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约五天的时间,  阮青梅水陆兼程,终于来到了禳星台山下。

    一路上,  她打听到不少消息,  可以确定的是,令荀去过鸾都城找过杜威,但是已经离开了,  去哪儿了,  还不得而知。现在外面的世家和九大宗到处在找她,她以男装乔装,  才平安从船上下来,  也没办法亲自去鸾都城过问。

    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雪,  山下一片银白,阮青梅给樊节捎了信儿,来到山下等待。

    不一会儿,  就见一个穿着敦实、步伐笨拙的人一路东张西望,  踏雪而来。等到走近了,  那人视线落在阮青梅脸上,  连停顿都没有就移开,  又继续去别处搜寻。

    孙曜师父亲手缝制的棉衣一看就十分保暖,但造型着实憨厚笨重,樊节这样消瘦的人穿着都臃肿不堪,这样走出去,  绝对不会有人看出这是个修士,  修为和医术还都不得了的那种。

    阮青梅“噗嗤”一下笑出来。

    那人听到声音,  不可思议地回眸,  视线又在阮青梅身上来回大量:“阮……师妹?”

    阮青梅觉得有趣,  故意压低了声音:“公子认错人了。”

    她本是存着玩笑的念头,  不想樊节一拱手,一脸认真:“打扰了兄台,认错人。”

    眼看青年转身就走,阮青梅连忙追上去:“哎哎,樊师兄,我也没易容啊,怎么就不认识了?”

    不玩了不玩了,山下到处都是在找她的人,再闹下去,让九大宗的知道她在这,就真的玩脱了。

    “阮师妹?真是你?”樊节似乎只能凭声认人,凑近挤了挤眼睛,“你怎么回事?打扮成这样,这能怪我认不出吗?”

    阮青梅带着一个狐狸毛的小裘帽,她脸蛋儿本就小,这会儿更是被狐狸毛遮了一圈,帽沿又大,只能看见鼻子嘴巴,别说她还一身厚实的男装,比平日里魁梧了一圈,令荀来了都认不出!

    樊节看看四周,确认安全,拉着阮青梅道:“快跟我上山,师祖正等你呢。”

    阮青梅走了两步,忽地停住,想来想去,她决定把话说在前头:“樊师兄,我的事,你可与老宗师汇报过了?今时不同往日,我藏身禳星台,若被外人知道,很可能会给老宗师惹麻烦。”

    她和毓秀峰来往密切,九大宗那边更说不清了。

    樊节脸色一正:“师妹把我樊节当成什么人了?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能说得算吗?”

    他又笑了笑:“放心吧,自然是师祖让我请你快快上山。阮师妹,师祖通透睿智,他是相信你们的,你放心留下就是。”

    他虽然与阮青梅交情深厚,但是自认没什么本事,最多也就在师祖面前说几句好话,这些事都是老宗师的决定。

    阮青梅心中一松,诚恳地道:“多谢老宗师收留。”

    “你亲口和他说吧,师祖正在山上等你呢。”

    百里宗师此刻不在棋亭,而在禳星台后山的林中湖畔,碧色湖水镶嵌于翠山之间,宛如一颗湖绿色的宝石,湖水的中心隐隐有幽蓝色的光晕和微弱的灵力翻涌,不知湖底藏着怎样的宝物。

    阮青梅上前,拱手施礼:“老宗师,晚辈有礼了!”

    白胡子老头儿肩膀一怂,回头埋怨道:“小点儿声,吓跑我的鱼。”

    这可不是一般的鱼,是他从鱼苗起悉心照料的,就等着长大了红烧……不是,入药呢。

    “年轻人就是毛毛躁躁,你往日无理的时候也多了,如今怎么也重这些繁文缛节了呢?”

    阮青梅哈哈一笑:“这不是多谢老宗师收留我这臭名昭著的‘妖女’嘛,寄人篱下,总得做做样子。”

    百里宗师眉眼顿时舒朗:“还是这么阴阳怪气地腔调听着舒服,小丫头,来,坐下,跟老夫一起钓鱼。”

    “好啊,钓上来归我吗?”

    “想得美,一指大的鱼你都不放过,你属猫的?”

    “……”

    这不讲理的老头儿!

