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等叩见主子。”
宁完我、范文程和洪承畴先后到来,按着建奴礼仪给多尔衮跪地打千。
其实吧,宁完我是正红旗包衣,范文程是镶白旗包衣,洪承畴则是镶黄旗包衣,严格意义上讲都不是多尔衮的奴才。
因为多尔衮是正白旗主。
但如果把多尔衮看成建奴皇帝,那就没问题。
所以宁完我这三个铁杆汉奸也是通过这种比较隐晦的方式在向多尔衮剖明心迹:我们三个是支持你当皇帝的。
多尔衮的政治天份极高,自然也是看得出来。
因而多尔衮对于宁完我三人也没有如一般满人对包衣奴才的非打即骂,反而显得格外的礼贤下士,比当年的皇太极还要更加的谦恭有礼。
“三位先生请坐。”多尔衮抬了下手,又吩咐曹尔玉,“狗奴才,还不赶紧给三位先生上茶,要上好的山参茶。”
“嗻。”曹尔玉应诺离开。
宁完我三人各道了一声谢,依次落座。
多尔衮坐下问道:“算算时间,左懋泰也该到西安了,你们说,李自成会做何选择?会同意与我大清结盟吗?”
宁完我率先说道:“绝无可能。”
洪承畴接着说道:“奴才与闯贼缠斗数年,对于此人的性格颇有了解,其人谈不上什么大胸襟,甚至还有点睚眦必报,因而绝无可能与大清结盟,皆因彼辈是在最得意之时败于主子之手,又被主子逐出了北京。”
范文程最后说道:“但是他也绝对不可能出兵襄助南明。”
这些分析,上次议事之时他们就已经说过,多尔衮也是听了不只一次,但他们也清楚多尔衮面临的压力很大,因而需要反复给予信心。
这次出兵,多尔衮承受的压力确实非常大。
因为现在这种出兵力度几乎就是孤注一掷。
又或者说,这就是赌搏式的进攻,赢了就通吃,输了没准就输个精光。
“李自成不会出兵帮助南明,这一点我信。”多尔衮点点头,随即又道,“但是他手底下的那些统兵大将会不会擅自行事?”
洪承畴道:“主子说的是高一功和牛金星吗?”
“对。”多尔衮点点头,又道,“高一功在榆林足有七万人,牛金星在洛阳也至少有五万大军,此外李岩在绥德还有三万人。”
“如若伐明战事顺利,那也就罢了。”
“一旦战事不顺,在黄淮一线形成僵持,”
“高一功、牛金星、李岩等人是否会趁虚而入?”
说此一顿,多尔衮又道:“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抽调一部分兵力回山西?至少确保山西及大同的安全。”
尽管洪承畴三人不断的给予信心,可多尔衮却还是有些动摇了。
“主子,此断然不可。”洪承畴急劝道,“南明虽腐朽疲弱日久,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彼仍坐拥江南膏腴之地,财赋之源,其可调用之人力物力仍百倍于我大清,我大清若一击不成,嗣后恐再无机会矣!”
洪承畴熟读史书,看过太多的南北之争。
在华夏的历史上,南方政权北伐成功的少之又少,北方政权南下灭掉江南割据政权的却是屡见不鲜,但是除了这两者之外,南北对峙也很多。
而且洪承畴还对此进行过总结,发现北方政权若是一击不成功,之后就很难灭掉南方政权,大概率就会形成南北对峙之势。
曹操赤壁兵败之后就形成三国鼎立之势。
符坚兵败淝水然后有了将近二百年的南北朝对峙。
然后隋灭南陈、宋灭南唐都是一击而灭,成就大一统王朝。
之后辽兵南下、金兵又南下都未能一击灭掉大宋,最后又形成南北对峙。
唯一的例外或许就是蒙古南下,蒙古人多次南征,持续时间超过五十年,终于把南宋灭掉,洪承畴并不认为清廷能成为第二个蒙古,因为蒙古灭南宋时,无论人力、物力以及武备都远远超过了南宋,而清廷并没有这个优势。
所以清廷大概率只有一次机会,一旦错失必然形成南北对峙。
范文程也是深知这点,也劝道:“主子,俗话说狮子搏兔尚且拼尽全力,何况是延续了将近三百的明王朝?诚如亨九所言,此时若不能倾力一击灭掉南明,等到南明缓过劲来,把全国的人力物力源源不断聚集起来,彼时再想将其灭掉就几无可能。”
宁完我也说道:“奴才也认为此时断然不能分兵,伏望主子三思!”
