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萧恪想说些什么,但万千话语涌上来反而是叫情绪堵住了嗓子故而哽咽。

    他虽早就对沈妙有意,可是两个人亲密无间并肩相携是一回事,如今沈妙亲口说出来知会于他则是另一回事。

    稚龄之时,母亲事事亲自教导于他。人人都道靖国公主刘娥,是当世少见的奇女子,萧恪如此小的年纪就见过了这样优秀的女人,日后成亲定然眼高于顶。

    虽然是亲朋好友吹捧玩笑的话,萧恪也有几分自觉无误。

    从小他便觉得,沈妙张扬自信,聪慧热烈,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母亲意外,他觉得最好的女子。

    在京城生活的时候他愿意天天和她呆在一起玩耍,后来到了边关,他思及京中生活的一切,倒也觉得在战场上拼杀之时有了些盼头。

    五年来,在他同刘恒互通的数封书信中,萧恪多次故作不经意提及卫国公府是否有婚姻嫁娶之事,均收到并无放心的字样,这才安定下来。

    他本来想功成名就封狼居胥就可以将兵回京,领功封侯之后才能上门提亲。

    不想意外远远不是人力可以预料的,父亲横死咏梅谷,尸骨不全,随侍的数万前锋军更是一同葬身冰天雪地间,再无还朝之日。

    萧恪领主帐大军赶到之时,咏梅谷已经是满目的尸首。大雪纷纷扬扬的自天而降,铺天盖地净是红白两色。

    再后来父亲灵前,斥候来报匈奴左贤王来袭。满府具都在仓皇无措的哭泣,继母搂着二弟萧炎不知所措。

    拿起父亲的长枪,手持兵符开城门丧服迎战之时萧恪就已经发誓。

    找出杀父仇人,替燕军证明清白,便是他后半生唯一的目标和愿望。

    林家后党权倾朝野,他爱沈妙,便不愿意让沈家卷入其中置身危险。但若不动沈家,他的复仇之路,又要多上许多的艰难险阻。

    “妙妙,和我在一起,会有很多你以前都没有经历过的危险和困难。”

    萧恪双手按在沈妙的肩膀上,他望着她,在她眼中找到了满意的答案,他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又怎么会断定我一定会怕?”沈妙拍开他两个手。“我竟然接下了你给我的钗子,就不是一时心动贸然而为。”

    “幼安。”她柔声唤他的字。

    “你好好看看我,我与你也是五年未见了。我长大了,早不是跟在你身后只顾着叫你小柿子追着你跑,又不看路还摔跤的小丫头了。”

    萧恪看着眼前的姑娘,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她长大了。身量更加高挑,五官容貌更加秀丽成熟。

    重逢这一个月以来,无论是在建州遇刺之时她的冷静,还是在青稷山上遇险后她的果敢,他都看在眼里。

    刘恒和他提及那日慈宁宫宫内进了天胜教刺客后他本来是万分担心的,但听刘恒描述的过程来看,沈妙身手灵活,应对机变,其实并不需要他的挂心。

    “那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萧恪此时心情大好,一扫前几日心底的阴霾和痛苦,脑内紧绷着的弦一放松,连说话都温柔了许多。

    “萧幼安,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沈妙笑笑。

    萧恪被她问了个猝不及防,当即也不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妙招招手示意他弯下腰来,她凑到萧恪耳边低声细语一番。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耳际的肌肤上,萧恪觉得自己此刻一定是脸红了。

    好在天色已晚,屋内烛光昏暗,料沈妙也看不清楚。

    “我就喜欢你知错能改,无论待妇孺老幼都是这样。不像其他的男子,大男子主义的紧,让人生厌。”

    说完话沈妙心中也痛快不少,心头仿佛抬起了一颗积压许久的大石头,呼吸都畅快了。

    “话也说完了,我该回梅苑了,不然我阿娘杀上门来要人,我可不拦着她。”

    沈妙作势便推门要走。

    “阿义。”萧恪朗声道。“送郡主回住处休息。”

    他话音未落,门口便显现出一道影子,正是随几人一齐从北衙大营归来的萧义。

    沈妙叮嘱萧恪好好休息,回身将手搭在门框上刚要推开门,身后便传来萧恪的声音。

    “若是郡主想问你什么,你只管知无不言。”

    出得门来,外面明月高悬,就挂在头上正中,如同一块澄澈的白玉盘。萧恪要去备马车,被沈妙一口举绝。

    “今夜风风雨雨都来了,如今我毫无睡意,不知可否辛苦小将军陪我走一走散散心?”沈妙道。

    “是。”萧义闻言吧手中刚刚解开的缰绳又系回拴马桩上。

    “先前劳烦小将军庇护舍妹,多谢。”沈妙自是记得自己在危机时刻将雪笺托付给面前这人的。

    父亲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天事出匆忙,先言语感谢,下次再记得给他带点小礼物让雪笺亲自交于他想来也算是谢过了。

