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大宗的人一走,  令荀就再度陷入昏迷。

    因为不能轻易动用真气,青冥剑也再未现身。

    阮青梅按照那位樊师兄教的,将药粉用开水冲在碗内冲开,  一点一点喂令荀服下。阮青梅不敢再胡乱替他疗伤,  只能守在房内,等药效发挥。

    百炼门的药果然值得信赖。

    不一会儿,  令荀呼吸似乎绵长了一些,  周身气息也趋于稳定,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系统“他的情况正在转好,昏睡也是好事,  这是身体机智在强制他休息,  恢复体力。”

    阮青梅看令荀苍白的脸色,  用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可怜的二狗子,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被功体反噬呢,难道凡人不能修炼九重天的心法?”

    “也不对,  我当初零基础自学,不是也好好的?”

    系统“他心神大恸,急火攻心,  才一下乱了真气,  看来是那场火撩动了他的心病?”

    阮青梅手上一顿,  收回手帕。

    她当然也看出来了,  二狗子心里藏了事,这事多半和他的身世有关。

    只是他不愿意说,她也就没问。

    当初令荀只说要出门,  从没说过他来鸾都是要做什么,  在女主的印象中,  令荀每年都“出门”——应该就是来鸾都城,而且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

    小时候女主也问过他干什么去,他是怎么回答的?

    “青梅妹妹,哥哥要去给一个很重要的人报平安,回来再和你玩。”

    “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女孩子趴在草地上逗蛐蛐,抬起头,少年的笑容和午后的阳光融为一体。

    阮青梅从记忆里捞了半天,就只捞出这两句话。

    报平安,和谁?从昨天到现在,他们只分开过一个上午,不曾听二狗子提起任何人,他倒是去过一趟花市,可没有买花回来,也没说见过谁。

    阮青梅捶了捶头,觉得这件事超出了她的认知。

    主要,二狗子的身世本就充满了谜团,只不过他作为nc,没有人去深究罢了。

    令荀不是杏花村的人,和韩夫人也没有血缘关系,是韩老太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十年前,他醒来后,说了自己的名字、年龄,再多的绝口不谈。

    不是不记得,是他不想说。

    村人一开始只当是孩子受了惊吓,以为过些日子就好了,再说,若是附近有人家丢了孩子,肯定要找的。可是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从附近的村子到镇子,再到鸢城,没有听说有人家丢孩子。

    十岁的令荀已经认识很多字,甚至能教比他大的孩子识字,他行为举止斯文,待人接物得体,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养出来的。半年后,村长又找他一次,问他想起家来了没有,令荀表示,想不起来了,还说他很喜欢这里,愿意留在这里。

    ——他不想回家。

    杏花村民风淳朴,令荀又是这样一个聪慧懂事的孩子,韩夫人与他很是投缘,见少年也想留下,韩夫人便想干脆认个干亲。

    韩夫人是有女儿的,只不过嫁的远,顾不上家里。韩夫人那时候周岁不满五十,按着村长的意思,是让令荀拜个“干娘”,以后母子相称。

    但是十岁的令荀对于“母亲”这个称谓似有些抵触,加上他年纪和韩夫人的外孙差不多,韩夫人就让他唤“婆婆”好了,也免得以后女儿回娘家来,莫名多个跟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弟弟”。

    杏花村十年,令荀对身世只字不提,众人只当他不记得,可是既然不记得,又何来每年远行探望“故人”?

    他甚至还能召唤剑灵。

    连祈云琉这样的宗师都没有剑灵。

    附灵之剑,若不是铸剑时有人心甘情愿殉剑,就是铸剑的材料非同一般,得天地精华自修成灵,这种灵轻易不会臣服于人。

    不管青冥剑是哪一种,都说明二狗子身份不一般。

    阮青梅叹道“小游,你不是说二狗子就是普通的nc吗?”

    现在看来,他一点也不普通啊?

    她只想找个顺眼的路人苟一个简单的恋爱结局而已,怎么会这么麻烦呢?

    想到二狗子可能有背景,阮青梅心里又担忧起来“男人有权有钱就变坏,万一二狗子是什么不得了的身份……他不会负我吧?”

    系统“亲呐你想多啦,按现在的好感度,这不叫‘负心’。”

    “那叫什么?”

    “嗯,最多叫‘绝交’。”

    一个“割袍断义”就够用了,“负心”什么的谴责太过了,就纯纯的好朋友嘛。

    阮青梅!

