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今日好好的忽然道歉。”沈妙让萧恪没头没脑的对不起弄得一愣。“先坐下,我替你看看伤吧。”

    “你明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被沈妙半拉着搀扶住坐下,萧恪苦笑。“你若是一直含糊过去,我怕是这一生都不会好过。”

    正低头欲替萧恪解开外衣的沈妙听了他的话动作凝滞了一下,继而又继续替他解开衣服。“你既然怕这一生都不好过,为什么还要将我算计在内。”

    萧恪以手握住沈妙的手腕,迫使她停下动作。“我原本以为,我与你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了。”

    “有何不一样的?”沈妙垂眸不去看他,甩开他的手继续替他宽衣。“你这伤口不及时处理,不怕受风感染死在这儿?”

    说罢她搁着衣服在萧恪外衣血痕处略略用劲儿按了一把,萧恪吃痛却不出声,只倒吸一口冷气。

    “不用顾忌男女大防,我是医者,医者无讳性别,再又是女子,给你治伤你不吃亏。”沈妙四下看看,不远处的柜子上摆着个托盘,上头有剪刀棉布和瓶瓶罐罐的瓷瓶。

    “行伍之人,我惯常会备一些常用的治外伤的药。”萧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知道她看到了自己屋内放着的白酒与金疮伤药。

    沈妙不同他多说,只是径直上前端来。

    “你明明知道陛下肯答应你让你彻查天胜教案是因为你父亲,你为什么还要出来应承?”萧恪沉吟半晌,还是将一直憋在心中的话吐露出来。

    “这不是你那天和我说想要我去领下这份差事吗?”沈妙拍了拍萧恪的肩膀,示意他伸开手脱下衣服。

    萧恪的身材很好,总是看话本子的沈妙免不得要在心底赞叹一句,倒是能比得上那些画里的人了。

    但他背上叠着大大小小的伤,今夜新受的伤早已干涸,甚至和里衣的布料沾到了一起。

    沈妙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手不要抖。她一手按着刚刚替萧恪脱到一半的衣服,另一手去够桌子上的烛台想要更多的亮光。

    “那你就未曾想过……我会害你?”萧恪的话说的磕磕绊绊,搭在桌子上的手也因为紧张局促牢牢地按住桌面,指关节泛白。

    附身去拽那托盘,将瓶瓶罐罐都拖拽到眼前,沈妙一个个单手打开瓶塞子再将瓶身拿近了嗅来辨认哪一瓶分别是什么东西。

    “害又如何?不害又如何?我请旨彻查天胜教,也是为了给大胤一个安定天下。”

    沈妙终于找到了药酒,她甚至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将瓶口对准萧恪身上伤口和衣料粘连处倒了下去。

    裸露出来的伤口在烛光之下显得异常可怖,皮肉外翻,皮肤边缘处的血痕已经开始结痂。

    这理当是很疼的,她心中有数。萧恪竟然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只是身子抖了一下,旋即微微低下头去。

    “可我在利用你……”

    他的声音小如蚊蚋,不敢回头看她。

    “利用?”沈妙停下动作笑了笑。“我不疼不痒,我家人安康常乐,说不上什么利用不利用。大家都是大胤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所应当。”

    “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吗。”萧恪知道,那天晚上他来找她的时候,其实也并未说通。

    他自己也是个胆小怕事没担当的,本是想和沈妙聊一些推心置腹的话,最后还是引到国家大事以作结尾,匆匆离去。

    在战场他是一骑当千的勇士,领兵他是运筹帷幄的名将,天下间他也是才名在外的饱读诗书的公子。

    家国天下和父母仇怨同心爱的女子拉至一条线以后,他反倒成了懦弱不敢言的胆小鬼逃兵。

    “是生你的气,但我气的是你的隐瞒。”沈妙低首替萧恪用托盘上放置的干净棉布擦去流淌下的药酒。

    “于私,儿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萧伯父曾经拉着我的手教我射箭,先王妃也曾经为我折花插花做游戏。”她说起来语气甚至有些哽咽。

    “于公,我是圣上御笔亲封的郡主,我父亲是帝师,母亲是诰命在身。若是定国安邦的好事,你凭什么断定你将底牌原原本本的告知我,我沈家一家不会推心置腹的舍命相助?”