    阮青梅抿抿唇,听话地上了小舟。老宗师一挥衣袖,小舟无风自行。来到水深处,见碧湖里确实有鱼群。客随主便,老宗师不多言,阮青梅也不扫兴,坐在船头垂钓了半个时辰,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感到湖中心灵力翻涌。再一睁眼,鱼儿受了惊吓,全都散开。

    小舟周围顿时什么也不剩了。

    “宗师,宗师?老头儿!快醒醒,你的鱼都跑啦!”

    背后的老宗师猛地一点头,恍惚地道:“嗯?怎么了,出什么事?”

    阮青梅:“……”

    这老头儿,怎么自己也睡着了!

    “宗师,你看,鱼都跑了。”阮青梅指着湖心,“那底下有什么呀,刚才翻了一下,把鱼都吓跑了。”

    老宗师站起来一看,又掐指算了算,顿时跟个孩子似的跺脚,吹胡子瞪眼,一脸不顺。

    “这小兔崽子,又故意跟我对着干!”

    阮青梅不解地问:“谁呀,难道湖底下有人?”

    白胡子老宗师呵呵一笑:“那还不是个‘人’,你也认识,你还救过他的命呢。”

    说着,老宗师召唤出他的丹炉,从中提出一抹光晕,看起来是还未成型的灵丹:“本想练足了日子,成型再给他,这不孝的白眼狼,竟然连送条鱼孝敬师父都不肯,去,凑合吃吧,自己消化!”

    那“灵丹”往湖中心落去,仿佛一颗石子,打得湖心灵气波澜阵阵,好似一个在闹脾气的孩子。

    她也认识的……阮青梅想了又想,猛然升起一个念想。

    “小百里宗师?”阮青梅恍然大悟,“您把他……扔湖里啦?”

    小百里本就是快开了智的石头,当初忤逆了他的主人,魔宫大长老托罗的命令,最终魔灵核心被夺,被打回原形。阮青梅升了不忍之心,去毓秀峰的湖里把它捞了出来,又泡在灵泉里养了些时日,最后死马当成活马的教给了老宗师。

    没想到在老宗师手里,小百里还是逃不过被水泡的命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毓秀峰的灵泉呢。

    阮青梅不禁问道:“难道您把他救活了?”

    生死灵,肉石头,老头的丹修道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百里宗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老夫倒是想,不过老夫没那个本事,是他自己命好,遇见了你,在新灵脉里沾上灵气,吊住了小命。”

    送到他手里的时候,灵石已经奄奄一息,却还留有一线生机。禳星台的灵脉虽然沉睡了,但也是个宝地,百里宗师将他置于湖底泉眼,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一开始石头毫无动静,老宗师也就放弃了,还为此哀叹了一场,谁知道最近,湖底突然有“东西”,老是把他快要上钩的鱼给吓走,老宗师就知道,这是小百里“活”过来了。

    到底是个石头,抗摔打。

    如今石灵陷入沉睡,不知何时会苏醒,是十年,百年,还是千年万年,不得而知。但这一抹回应,终究是给人留了个念想,也算天意使然。

    小舟回到岸边,老宗师捋了捋胡子,感慨道:“大道无情,却对一颗石头都留有余地,况乎人哉?”

    阮青梅一怔,老宗师却已经下了船。

    她正要跟上,却被一股风拦住去路。

    “老夫要闭关了,小辈莫来惊扰,对了,告诉那小子,切忌言而有信啊。”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身影。

    阮青梅:?

    接下来几日,阮青梅再没有见过百里宗师,听说宗师已经入定,连樊节都不见了。

    阮青梅就此留在了禳星台,每日只和樊节说说话,顺便打探令荀的消息。

    听说祈云琉没走,不过一直在山下,并不上来。这人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

    一晃半个月,依旧并未得到令荀的音信,如果说一开始她还胸有成竹,这会儿却也免不了焦虑。她给家里送了消息,阮青柏等人知道她在哪儿,若是令荀回去了,一定会来找他,可是这么久了,二狗子都没有消息。

    阮青梅有些坐不住了。

    “小游,要不,我下山去找找吧,总躲着也不是办法。”

    系统:“可是你去哪儿找呢?”