    系统“要不然,还有一个办法。你现在回心转意,把荷包要回来,去找祈云琉拜师,大概率还能重启师尊路线。”

    “……深更半夜,别说鬼话。”

    阮青梅抽了口冷气,一转身把令荀的手握得死紧,一扫之前的挑剔嘴脸,深情款款许下山盟海誓——

    “二狗哥哥,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青梅都不会离开你哒。”

    ——只要你不变狗,咱就一条路(线)走到黑了。

    床上的青年眉心若有似无地动了动,很快又陷入沉沉的睡眠。

    翌日,阮青梅醒来,惊觉自己居然和衣躺在了床上。她不是在照顾二狗子吗,怎么自己躺下睡着了……二狗子!

    阮青梅想起昨夜之事,顿时睡意全无,一跃而起。忽地,房门由外推开,本该躺着休息的二狗子端着一碗热汤面进屋,见她醒了,并不意外。

    “外面这么吵,我猜你也该醒了。”他说。

    令荀将碗放下,推开窗子,闹市喧嚣入耳。

    “你怎么起来啦?”阮青梅挽着令荀胳膊,强迫他坐下,“你伤还没好,怎么乱走?”

    令荀失笑“我好了。”

    “不可能。”阮青梅没那么容易骗,百炼门的伤药也没有这么神。

    令荀欲言又止,半晌,他正色道“青梅,我这不是伤。”

    是禁制,是天道对他不喜的证明。

    “别瞎想,你这就是伤。”青梅说。

    令荀摇摇头,表情落寞“青梅,我……可能以后都无法和你一起修炼了。”

    “怎么会呢?”阮青梅耐心十足地道,“你先把伤养好,至于修炼的事,不能操之过急,再说了,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修炼还是你修炼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令荀哥哥和青梅在一起。”

    令荀看向阮青梅,眼中有一丝痛苦挣扎“我会拖累你。”

    他终于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

    昨日走火入魔,他好不容易修炼出的功体和气海都受到重创,正如那百炼门弟子所言,这样的重伤,少说要休养十几年,十几年后,他修为早已荒废,除非剩下的两重禁止突然解开,否则他的修仙之路,是走到头了。

    阮青梅优秀,聪颖,有天赋,她应该拜入名师门下,接受最好的教导,吸收最好的资源,和昨日那些骄傲的仙门弟子一起,她应该站在他们之中,而不是自己这样没有前途、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的凡人身边。

    昨天之前,他尚能自欺欺人,尚能仗着一些小聪明,用自己唬人的修为自我安慰,如今他走火入魔,自食恶果,再也没法陪她走这条路……连短短的一程也走不了了。

    令荀苦涩地笑了笑“青梅得一个人修炼了,二狗哥哥陪不了你了。”

    “胡说,我不。”阮青梅利落地拒绝。

    “青梅,别任性……”

    阮青梅目光坚韧,毫不退让“不过是一点修为,有什么了不起,二狗哥哥以前不修行,也能和青梅在一起,以后也是一样的,没什么大不了。”

    ——她要攻略的二狗子本来就是个村民,什么修为不重要。

    她又道“二狗哥哥要做凡人,青梅就陪你做凡人。我们一起回杏花村,种地又不需要仙术。”古往今来,劳动人民可不兴魔法种田那套,粮食都是脚踏实地劳作出来的。

    ——她修仙本来就是为了报仇和打架,又不是为了飞升。九重天她早就去过了,也就那样。

    阮青梅目光如炬“反正,二狗哥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决赛圈,当然跟着前任王者走啊!自己乱跑,不怕被爆头吗?

    “二狗哥哥,你放宽心,好好养伤,别的都不重要,只有你是最重要的。”

    ——这是乙女游戏,恋爱线be了,直接gg,所以忍你也得给我忍下来二狗子听到没有!

    休想逃!

    ……

    中午时分,阮青梅和被说服的令荀来到了云里馆之外。

    令荀犹处在阮青梅那热烈的情绪之中,只盲目地由阮青梅拉着走,等到了云里馆门外,才惊觉他们已然成了许多修士的焦点。

    青冥一直藏身于他识海之中,此刻也劝说道“主上,患难见真情,阮姑娘对主上一片痴心,主上更不可自暴自弃。便是为了青梅姑娘,也该去找那百里宗师试一试。”

    青冥从前还觉得阮青梅没有定性,如今亲眼见她对主上炽热的情感,才知道自己错了。

    啊,多么至情至性的女子!