    沈妙将半瓶子金疮药倒在萧恪伤口处,又把刚刚留下的长些的棉布为他在背后伤口处缠绕两圈系好。

    “刀口外翻但不深,算你命大,这几日记得忌口,也要多穿衣服,不可再受风受寒。你要是想洗澡就简单擦一擦身上,伤口处万万不可见水。”

    “是我小气了。”萧恪叹了口气,他抱拳虚敬一礼。“多谢郡主替我包扎。”

    “王爷是大胤名将,王爷安康,就是北疆安康,北疆安康,就是大胤天下安康。”

    沈妙听他叫自己郡主,也是故意称人王爷,言谈间摇头晃脑颇有些阴阳怪气。

    “妙妙,你当真不怪我?”反正包扎好了,萧恪自己取来衣服缓缓披上。怕牵扯到伤口,他动作小心而且谨慎,但还是有些拉扯,疼得眉毛拧了起来。

    “小心些。”沈妙连忙上前给他拉过那一只手的袖子。

    “怪你作甚?”

    她心里也明白,萧恪再如何说着利用,其实按照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来推算。无非也就是故意借用沈家的名望来做他想做的事,于谁来讲都是无伤无损。

    父亲早就同意了会帮助他,若是他开诚布公的说了,父亲也断然不会拒绝。

    “我并非是不想和你与沈伯父推心置腹。”萧恪仰脸看着她,烛光微闪,他眨了几下眼睛,眸子里似有泪。

    “妙妙,我是真的怕了。”

    沈妙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将士在外,最畏惧的并不是眼前的强敌来犯,而是身后朝他射来的暗箭。

    俗话说的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偏偏亲眼看见了父亲是受到自己人的背叛才丢失了性命,又目睹了死守雁门关的燕军将士被林家上告以后,皇帝的疑心便随着北风而至。

    召他回京述职是假,忧心燕军反叛是真。

    可就在一个月前,燕王萧鸿宁才刚刚死战殉国,可以说性命也换不回圣上对萧家的信任。

    沈妙在领旨去雁门关之前,她便猜想萧恪幼年丧母,如今未及弱冠便又要替父亲送丧。同时还要外拒强敌,扶携幼弟继母。

    遭遇如斯心态性格一定会大变,可一路以来她都未曾感觉到他变了什么。

    现在她算是感觉到了,萧恪虽然表面上依然像从前一样的开朗疏阔,但心底已经是对所有人都不再信任。

    央求沈家是以防万一,不同沈家说实话是不信任沈家会不留余地的帮扶他。或许他还曾经想过,沈家以后也会和林家一样站在一起,污蔑燕军叛国未遂。

    “别怕。”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相信我。”

    萧恪听见这句话明显眼神都亮了些,说实话,如今在这个京城里,能让他真心实意牵肠挂肚的人只有沈妙了。

    “但萧恪。”沈妙的神色颇有几分认真严肃,她弯腰凑近他的脸,两个人的距离不断拉近。

    萧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跳,他甚至能看得清楚沈妙的一根根睫羽。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是知道我的,欺瞒背叛我的人,我永不原谅。”

    “多谢。”萧恪侧过脸去,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眨眼之间,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拖曳在脸上,留下一条湿湿的痕迹。

    “不必谢我。”沈妙舔舔嘴唇,她的嗓子都有些发干。

    如果不是今天晚上的这帮天胜教贼人,她是想和萧恪说些告白的话的。现在在萧恪的住处,附近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

    情绪和环境都到达了合适的地方,沈妙倒是觉得,不如赌一把。

    若是他真的不喜欢自己,到明天一觉睡醒那就当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今自己领了重新彻查天胜教案,而且他要在京城办事必须获得父亲的暗地支持。

    谅他不会因为这些男女之情的小事,和自己闹个十年八载避而不见,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萧恪……”沈妙道。“我说,你不必谢我,我心里是欢喜你的,于公于私来说,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你说什么?”萧恪听清了沈妙的话,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站起身,本来他身材就照沈妙高上不少,此刻猛然展期,更是将沈妙圈在了阴影笼罩之中。

    “我说,有匪君子,我甚心悦之。”

    沈妙不曾躲闪,她仰起脸来看着萧恪。她与他总角之年便在宫中相识,如今她十七岁,算来也有十年了。

    幼时不曾明白心意,也不好商量男婚女嫁。只是青梅竹马玩在一处,她觉得开心,也高兴整日里和他东跑西颠的游戏。

    后来他远走边关,虽然她已经记不清楚那几日发生的事的细节,但沈妙能刻骨铭心的是那几天她很悲伤,悲伤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现在他回来了,二人短短数日历经生死数次,她的心也随着上下起伏提心吊胆。

    直到她确认自己会因为仡芈月对萧恪的亲密而吃醋,她才有勇气主动和萧恪提起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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