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思答知道自己心动了。
因为每时每刻都在管控情绪,于是出现问题的一瞬间她就发现了自己不对劲。
保持情绪稳定,她不断提醒自己,只不过是原始本能,只不过是人类顽固的劣根性,她能克服。
没错,脸红并不是害羞这种情绪的生理体现,实际上——仅代表必思答的个人观点——是脑子里安装了警报装置,是红色的光束映射到皮肤后的效果。
她的心动不是像少女漫一样恋爱之风呼得从她发梢吹拂而过后百花齐放的浪漫场景,而是正在稳定运行的机器啪嗒一下宕机,又被提前设定好的内在自洽程序紧急抢修bug。
但很快她的心理防御便开始向内攻击:总是这样,别人随便说点什么击中内心的鬼话,就开始把心肝肺通通挖出来交给对方保管了。
——“当然是朝我开枪~~”
太宰说着从桌上拿起了遥控器,按下按钮,投影仪在墙面上投射出一个靶子,他又按了一下,靶心出现了他自己的q版头像。
“……”她心里的警报停止了,寂静无声。
“开枪试试吧。”
必思答走出座位,站到靶子对面,心里决定随便开几枪,脱靶就行,这么想着,她举起枪。太宰绕道她身后,脚尖戳了一下她的后跟,说:“双腿叉开。”
“左脚尖朝目标,右脚尖九十度,膝盖微曲。”太宰的语气沉下来,是她没见过的严肃的神色。平时嬉皮笑脸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就会让人心里发麻,“手腕的瞄准线对准靶心。”
“……”他认真的?教她射击?
他的确曾经说过他的上一份工作是黑手党,虽然她并不在意真假,妈妈也当过一段时间的陪酒女,隔壁邻居的姐姐也在背着家人做爸爸活,费奥多尔也多多少少被通缉过,还有谁来着……忘了。
反正大家都是灰色背景板前游荡的一份子,谁也不用担心秘密从她嘴里泄露出去,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也不会拿它来要挟什么人。
“单手射击的话——啊啦~又在走神,那没办法了,需要采取一些强制措施。”
“?”
“新手单手持枪会让稳定性下降,手腕的角度不对的话会控制不住后座力,”太宰从后方环住她,手心贴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托举到枪侧,把她的手指扣在正确的持枪位置上,在她耳边压低声线说,“是不是只有被我包围了才会只看着我?”
她刚想要反驳自己只是看起来在走神,实际上是在思考他人说的话,只是她思考地深一点,发散地长远一点,但是大家话题却跳得又浅又快。
然而太宰并没有给她反驳的时间,或者说实际上必思答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她只会微微张嘴,然后把组织好的语言叠整齐收回去,压箱底。
——“正视前方。”他说,松开手,身体退后一步撤离,她觉得背后的温度在眷恋不舍地缓慢降温,“瞄准之后开枪。”
她故意下降了手腕高度。眼前的q版头像笑起来十分得逞嚣张,但从事实上来说是可爱的,不可否认……如果瞄准击中了的话,是不是就说明她的确在看着他呢?