    系统:“虽然一直没有消息,但面板的各项数据都还是稳定的,可见二狗子暂时是安全的。”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阮青梅有些沮丧,“他若知道我的处境,不可能不回来,除非他回不来。说不定他正等我去找他。”

    “这阵子,又有世家树倒猢狲散,这些事,连着九大宗灵脉,他们全都算在我们夫妻的头上,这也不是事儿。”阮青梅叹气。

    原以为等令荀回来,一切自能真相大白,可是令荀却不见踪影。

    是她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亲呐,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不是他不回来,而是他不想回来?”

    阮青梅眉头一紧:“什么意思?”

    “如果这一切都是钧天元神的报复,那他自然乐在其中,不想回来。”

    面板只能显示一个人是否活着,若是令荀已被夺舍,是看不出来的。如果这些人真是令荀所杀,那只怕他早已鑫桥懵逼,堕落成魔,哪还记得家里的媳妇儿。

    阮青梅怔忪半晌,又用力地摇摇头:“不会的。”

    “你还是相信他?”

    阮青梅道:“钧天帝号称三界第一人,从以前的灾祸里看,这位一出手,必然是大动干戈,天地失色,这样一个世家一个世家的制造恐惧……也未免有失格局。”

    钧天帝在三界中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凡人的命在他眼中和蝼蚁差不多,一个满心仇恨的人会乐忠于和蚂蚁玩拆家的“游戏”吗?不,他只会一杯热水把蚂蚁窝端了。

    “我还是觉得,这不是他做的。”

    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阮青梅以为是樊节,却在看到来人时一怔。

    “阮姑娘,你果然在这里。”说话的人盈盈一笑。

    “冉……小姐?”

    ……

    “樊节的新丹快要出炉了,他走不开,我就自告奋勇来了。”

    小湖边,冉雪萤一袭粉色衣裙,与阮青梅并肩而坐。她如今看起来还是虚弱,唇无血色,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只是眼神中不再木讷空洞,虽然还带些着不经世俗的童稚,倒也鲜活地像注入了新的灵魂。

    她是来给阮青梅送吃食的,阮青梅心事重重,自然食不下咽,她却显然误会了:“阮姑娘,你是不是怕我下毒,我没有害过人呀。”

    她给龙轻野下的,严格说也只是药,不是毒——至少师祖是这么教的。

    阮青梅看向她:“你怎么会想到来看我,我以为你讨厌我。”

    “是叶青龙讨厌你,我以前喜欢他,所以也讨厌你,现在不了。”

    不喜欢他了,自然也不会“厌屋及乌”了。

    阮青梅失笑,上次她们的见面不太愉快,阮青梅还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姑娘。有几世她间接因她而死,原以为自己会对她很反感,只是,亲眼见到她的病容,大概觉得这是个可怜人,而且这辈子冉雪萤还狠狠地给了龙轻野和祈云琉一人一个响当当的巴掌,让她觉得爽快,就此抵消了仅剩的恶感。

    冉雪萤见阮青梅不说话,又道:“阮姑娘,我已经知道以前做的事不对了。

    我在这山上,见不到许多人,小媛也被送走了,除了樊节,我没有人说话了。”

    “我最近虽然能起来走路,但是也不能下山,樊节说我下山就会死。”冉雪萤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虽然我已经知道,用别人的命来救自己不是好事,可我还是怕死。”

    “真奇怪,我从小到大没有一天好的时候,苟延残喘了十九年,到头来还是舍不得死……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好的。”

    她也想过一了百了,但是两次自尽失败后,反而受了更多的罪,后来就鼓不起勇气寻死了,只能这么赖活的拖着。

    阮青梅却摇摇头:“谁也不想死。”

    她死了三十五世,最知道其中的滋味,到第三十六世,也就是现在,她不也还是没有认命,还在挣扎吗?

    “也不是说,你就一定要做一个好人,一个圣人。”阮青梅缓缓说道,“凡事从心而已,只要你发自内心,你不后悔,就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伤害了别人,也要做好被报复被伤害的准备,毕竟你不想的事,别人也不想。能做到将心比心,大概就算个好人了。”

    冉雪萤眨了眨眼,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樊节也是这么说的。”

    阮青梅失笑,“樊节就这么瞎教你?你师祖知道吗?”

