轼哈哈大笑,自在的伸出手搭在了老黄的肩膀上,后不见小船稍动,两人已愉悦而起之上大船。

    苏轼笑曰:“酒呢。”

    “来了。”邱兰息和葛春竹已自船舱中跑出来,一个拿酒,一个搬桌。

    旁边船上,王成焕目露艳羡之色,真恨不得那端酒搬椅的换成自己,相比之下,什么濮院诗会,什么上元传统,什么才子佳人,实在是索然无味。

    显然,这么想的不只是他一人,岸上,白娘子深情款款的一拜,深情叫唤:“简公子,不请奴家登船吗?”

    须知,白娘子如此说,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因为他必然看到了简川身边的苏茶儿,也自然清楚被拒绝的可能性极大,而一旦被拒绝,必是颜面扫地,说是沦为笑柄也不为过。

    果然,苏茶儿面露不喜,虽没有明说,可态度已然表明,如是,简川顿时为难,毕竟和白娘子还是有些情意在的,这么误了她的名望自然有些不忍。

    所幸,身边还有一个不拘小节的苏东坡,这位大文豪才不管其中有没有什么弯弯绕呢,只听其随性笑道:“美人相邀,美哉,简川,还不放船去接。”

    闻言,简川心下狂喜,面上却一副犹豫之色的看向苏茶儿。

    只见苏茶儿白了简川一眼,见简川一个激灵,却又觉得好笑,没好气的说:“青玄,去接来吧。”

    齐青玄可老实,当下就要去接,却被绿柳狠狠的在腰间掐了一下,顿时一头的冷汗,然虽如此,还是将白娘子和她的美艳婢女接上了船。

    当此时,简川和苏轼等已然相对而坐,把酒言欢了,实则也仅有简川和苏轼在说话而已,邱兰息等根本就插不上嘴。

    也无怨,这文豪,性子豪迈,见识更是高远,等闲人在其面前,自觉惭愧之感油然而生,自然只有听听的份,然简川却不同,他的见识,比之苏轼有过之而不及,这天地间的奥妙信手沾来,往往随口一语便是既新奇又有趣,兼且,如今的简川,所混迹的圈子绝对是当世顶尖,高滔滔,王安石,司马光之流,哪个不比苏轼更有威严。

    如是,两人的表演秀就此展开。

    酒正酣时,大文豪又起了诗性,起身诵曰:“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此词,乃苏轼之前在黄州时所作,虽是旧作,然此时诵来亦是别有一番意味。

    众皆向往,振奋,继而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简川。

    简川笑曰:“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笑儒冠、自来多误。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漫悲歌、伤怀吊古。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

    苏轼大笑,却是泪流,长叹道:“叹流年虚度,叹流年虚度,可不是,虚度啊。”

    众皆诧然,不知苏轼何以忽的悲怆,然简川却知,此为感同身受,怀才不遇之困顿已经困扰了这位千古文豪近二十载。

    故叹息问曰:“敢问先生,志在何处?”

    身为晚辈,此一问,自是失礼,好在苏轼不在意,只是叹曰:“愿我大宋百姓,衣食无忧耳。”

    闻言,简川沉吟,终是下定决心,说:“早闻先生精于水利,不知可愿屈尊治水,福泽万民更及后世。”

    “哦。”苏轼虽醉,然双目却亮了起来,说:“此乃生平夙愿也。”

    简川:“不瞒先生,我欲上书以京杭大运河为基础,重整天下水利,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哦,这件事啊,此事我早在几年前便上书了,然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国库空虚,内忧外患,做不成的。”苏轼唏嘘。

    简川却笑道:“呵呵,今非昔比,此一时,彼一时嘛。学生只问先生,愿不愿意出一份力?”

    苏轼慷慨而道:“若能成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也。”

    “如此甚好,那么,待学生写好奏表,先生与学生一同上书可好?”

    “好,就这么说定了。”

    “幸甚。”

    因缘际会,得遇简川,或许是苏轼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要知道,苏轼这一生实在太坎坷了,且只会越来越坎坷,归结原因,简川认为祸出他的秉性忠厚,在简川看来,苏轼是不适合混迹官场的,所以,虽是临时起意,可若能借此机会让苏轼在朝中边缘化,一辈子专心治水,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或许后世还能多不少传世佳作呢。

    如是,皆大欢喜,唯有李格非眼角跳动,借着酒兴小声跟身边的邱兰息嘀咕:“这小子,真当自己是三头六臂了,眼下这屯田的事情还没起头呢,他又要上表治水了,真是气人。”

    偏不巧,这话被简川和苏轼都听到了,于是,简川面色谄谄,苏轼却饶有兴趣的问起了缘由。

    而至李格非说完,苏轼瞬间醒了酒,诧然问:“真的?”

    李格非没好气的说:“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再拖一拖,今年的春耕怕是都要错过了。”

    闻言,简川更是不好意思,苏轼亦责备道:“事有轻重缓急嘛,上表的事你别管了,我来写奏表,你专门去屯田。”

    “那感情好。”简川大喜,继而又给自己找台阶道:“而且,这两件事乃是相辅相成嘛,没有完善的水利条件,再成熟的技术也没用嘛,你们说是不是。”

    “哼,左右都是你有理。”在场的,也只有苏茶儿敢这么嘲讽简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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