多尔衮便再也坐不住,起身下炕在暖阁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挠两下光溜溜的脑瓜子,又或者揪两下脑后的鼠尾巴。
从这些小动作可看出,多尔衮内心是真的很焦虑。
一方面他觉得洪承畴他们说的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真的担心北京的安全,或者说他又真的害怕清廷会输个精光。
这之前兵分两路出击,分别伐顺及伐明,清廷同样是倾全国之兵出击,多尔衮就没丝毫的焦虑,其中原因很简单,因为伪顺和南明都是清军攻击对象,自顾不暇,所以北京既便是只有区区五千兵马,也仍旧稳如磐石。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是倾全国之兵只打南明一家!
这时候,伪顺的几十万大军就成卧榻之侧的猛虎,鬼知道这头猛虎会在什么时候窜出来咬他们一口?说不定这一口就把新生的大清朝给咬死。
身为清廷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不能不考虑这一点。
多尔衮犹豫半天还是下不了决心,问道:“再调一个旗固防山西如何?”
说是倾国之后,其实多尔衮还是留了镶黄旗在山西,防御重点是大同、宣府。
而现在,多尔衮更打算再抽调一个八旗满洲到山西,以加强对大顺军的防御。
“主子,您向来英明神武,为何此时反而糊涂了呢?”洪承畴也是豁出去了,黑着脸说道,“顺军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而且敢于向我八旗兵主动发起进攻,所以如果伪顺真的倾举国之兵来犯,一个旗和两个旗并没有区别,非得有半数以上的八旗精兵以及相应数量的汉军、蒙古骑兵才有可能将之击退!”
多尔衮脸色垮下来,忠言逆耳啊。
不管心胸有多宽广,忠言都会刺耳。
洪承畴长揖到地道:“主子务必三思!”
“哼!”多尔衮气极,拂袖走进了屏风后。
暖阁里的气氛一下凝固住,洪承畴脸如死灰。
他觉得这次可能真要失宠,多尔衮从此不会再像以前那般信任他。
然而,就在洪承畴患得患失之际,多尔衮却又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整个人也再次变得如和煦春风。
“多谢三位先生提醒,本王险些就误了大事。”
多尔衮向着洪承畴三人长长一揖,又接着说:“本王这就遣飞骑晓喻豫亲王,令其速速统兵前往徐州,发动灭明之战!至于伪顺,若是想要山西那就给他们,只要固关、紫荆关及居庸关不失守,北京和京畿也就稳如磐石!”
稍稍一顿,多尔衮又说道:“退一万步,就算固关、紫荆关和居庸关都失守了,北京城最后也保不住,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回关外重新来过!”
“主子圣明!”洪承畴三人赶紧拜倒在地。
……
此时在徐州,已经被大战前的气氛所笼罩。
因为三天前,建奴大军就已经从冢道口渡过了黄河,归德知府桑开第未战先怯,听闻建奴大军至,当即就开城献降了,着实让人无语。
多铎也是投桃报李,当场就委任桑开第为河南巡抚,仍驻归德。
安抚好桑开第和明朝降军,多铎又留下少量八旗兵,随即就率领二十多万大军继续杀奔徐州而来,而且这次的行军速度就堪称是神速。
仅仅过去三天时间,夷丁就在萧县附近与建奴的夜不收爆发了前哨战,双方的两队夜不收在夜幕下恶战了一场,互有伤亡。
“圣上,建奴大军已经到萧县!”兀把炭道,“最迟傍晚就能到徐州了!”
