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营销号会炒作这个吗?”中岛敦半信半疑, 不过很快他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吃完雪糕的少女开始打喷嚏,很显然被夏日的河水泡过再折腾一遭总是会不舒服的。
“虽说这是夏日, 但一定要闹着吃冰的头不会痛吗?会感冒的吧。”他无奈地偏头看着她, 蹲下身来, “起来吧?还有一段路就到了。”
“你要带我去警察局吗?”馆内鸣子抬起头来, 双眼清澈,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澹然的眼神中空荡的感情如淳朴的白纸, 让中岛敦一时间竟生出了自己像捕捉猎物的猎人的错觉,心下恍惚地生出不忍来。
“我的意思是……”唇边要说出话语不自觉软化。
等等、也不是吧?送去警察局才是正常的流程吧?不要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搞得我送她去警察局好像在犯罪一样啊。
不行, 不能被这个狡猾的未成年蒙混过关。
短瞬的犹豫后, 他反应过来,表情一瞬转为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耐心地出声:“金船同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但是我还是需要带你去警察局报备, 并联系你的学校和家人,以防你以后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抱憾终身。”
馆内鸣子把冰淇淋的纸壳放到可回收的分类垃圾桶里,点点头, “我给你展示一下。”
“什么?”他没太听明白。
她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 指着青年的眉心:“来吧,永恒的月亮, 来吧, 不疲的寂夜。尖叫的暗鸦与寂静涌动的潮声, 追随我、纪念我、独断我——”
这段来自《偶像》里,金船香知子成为偶像后发布的单曲《蓝莓cyberia》的前奏念白,被这样错乱地念出来,不免是一种提前情报放送。
在原著里每当念出这段念白的时候台下都是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现下等待她的只有经过路人惊恐诧异的目光和中岛敦的社死环节。
成为她第一个听众的中岛敦面无表情地抱臂看着她,看上去只当她在犯中二病。
明明只认识几十分钟而已,他却觉得自己对于眼前少女的忍耐度已经达到了某个不可思议的高度点,以至于站在人来人往的初夏街头,看着她指着自己的脸念出中二病台词,都冷静得像在看没有温度的试验品。
“一定得这样吗。”他道。
她手指并拢,缓慢地握拳,又缓慢地张开,“——真相。”
随着她掌心最后张开的一瞬间,中岛敦从狭小的指缝里看到了金船香知子的全部记忆。
从一颗小小的菠萝星球的菠萝开始,到第四次求死失败遇到眼前的自己。
“芥川助理!!”
芥川龙之介从罕见的恍然里回神,恢复肃静冷峻的样子,看向坐在对面的朝村编辑。
芥川银坐在他的旁边喂小鸡,时不时抬起头来担忧地看着他,又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不安地逃避开视线。
“听说您昨天一整天都在外地?”朝村委婉地道,不太好直接说出来眼前素来以冷静自持的助理跑了一天周遭的神社这件事,“我今天来是想要问您关于……老师追悼会的事情。”
“老师她已经安排了关于‘平坂映之介’死后的相关事宜,就按照那样去办。”冷峻的助理如此道,看来不打算提起其他的事情。
尝试揣测他想法的编辑不禁怀疑眼前的青年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如果说是冷情的话他展现出来的疲倦和隐约的伤感又不像是完全没有反应,但对于“平坂映之介”这一身份故去与讣告的发布他又好像完全不在乎。
明明是作家的助理,却根本不在乎老师的笔名什么的,听起来不是太过于奇怪了吗?
不过……这样也好。
朝村编辑缓了缓,语气温和:“当然,一切遵循老师身前的遗愿和您的安排,平坂老师的追悼会我会按照定好的规格去运作,社长那边的意思是…想让我来问一问……老师是否还有其他的遗作需要整理发表,以及,关于‘住住序晚’身份的事情……”
“我并不知道她还有什么遗稿,就算有的话想必我也没有办法发现,后续找到的话我会再跟您联系,至于‘住住序晚’的身份就暂且搁置吧,如果长森赏最后颁给了他的话我会代为领奖。”
青年道:
“那些闹剧在追悼会之前就随意外界如何言论,这边不公开发表任何的肯定或否定信息就行,眼下还是着眼于追悼会的进行……”
他顿了顿,“还有事的话,就等老师回来再说。”
“欸?”朝村编辑:“老师回来是指……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您的意思是——”
“或许老师还有死而复生的可能性,”芥川龙之介冷静地道。
芥川银抬头看了一眼哥哥,又低下头去喂小鸡。
朝村编辑面上带笑,心想果然是病入膏肓了,人总是这样的,表面上看起来完全不伤心跟没事人一样,实际上还不是说到关键的地方就开始记忆错乱精神失常。
芥川助理当馆内老师这么长时间的助理都冷静得不可思议,人一离去就像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一样。
这样想着,朝村编辑也没再发出质疑的疑问,反而配合地顺着他的意思道:“没错的,虽然平坂老师故去了,但是馆内老师却是永存于人间的,以老师的福分一定能够化险为夷,回到我们的身边来的。”
就是不知道回来的是幽灵还是小鸡了。
内心想法短瞬刻薄了那么一瞬,朝村编辑轻咳两声,掩盖内心情不自禁的压抑感,说实话他自己也在反省,是不是与这位神经病作家共事了这么多年,自己也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呢?