    沈妙如是想着。

    “郡主有命,不敢不从,还好主子未曾怪罪。”萧义同沈妙回礼。

    “我还不知道小将军的名字。”沈妙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他身形孔武有力,脊背挺直。

    而且他于沈妙讲,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和第一印象与谢离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行伍之人令行禁止的气度。

    “我单名一个义字,是个孤儿,随主子姓,郡主可以和王爷一样唤我阿义。”萧恪既然已经叮嘱过要他知无不言,萧义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现在时间已经临近丑时,行宫之内比沈妙从盘龙殿内出来以后要更加的四下无人且安安静静。

    她与萧义并肩走在去往梅苑的鹅卵石小路上,耳畔只能听得见呼啸而过的风声和零零散散的树枝摇曳声音。

    “阿义。”沈妙道。“你既然是王爷从北面带来的心腹,我就有话直说了。”

    “郡主但讲无妨。”萧义停住脚步,抱拳拱手,向沈妙深施一礼。

    “从燕北一路过来,你可是一直跟随车驾?”

    “是。”萧义回答的言简意赅。

    “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是。”

    沈妙连续问了两个问题,萧义都只是回答是与不是。她刚想说你怎么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心下反应过来他既然此时此刻能在此处,那便说明是萧恪在军中的心腹死士。

    军中将领随身死士,皆以一人之命是从。

    萧恪临走前只要他知无不言,可没说让他言无不尽。那今夜他怕是仅仅会回答自己能够提问的出的问题了。

    回答过两个问题后沈妙心里也有数,怪不得在建州的驿站里遇到截杀刺客以后萧恪的表现那么平静。

    原来一路上不止有虎豹骑的护送,还有他自己的心腹陪同。

    “我知道,你们王爷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会从你这里多过问,这样会要你难做。”沈妙背着手踱步朝前。

    “别的事情我自己去问他,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们王爷在边关的事。”

    提起两个人中间分开的五年,沈妙总是有些心怀遗憾的。若是童年生活是斑斓的色彩,那这五年便是千篇一律的空白,偶尔留下几道水墨颜色。

    她想知道萧恪是如何经历过这五年的,想听陪伴萧恪一起经历这五年的人详细说说。

    而不是仅仅在京城人口中的传闻中获得只言片语。

    “我第一次见主子时他十三岁,刚刚来到营中,是老主子介绍给我们认识的。起初军营里的人以为这又是一个少爷兵,但主子弓马娴熟,身手出众,让好多人都大吃一惊。”

    萧义是个老实的,沈妙问,他就从头讲。

    沈妙知道萧恪的身手一直不错。

    幼年练武的时候在校场太傅考校,萧恪给当时就已经是太子的刘驿连带他三个护卫一起揍了个马趴,一点不留情面。

    “他不回府邸,就在营地里和我们普通兵士同吃同住同玩乐,一直到三个月后,老主子允许他第一次独自领兵查探军情。”

    “战果如何?”沈妙是了解他的。

    萧恪和士兵同吃同住,一方面是想当少将军必须和士兵打成一片,一方面他一定也是为了打胜仗着想,想获得大家的认可。

    “他领百骑孤身入戈壁,寻得绿洲为大军觅到水源,同时发现了敌军来此处取水时留下的痕迹。那一仗大胜,军队中人给他起了个绰号。”

    “什么绰号?”萧义说道绰号便停下了,随意编排主将外号是不对的,可沈妙的好奇心已经被勾引起来。

    “你告诉我,我不会说是你说的。”

    “因为主子那年还未满十四岁,第一次做斥候查探就打了大胜仗,是员福将,他们便叫他,小将星。”

    沈妙姑且能猜到一二为何带了个小字,那时候老王爷萧鸿宁尚在,直接唤将星未免有些托大,故而带个小字中和。

    “后来,老主子出兵拒敌,主子便为急先锋,他做先锋的三年内未尝一败。”

    “为何是三年?”听完萧义的话沈妙在心底查着数算了算,萧恪今年十八岁,第一次带兵十四岁,加上三年也只有十七。

    还有一年去哪了?

    “今年初冬,匈奴左贤王兰曜亲自领兵至关下,老主子担心主子年轻气盛落入圈套,因此让主子交出先锋大印,回中军和将军校官们一起做参谋,他自为先锋,出城迎敌。”

    提起兰曜的名字,沈妙心中一紧。

    这么说来,萧恪第一次卸印回到中军,就吃到了他投身行伍的第一场败仗。

    而这场败仗,他失去了他的父亲。

    按常理本来应该做先锋大将的人是他的。

    沈妙忽然懂得为什么萧恪一遇到与燕军有关的事便如此的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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