    令荀心中也是复杂,阮青梅刚才给她的震撼太过强烈,让他被那场大火所带来的波动都不知不觉淡去许多。

    他一直以为阮青梅是没长大的孩子,对他也只是妹妹对兄长的依赖之情,可她为了他居然甘愿放弃仙途,做个凡人。

    少女的爱意如烈火一般,几乎将心捧给他看,他无法再忽视这份感情。她注视他的眼神,像是哪怕他身后是悬崖,她也要与他一通粉身碎骨一般。

    那样的决绝,让他数度破败的心房似乎又重拾跃动的活力,同时也深受震撼。

    她何时对他有了这样的感情?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未有人这样坚定地选择他;

    他生来便连至亲都弃如敝履,视做污点,甚至要治他于死地……这样的他,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样的感情?

    令荀好不容易才从那份悸动中稳下心神,手掌数度握紧,松开,又握紧。

    “你说得对,”令荀道,“青梅有这样的决心,我若连搏一搏的勇气都没有,岂不是懦夫。”

    那就配不上、也对不起她的这份坚持。

    青冥见令荀振作起来,大喜过望“主上能振作起来再好不过,莫要担心,如今最难的只有那两重禁制,不,是一重,只要再解开一重,便能为主上的灵根打开更大的生长空间。届时无须外力相助,功体便可自愈,气海自然恢复。”

    “主上的其他两重禁止,也是在阴差阳错之下解开,可见主上恢复全部功体乃是天命所在,想来,前方自有机缘,主上万不可灰心丧气,错失良机!”

    阮青梅站在云里馆前,心中复杂并不必令荀少。

    在龙傲天路线,她便是在进入这所会馆的第二日,亲眼目睹了库房失火,解药被烧,她则死在这个离解药最近的地方。

    不过那是第二次来鸾都的时候,比这晚上好几年,想来那味救她命的药材大概还未入库吧。

    今日有宗师讲学,云里馆门口十分热闹,若不是鸾都王室有令,非特殊情况市区不得御剑惊吓百姓,这会儿天上也一样热闹。

    阮青梅来到门口,向接应的弟子打听“这位师兄,请问百炼门的百里宗师是在此内义诊吗?”

    那弟子打量了他二人一番,问道“二位是哪一宗的弟子,可有请柬?”

    咦?还要请柬吗?

    昨日那位樊姓弟子并未说过。

    阮青梅道“这位师兄,我们不是来听讲学,我们是慕名来求诊的,请问在哪里排队?”

    义诊要什么请帖?在阮青梅以为的“义诊”,就是大夫免费来坐堂,宗师义诊,那大概就相当于医院的专家号,应该有很多人来排队才是,怎么没看见队伍呢。

    那弟子却皱眉道“百里宗师是当世唯一的金丹境大宗师,义诊这种事当然是百炼宗的弟子服其劳,你们要是没有请帖就让一让,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阮青梅皱眉“可是我朋友伤得很重,只有百里宗师才医得了。”

    阮青梅补充道“是百炼门的一位樊师兄介绍我们来的,还请通融一下吧。”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接引弟子脸色顿时黑成锅底。

    “樊节?又是他!”

    “我知道了,你们是散修吧?”那弟子没好气地道,“你们这些散修我见多了,不知道哪里得了些邪术就敢乱修一气,伤了根基才知道厉害。既然没那等天赋,就该知足认命,老老实实做个凡人,还敢来劳烦我百里师叔救治,真是穷折腾。”

    “生死有命,别人不欠你们,快走快走,没请帖不许进!”

    “这个樊节,入了百炼宗,还改不了那江湖郎中的臭毛病,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回捡,这会儿都第五个了……”

    樊节?

    阮青梅本欲发火,脑内却被这个名字勾起一些过往。

    她那次在云里馆濒死,痛苦不已,连龙轻野都放弃了,只有一位樊丹师坚持为她施针救治,缓解了她的痛苦,让她最后得以恢复了些力气,虽然最终没能回天,但是她记得,那位樊丹师医术非常高明,且地位尊崇,云里馆有一半的丹修是他的门生。

    阮青梅努力回忆那位丹师的模样,只记得是一头白发,应该是一位老者,样貌着实记不清了。

    这位古道热肠的百炼门弟子也姓樊,应该是巧合吧。

    说话间,从馆所内部出来一人,见到阮青梅二人,眼睛一亮,边挥手边跑过来,道“是你们,你们真的来啦!”

    阮青梅望去,见正是昨夜里给他们疗伤药的百炼门弟子,只不过他的模样和昨日有些“不同”。

    “你是……樊师兄?”阮青梅诧异,“你这头发怎么一夜之间,就这样了?”

    眼前的百炼门弟子依旧青春俊朗,只是却顶着一头如雪白发,叫阮青梅不敢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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