“那么平坂老师故去后……关于他身份的……”他试探地问话。
芥川龙之介:“老师没有说过这个问题——”
编辑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喜悦,似乎已经窥见到了之后缓慢地揭露身份带来的社会热度和可以运作的部分。
但很快,这位如冰块一般的助理的话又从头到尾地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芥川龙之介:“所以还是等到老师回来以后再议。”
“……啊……这样啊,哈哈……”编辑麻木地凭着本能地话术回答着。
所以说为什么啊!来一次就算了,来两次你是认真的吗?这种事情如果你不想暴露死去的馆内鸣子的真实身份的话大可以跟我直说,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话术啊!
这样绕着弯子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是会更有效率吗?除了增添一些艺术效果以外真的没有办法让我信服其间的真实性啊,你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吗芥川助理?
男人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顺着小鸡的“哔哔”声看向旁边的芥川银,带着些求助的意味。
她和前天悲哀却缜密独断的样子完全不同,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位天真可爱的温柔花店老板,养着一只可爱的小鸡,坐在严厉的哥哥旁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时不时低声念着“哎呀馆内哔哔老师这个不可以咬得”、“不要贪心哦,这种饲料可是只能够吃一点点的型号”之类的话。
……
你也是啊!!前天不还是一副“哥哥精神不行了那么老师的事情就由我来负责”冷酷可靠的样子吗?现在怎么完全就失去话语权了啊你!你夺权的勇气和阴沉的气质呢?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吧你!你也有双重人格吗?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样的场合里喂小鸡啊!
真是的,这一切不是你们兄妹联合馆内鸣子搞出的恶作剧吗?
笔名死亡什么的完全漠不关心的样子,一谈到馆内鸣子相关就像什么不知名的精神疾病发作了一样是搞什么啊!
朝村编辑无奈地捂着额头,良久,只憋出了一句“那么我就先告退了”这种拖延战线的答话。
临走带上门之前,顺着最后一道门缝看向坐在沙发上给小鸡织毛衣的哥哥和给小鸡喂饲料的妹妹,他突然觉得《死梦》写得真好,给人带来的震撼力最强劲的果然还是死亡本身。
猛然灌输的信息量就像被爆炸的椰子砸中一样,中岛敦回过神来时,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自己正躺在一片菠萝地里,旁边是有刺的锯齿状叶缘,扎人地隔着衣物戳着皮肤,他头疼地坐起来,准备起身,正对上蹲在旁边看着他的馆内鸣子的双眸。
“……”
他又重新躺下。
少女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不开心吗?中岛君。”
“我饿了,中岛君。”
“……”
已经疲惫于纠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中岛敦闭上眼睛装死。
馆内鸣子双手推动他的身体:“我饿了,敦。”
见他还是没反应,馆内鸣子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敦,我饿了。”
中岛敦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把她推开:“请问我们很熟吗?”
馆内鸣子顺从的跟着他推搡的力道仰头倒在菠萝地里。
“……喂,”青年看她丝毫没有闪躲的便后仰的样子,想到身后全部都是刺的坚硬菠萝,语气也不自觉地沾上慌张来,“金船……喂……”
他踉跄地爬起来,身边带刺的菠萝叶和莲花座般的菠萝刺扎得他生疼,不过他也没工夫顾虑这些,拨开冗沉繁琐的叶片,看到睁着眼睛仰望夜空的少女,他问道:“你不知道稍微地……躲开一下吗?痛不痛?有没有伤到哪里。”
馆内鸣子猛地坐起来,抓住他的手,速度快得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一阵菠萝的清香扑面而来。
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菠萝划伤的,她低声道:“你听到了吗?”
“什么?”中岛敦也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带了些紧张的情绪。
“我肚子叫的声音。”
“……”
短瞬的沉默,不知是不是青年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再次抬眸,他冷酷地否决:“没听见。”
“可是你应该看到了吧?”馆内鸣子不厌其烦地凑上来,在肚子饿面前她对任何能够给自己提供食物的对象态度都很好,“我的母星。”
“没有,”中岛敦转过头去,敷衍地回复,“您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不应该啊……”馆内鸣子自我怀疑地歪头,黑白的水手服都被田地里的泥土染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我的指令不会出错的,你已经跟我缔结了契约,要一直看着我求死八次最后祝福我真诚地获得死亡的。”
她上前两步,抓住青年的耳朵,“求求你,我是偶像美少女,我以后演出赚的钱全都给你,求求你,我还会写东西,稿费也都报答给你,给我点东西吃吧。”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容,他微微怔愣,耳廓猛地红了,随即猛地后撤,“喂、别这样……保持距离,在做什么呢……太失礼了!”
“我只是饿了,”看着他抗拒的面容,馆内鸣子最终缓慢地收回手,突然声音很轻地低着头,看上去很不知所措地揪着自己的衣襟,“敦,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很饿。”
“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冰淇淋,我以前……家里的人不让我吃除了家里以外的东西,我只是想跟着你……”
“没有敦我会饿死的。”她真诚地道。
【罪恶啊,
为何你是
满足感拼凑而成的?
就算是
知道了即将到来的痛苦,
也会有自以为是
想要填补伤口的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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