    “师祖不知道,师祖说,说樊节心性纯善,我与他相处一番,哪怕是模仿他也好,至少能做个好人。”冉雪萤又说,“不过樊节说,总是学人也不像话,什么时候有了自己想做的,才算活着,我这样,只能叫喘气。”

    “……他说话可真难听。”阮青梅忍不住吐槽。

    怪不得冉雪萤之前每见樊节一次就要吐一次血。

    冉雪萤乖巧地坐着,认真地“展示所学”:“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叶……啊不,龙轻野是想利用我,祈叔叔想报恩,但是他想要杀龙轻野报自己的恩,龙轻野不愿意,他又打不过祈叔叔,就想利用我来暗算他。他们都好坏呀,只想着杀人。”

    “阮姑娘,还是你好,我见过的人里,就只有你最简单了。因为你根本不想救我,自然也不会为了救我去杀人,当然你也不会杀我,你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所以我反而想跟你说话。”

    “……”

    樊节都教了些啥啊。还“祈叔叔”,冉雪萤现在连称呼都改口了,这也是樊节教的?

    阮青梅忍不住试探:“其实祈云琉原本是想用我的金丹救你的,我跑了,他才找的龙轻野。”

    “啊?”冉雪萤似乎对她的话丝毫不怀疑,“祈叔叔要报恩,怎么老想着杀别人啊?我一直以为他是好人呢,那我以后都不学他了。”

    阮青梅失笑,正如老宗师所说,冉雪萤就与外界隔离太久,她的世界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从小到大自然是见到什么学什么,跟着祈云琉那样自欺欺人的伪善之人,就变得善恶模糊,不分好坏。这才和樊节相处一段时间,又学来了樊节那个迷糊迟钝的性子。

    只是,冉雪萤身上那孩童独有的残忍,也未必就是模仿而来。她这辈子生下来就在受苦,一天都没体会过幸福,一日都没下过禳星台……沐浴过阳光的人,自然更容易积极向上,相反,一个人每天连喘气都吃力,还讲什么善恶啊,先活着吧。

    阮青梅道:“若有一天,你遇见了比活着更重要的事,发现了比健康的身体更想要的,大概就理解樊节的话,也更容易做个好人了。”

    冉雪萤乖乖“听讲”,忽而又问道:“那你遇见了吗?”

    阮青梅怔忪。

    她想到自己“保命为先”的宗旨,尴尬一笑:“你还是离我远点吧,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哈哈……咳,”忽然,冉雪萤咳嗽了一声,“阮姑娘,好冷啊。”

    冷?这晴天正午,阳光充足,

    哪里冷?

    阮青梅站起身,似乎也觉得空气的温度下降了,她没有冉雪萤那样敏感,所以未曾察觉。按说这里是老宗师打造的阵法之内,四季如春,温度适宜,不应该啊。

    冉雪萤的咳嗽从一两下,到连绵不绝,最后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一样,把阮青梅吓坏了。

    “冉小姐,你没事吧?”

    “阮姑娘,我好像……受了风寒,我身上有药,麻烦你待会儿,喂我一粒,咳咳,然后去找樊节过来。”说完,冉雪萤身子一软,倒地不起。

    “冉小姐!”

    这也太突然了!

    阮青梅扶着冉雪萤,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身体单薄得像纸一样。

    她在冉雪萤腰间翻找,按照她说的,果然找到一个药瓶,给冉雪萤服下药,确认她脉搏虽然虚弱但还算平稳,阮青梅道将人送到自己居住的湖畔小屋内,将帕子按在她额头:“冉小姐,你坚持一下,我这去找樊节过来。”

    阮青梅搬来一块屏风挡在床前,又关好屋门,回到院中,却是一怔。

    只见结界之外,不知何时起,天空晦暗如黄昏,乌黑的气息遮云蔽日,日头则被一片黑云笼罩,宛如日蚀一般,在那片黑云之间,隐约可以看见一个身影。

    虽然相距遥远,但是阮青梅还是认出了那个身影。

    黑衣黑发,冷面肃杀,与环境中灭世的钧天帝一模一样。

    那是……毓秀峰方向?

    是令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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