她想起这个词的出处了,在她第一次碰上芥川的时候,被拦在学校附近的小道上,她在电话里对太宰说“你在看着我吗”。
其实这句话放在当时的语境里很奇怪,因为她应该先确定的是他“能不能”看到自己,而不是“在不在”看着自己。
她想起她和费奥多尔一起在卧室里看电影。
其实最开始是打算看恐怖片。
“因为日本的恐怖片很有名。”他说,掀开被子躲了进去,两个人一起紧张兮兮地揪着布料,“只是一个人不敢看。”
漏洞百出的理由——日本的色情产业更加有名,而且哪有他不敢看的——但是必思答并不在意。
当电影放到一半他们决定中场休息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口讨论起了剧情——他们之间有个协议,在看悬疑片和犯罪片的时候不能讨论剧情,因为费奥多尔会剧透(即使他并没有看过后半部分),而必思答永远站在犯人的角度并提出更加合理的杀人手法——从此以后恐怖片也加入了这个协议的范畴之中。
“换个电影吧。”他说。
“啊……说起来,有个加缪叔叔友情指导的电影。”
他们一起看了《超脱》。
这并不是一个讲关于人与人之间了不起的救赎,或者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陈词滥调的电影……也许对有些人来说甚至称得上无聊。但是费奥多尔少见地愿意从男主的视角旁观事态发展,而她则代入了那位一直把自己挂在围栏上的教师。
教师做着奇怪的举动,却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这么做,没有人对此惊讶、困惑不解甚至唾弃,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个透明人了。
很多时候,当她停止时间,即使她心里清楚那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把周围人都暂停了,但她仍然觉得其他人并没有问题,是自己出错了,是自己没有被看见,好的坏的都没有被看见,久而久之,她也不想被人看见了。
但是被看见的时候,被什么人注视的时候,她还是很开心,抑制不住。
有些心理就是很奇怪,像是童话里被封印在瓶子里的魔鬼,因为被封印得太久了,一开始还对未来解开它封印的人满心感激和期待,后来便转变后痛恨和仇恨:谁要是救了它,它就把他杀死!
只是她已经过了自怨自艾不讲道理的时期,心里已经既不怀期望也不怀埋怨了。魔鬼不知道,待在瓶子里其实很安全。
于是在一些连自己也难以言说的情绪催化之下,她又提高了的手腕,对准靶心,按下扳机。
四声枪响之后,没有一发击中靶心,全部分布在八九环。
她对着结果微微发愣,不禁沉默着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刚刚纠结得像个傻瓜,差点忘了瞄准了也不一定会击中。
“作为新手第一次开枪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很值得表扬哦——但是必思答就这么不忍心伤害我吗?”
“只是巧合而已。”
对,“巧合”,这是她用惯了的说辞。
“还要再试一次吗?”
“不了。”她微微地摇头,这是没必要苛求的生活细节,和断了铅笔屑滚向哪个方向或者泡泡破在谁的皮肤上一样,掌握了去向也没有任何影响,“您究竟要我做什么呢?”
“即使是侦探社的编外人员也要经过严苛的考验,当然不会像正式员工那样兴师动众,但是证明你的能力还是必要的——”太宰说着把另一份资料递给她,“明天下午五点二十五,港口会进行一场违禁品交易,你的任务是在七百米之外狙击领头的人。”
“是指杀死吗?”
“嗯。”
“……”她有点抗拒,捏着白纸不说话。
“别担心,程序是合理的,只要你击中。”
“如果失败了呢?”
“会有planb。”他的说法听起来像是还会有planc,pland,总会有备案。
但她更喜欢作为备选,而不是ace。
她不能杀人。她想。
不能在“他人的世界”犯罪。
但是杀人不只是犯罪,在战争时期杀人是合法的。人的死亡会带来诸多好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时(往往是在男多女少),战争会消磨掉多余的人,如同勒夏特列定律一样,把平衡和安定重新带回人类的土地上……杀人是必须存在的,从人生的短暂来说,在死前体验一遍杀人的感觉,将想要杀人的人和想要死的人如同插座和插头一样匹配起来也是一种社会资源分配的方式。
——“太宰!”在她神游之际,国木田啪得一声拍开了门,他看到必思答手里的资料,忍着怒意说,“果然在你这里,这是与异能特务科合作的任务!”
太宰:“话是这么说,只要最后完成了不就好了~”
“你们这边打算怎么完成任务我并不干涉,”提到异能特务科,安吾先生果然跟在国木田后面走了进来,“只要能截获物品——那把枪。”他的目光落到必思答前面的枪上,说:“看起来像是某个案件的嫌疑枪支。”
“……”必思答一听,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表示这和她没有关系。如果可以,她想现在就停止时间把上面自己的指纹擦掉。
安吾上前检查,太宰则绕后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说:“哎呀,下班时间还想着其他案子也太敬业了吧。”
“……”安吾粗略地检查了一遍,朝必思答的方向看了一眼,抬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说,“抱歉,我看错了。”他放下了枪。
“……”她看不明白两人之间的暗中交锋,但她也没有发问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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