听到这,崇祯和在场的文官武将以及士子顿时神情一凝,此前半个月,建奴大军的行军真犹如龟速,从卫辉府到大名府就走了快半个月。
但是过了大名府之后却突然之间提速,不到三天就进至兖州府的曹县,又过三天就从冢道口过了黄河随即迫降了归德府,然后又过三天就到了萧县,建奴大军眼看着就要兵临徐州城下,这行军速度简直就是神速!
“好,辛苦你们了。”崇祯说道,“下去休息吧。”
“臣告退。”兀把炭作了个长揖,出了行辕大厅。
崇祯和一众文官武将以及士子的目光又重新回到沙盘上。
郑森更是带着几个士子将代表建奴大军的模型从商丘移到了萧县附近,这些模型足足有四五十个之多,有骑兵模型、步兵模型,此外还有战车及红夷大炮的模型,分别代表建奴的骑兵、步兵、车营以及炮营。
崇祯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日历,二月初二,龙抬头。
尽管内心也有一些紧张,但是崇祯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
崇祯先是扭头问堵胤锡:“堵卿,百姓都撤进徐州城了吗?”
堵胤锡原本在归德主持均田事宜,可是建奴大军这一南下,归德府的均田事务就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只好又把流民带回徐州。
堵胤锡拱手道:“回圣上,都进城了。”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李若琏,那些人是不是又在暗中串联,准备箪壶浆食迎建奴?”
李若琏拱手道:“是,都在暗中活动。”
顺便再说一句,桑开第降清是被人裹胁的。
裹胁桑开第的就是归德府的缙绅,其中就有侯家。
侯家本是大明官宦世家,可是上次堵胤锡在归德府清丈田亩就触碰了侯家利益,这次堵胤锡要在归德均田,就更是往侯家心口捅刀子,于是建奴一到,以侯家为首的归德缙绅便立刻裹胁归德知府桑开第投降。
不光是归德府,徐州的缙绅也是蠢蠢欲动。
因为堵胤锡在徐州屯田,开恳的荒地其实并非真正的荒地,大多都是缙绅世家名下的土地,只是因为没有佃农耕种,不得已才荒废掉。
堵胤锡召集流民复耕后,缙绅就纷纷来讨还耕地。
关于这个事情,堵胤锡去年就曾经向崇祯报告过。
堵胤锡的意见,是三年之后再把耕地还给缙绅世家。
但是这一建议直接被崇祯给否决,因为他要拿徐州的四百万亩耕地做抵押到南京发行债券,如果把地还给徐州缙绅,他拿什么发债券?
在市易所发行债券之后,徐州缙绅也闹过。
但是崇祯没跟他们客气,直接就铁腕镇压,杀了有六七个。
之后徐州的缙绅老实了一段时间,但现在听闻建奴大军至,徐州州城及治下各县的缙绅就又开始蠢蠢欲动,准备“箪壶浆食”迎建奴。
李若琏又问道:“圣上,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崇祯可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主,当场就给这些缙绅判了极刑:“全部先抓起来,然后分开审,发现有问题就直接处死,没问题的也先关着。”
建奴大军就要大军压境,崇祯可不想这时候内部先乱起来。
所以铁腕整肃徐州州城及各县的缙绅就成了必然选择,此事不能犹豫。
李若琏应了声是转身匆匆离开,崇祯则又把目光转向水师总兵郑鸿逵:“郑总兵,你这就返回清江浦,时刻关注黄河水情,一旦黄河的冰层开始消融,你就即刻率水师驰援,且不可有片刻耽误!”
说此一顿,崇祯又特意叮嘱道:“郑爱卿,救兵如救火的道理你肯定懂,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或许就是最后那片刻,你若是早到一刻,我大明便胜了,你晚到半刻,我大明或许就败了甚至亡了,所以且且不可耽误!”
“臣谨记。”郑鸿逵郑重的应诺。
目送郑鸿逵离开,崇祯又扭头吩咐朱慈烺:“太子,立即遣飞骑通知夏镇、邳州及淮安府,各镇皆需严守本镇信地,未得朕的旨意断然不可擅自弃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轻弃,违令者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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