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吐出两个无声的字:“不会。”

    程琂又缠着:“江温,我是不是好笨,为什么怎么都学不会?”

    他唇动了动:“不笨。”

    程琂低着脑袋,闷着声:“可是,我真的不会,我做不到。”

    她开始掰着手指个个数:“我不会讲话,不会笑,不会讨好人,不会留住人,不会赚钱,什么都不会怎么办?”

    他问她:“那你会什么?”

    她真各个列出来,声音哽咽:“我只会哭,会逃避,会说谎,会装不在意,会骗自己,还学会了骗你。”

    他被她那句''还学会骗你''给气笑了,启唇无音:“你会得还真不少。”

    她喃喃自语:“江温,我好像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的耐心消磨在她最后一句话里,什么叫什么都没有?

    江温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拄着拐杖弯腰放到她眼前,冷冷睨着她:“程琂,起来!现在!立刻!给我站起来!”

    他跟了一天,这颗心,真疼个彻底。

    程琂吸着鼻子,凑近细看手机屏幕上模糊的字,又抬头呆呆看向那张脸,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冒出两个字。

    ——完了。

    不是梦,是江温,他真的来了。

    程琂像个被大人抓到犯错的孩子一般,酒醒了一大半,条件反射坐了起来,那件盖在她身上的大衣随着动作滑落,寒风有机可乘,立即钻入她的脖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她抱起大衣吃力爬起来,不经意牵扯到脚的某一处伤口,倒吸一口气,嘶了声,不禁低头去看,隔着裤子不知道摔到哪里了,缓解片刻,努力站直在他面前,弱弱:“江,江温,你怎么来了。”

    他手指迅速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翻到她面前:“我再不来,你准备在这里躺着喂狗?”

    程琂脑袋还有点蒙,顺嘴接了句:“没有狗的。”

    江温:“”这哪家的傻子?

    哦,我家的。

    江温眼见她站不稳,眼疾手快扯了回来,仰天长叹,抬起那张小脸让她盯着自己的唇:“还能不能看的清楚我说”什么?

    程琂便踮起脚跟,靠近他的薄唇,好奇问:“你说什么呢?”

    江温身体僵硬,抿紧唇瓣,脸微微向后退,趁人之危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不想她有后悔的一天,至少,她要清醒,要自愿的情况下,他才会动她。

    他匆忙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将字体调大:“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看到啦,我住在,住在哪里呢,我住在安南小镇,小镇几巷,八巷,不对,七巷。”程琂想了想,又否决:“好像是二巷?”

    江温心想:嗯,二巷是我家,你住四巷要不要给你颁个酒后记忆奖?

    江温不想在天寒地冻的小道,跟一个醉猫讨论住在安南几巷几号。

    他把大衣从她怀里拿出来,给她披上,又将帽子盖在她脑袋上,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用力半搂着醉猫往外面的街道走,拦了辆车先将她送进去,自己再收起拐杖横在他们中间,抬腿坐进去。

    他无视司机好奇的眼神,用手机打字报了个地址,将她带回自己的临时住处。

    深夜,一辆辆笨重的货车缓缓越过车窗,时而,几辆小车与摩托车飞驰而过,发出巨大的声响。

    车内的程琂乖乖靠在他的肩膀上,冻红的手缩在衣服的里面,皱着眉心,湿润的睫毛,小脸还挂着两道干掉的泪痕。

    江温撑着车窗,满脸挫败侧眸盯着她,不禁想,怎么每次捡到她都是这种被人扔掉的样子?

    程琂啊程琂,你的小脑瓜里到底装了什么呢?

    她自己来见他时,总是挂着笑,让他以为她过得很好,却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活得这么狼狈。

    若不是他搬出暂住,今天一时起意去买油彩,画架,便不会碰到她从咖啡厅一脸颓废抱着文件走出来,坐在公园里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瓶水,悄悄给自己加油打气,更不会有机会在酒店餐厅看到她手足无措,不懂拒绝连喝了好几杯,跟人走到街边坐着看对方抱垃圾桶吐,最后酩酊大醉摔到在小道上干脆躺在地上哭得隐忍,嚷嚷对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真想学会骗他了。

    我他妈到底教会你什么了,让你这么想骗我。

    江温那颗强烈跳动的心脏,被她那句''什么都没有了''给揉个稀碎,拼命豁出去想捧在手里的人却一直在谷底深渊,从未爬上来,所有一切变好的景象,都是她努力欺骗他的假象。

    而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这一夜,江温费劲半拖半拉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床上,拄着拐杖走到外面的小院子里坐着,手里拎着她的手机破解密码,一连输错好几遍,等了好几分钟,输了好几遍,盯着锁上的屏幕,缓缓闭上眼睛,是什么呢?

    他将他们到广市那日的日期输入,叮一声,开了。

    她的手机背景是系统默认的,社交软件只有一个微信,其余干干净净。

    江温回想与她同行那人的名字,翻了翻通讯录,找到一个叫卫顺的人,点开,给他发了条信息,锁上手机放回她的外衣口袋里。

    天边微微泛白,破了那道密布昏沉的黑云,仿佛四分五裂,裂缝钻出一丝丝光亮。

    江温到外面洗了把脸,把喷壶装满水,拄着拐杖弯下腰将这小院子大大小小的盆栽浇了个遍,转身缓缓走出小胡同,径直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带了两份早餐。

    一些简单普通的事情,对于他,却不那么容易。

    在寒冬里,他拄着拐杖,提着菜趔趔趄趄出了一身汗赶回院子,关上铁门,坐在木椅子上喘息,弯下腰拉扯到腿部神经那刻,手一抖,菜和早餐都散落在脚边。

    他单手压着使用过度而无力的单腿,身体微微向后仰,忽然,笑了,还真庆幸没买什么汤汤水水的东西。

    江温缓了缓,收拾收拾,将那盒炒面和牛奶放进蒸锅里温着,在外面里把自己那份吃了,督了眼房间里还在睡的程琂,沿着墙尽量放轻拐杖落地声,到木椅子将就靠着等她醒来。

    一缕和煦的阳光,淡淡的金黄色洒在院子的摇椅里,将那摇摇欲睡的人笼罩在内,轻柔的,悄无声息的传递丝丝暖意。

    慌里慌张的动静很大,打破了这和平的一幕。

    浅睡的江温在木摇椅上醒来,满脸不悦,盯着那个毛毛躁躁钻研怎么开铁门的笨蛋。

    江温冷眼旁观了会,一把抓起拐杖到铁门那,手指轻轻一挑,在拔掉锁,靠在门边,摆了个“请”的动作,面无表情。

    程琂脑袋一空,愣愣站在那里,原本对陌生环境以及惶恐,对迟到不安的心理,见到他,渐渐安定。

    江温拄着拐杖后退几步,将铁门拉开,冷淡启唇无声:“还不走?”

    “我,我不知道你在,也迟,迟到了,所以,所以我”程琂心急如焚想解释,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弱下声来:“才要急着走的。”

    江温借拐杖的力,伸手一推,铁门——砰地一声巨响,随即反弹一寸,发出咯吱咯吱的不满声。

    低头的程琂猛然被吓得浑身一颤,捏紧外套下摆,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忍不住犯怵。

    江温不由自主自嘲,拄着拐杖转身就往房间里走,程琂第一反应就是跟上去,浑然忘了身后那半开的铁门。

    进了房间,江温冷着脸坐在桌子前沉默,她局促站在一旁,抬眼便看到那张被自己睡乱的床,僵持了许久,她主动去叠被子,收拾完了床铺后,江温还是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怎么这么生气呀?

    程琂迟钝的神经线,开始冒出疑惑,她怎么会跟江温在一起,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昨晚喝醉了以后,送卫顺上车,再后面呢?她走了,走去哪里了?难道她去找他了?

    江温神色淡淡,敲了敲桌面,无声问她:“想起来没有?”

    程琂诚实摇了摇头,吐出两个气死人的字:“没有。”

    “有胆子喝醉,没胆子记住自己后面做了什么是吗?”江温知道她不是自愿的,却控制不住自己的阴阳怪气,尤其是她根本没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里,如果不是他带回来,而是被人带走了

    程琂:“不是的,我只是,暂时没想起来。”

    程琂看着他那张脸,渐渐沉下去,立刻蹲在他脚边服软认错:“对,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

    江温真怀疑她天生就是来克他短命的,不然怎么会一次次把他气成这个样子?

    算了,本来就是块不开窍的榆木,他不费点心,怎么能在敲得出声响来?

    江温取了支笔和纸,将昨晚她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写下来,好心画了几笔她摔倒睡在小巷的场景,准备帮她回忆回忆,他的笔锋还没完全勾勒出周围的画面,便听到她啊了声,皱着小脸。

    她一副郁郁寡欢,蚊子声:“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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