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小素萼于睡梦中悠悠转醒。

    一睁眼,正瞧见母亲坐在她旁边温柔的看着她,她抿嘴一笑甜甜的喊了句:“阿娘。”

    郑慈心抚着她侧脸笑道:“睡了这么久,可算是醒来了。”

    小素萼从床上坐起来,环顾房间道:“黄朱朱呢?”

    郑慈心哼声道:“果然是长大了,一醒来就竟然就去找别人。”

    房间内响起丫鬟们的低笑声,小素萼被她说的有些羞涩,只是撅起嘴巴对丫头们喊道:“不准笑,小心我罚你们月俸。”

    郑慈心好笑道:“果然还是以前那般泼辣。”

    见小素萼一竖眉,也知道不能再笑她了,便答她刚开始的那个问题道:“他被你父亲叫走了。”

    这个他自然是黄朱朱,小素萼疑惑看着郑慈心道:“阿爹喊他过去干什么?”

    郑慈心正拿过丫鬟送上来的衣裳给她穿上,一面穿一面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想必是聊聊你的事罢。”

    却不知道这句话又让小丫头不高兴了,气愤愤的道:“这个黄朱朱,出去也不知道告诉我一声。”

    “还有阿爹,回来都不知道先看看我,竟然先去找黄朱朱。”

    郑慈心连忙捂住她嘴巴不悦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没规矩了,你父亲你也敢指责了。”

    看她不开心,又继续解释道:“你父亲下午来看过你了,只是你正睡觉不忍打扰你,后面知道那孩子和你相熟就让人把那孩子叫去了。”

    郑慈心猜测道:“想来应该也是想问问那孩子的意见,他无依无靠的,又对你又救命之恩,我们家是不怕养着他的。”

    小素萼这才开心了一点,坐在床边穿好柔软的缎面绣鞋,前头还有两个小小的金粉绣球,她好玩似的坐在床边抖着双脚看那绣球颤动。

    郑慈心早就坐到了梳妆镜前,找出梳篦朝着玩的不亦乐乎的小素萼道:“玉娘快过来,阿娘给你重新扎个头发,等下咱们还要去吃饭呢。”

    小素萼乖乖站起走过去立在郑慈心面前,郑慈心把她翻了个面,拿出梳子在她背后轻梳这头发。

    这一边的母女,自然温情脉脉,另一边吴家的另一处客房里,却是气氛低沉,满室寂静。

    黄朱朱坐在上首处的椅子上,他浅浅喝了一口茶放到桌案上,茶杯在桌子上落下轻微一声,算是打破了原来的平静。

    站在他下方的是他曾经的臣子,从前梁帝亲封的中书舍人,初见时的意气风发早不复存在,站在黄朱朱面前的是一个低着头的芝麻小官。

    只是林参清仍是臣,但黄朱朱不是李珩,他再也不是他的君。

    他早已从林参清口中得知,梁帝驾崩后,太子李珩因病“暴毙而亡”,张元妃悲痛之下焚宫自杀追溯二人而去。

    先帝再无子嗣,亦无兄弟亲王继承大统,大将军担心民心动乱,家国不安,已于一月前应百官所求在西京“被迫无奈”登基为帝。

    国号改为裕,年号改为顺平,前朝旧臣个个摇身一变为新朝之臣,原来不知从什么是时候起,崔固早已和其他文臣武将暗中勾结。

    所以他这个前朝君该怎么能得到新朝臣的衷心呢?

    林参清抬起头开口称呼他道:“太子殿下。”

    黄朱朱轻笑,起身从凳子上站起来道:“林大人,现如今早已没有了什么太子了。”

    林参清复跪下叩头恭敬道:“臣只认大梁的皇帝为君主,太子殿下是大梁皇帝的儿子,就是臣的太子殿下。”

    黄朱朱走到他身边,伸手扶起了他,眼睛也在不动声色的将他仔细打量。

    林参清目色清明,神情诚恳,黄朱朱知道他还与当年初见忠心无二,父皇果然没看走眼,他当真是个忠心之臣。

    黄朱朱心下思量,他将心中积存已久的疑惑道出:“莫非林大人贬官,是父皇有意而为?”

    林参清点点头,仍恭敬道:“殿下聪慧,陛下知晓逆贼狼子野心终有一日必起兵造反,但苦于无计可以抗衡,便特意对外厌恶臣将臣贬黜以保留帝党实力。”

    话已到此,转身向东边俯身一拜感叹道:“没想到,陛下一语成谶。”

    黄朱朱听此话,才知一切竟然都是梁帝的安排,他复问道:“帝党除你之外还有何人?”

    林参清如实答道:“另有朝中官员十余人,臣稍后就将名单写下请殿下查看。”

    黄朱朱点点头,他走到堂中忽的又转头问道:“这十余人里如你一般能全身托付的又有多少。”

    林参清哑然,其一是感动李珩的信任,其二是感知肩上责任重大。

    他沉默良久,如实答道:“陛下说只一人。”

    “即镇北侯陈赣。”

    镇北侯陈赣,黄朱朱匆匆走到原先的椅子前坐下,他端起茶却没有饮,望着淡黄茶水他沉声道:“可他与崔固交好。”

    林参清答:“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得崔固信任,殿下复国才有望。”

    黄朱朱捏了捏额心,这样老成的动作落在他的身上却丝毫未见变扭,只是让人觉得更显稳重。

    他抬起头,眼中平静道:“既如此,便即刻修书一封送到陈赣手上。”

    林参清应下,即刻就到桌案前磨墨落笔,不多久黄朱朱手中拿着的除了要送到西京的书信外还有一张写有帝党成员的名单。

    他一目十行,将众人名字牢记在心后便将名单点火焚烧。

    他看着纸张在铜盆中燃烧殆尽,眼中焰光闪现,他知道从今日起他又要摒弃黄朱朱这个短暂的普通身份,重新做回他的太子李珩。

    却是前朝的太子。

    复仇,复国,那样沉重的事自此以后他要自己扛起。

    一年后。

    寒冬晨起,小素萼听着着窗外雪压树枝的簌簌而落之声,终于忍不住从翻了个身裹着被窝坐起来。

    房内烧着暖炉,热热的烘出一股子暖香。

    她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嬷嬷周氏听着动静连忙端着东西进来。

    她是小素萼的奶娘,早在林参清一家离京前奔赴姑臧县打理林宅的系相关事宜,如今已经一年有余,林家人一到姑臧县便能住进收拾好的宅子她属实功不可没。

    此刻她只笑着道:“好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小素萼把伸出手让她给自己穿着衣服,她道:“昨日黄朱朱说下了雪便带我去堆雪狮子。”

    “今日我可听着外面好大的落雪声了。”

    周嬷嬷手上给她穿衣服的动作不变,嘴上却讶异道:“那可真不巧,奴婢估摸着今日怕是不成了。”

    看着小素萼朝她投来疑惑的眼光,周嬷嬷便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听说有位客人远道而来,此刻老爷正在和对方在书房论事,并且早早叫了瑞文少爷作陪。”

    瑞文即黄朱朱,小素萼是在他和父亲第一次见面的宴席上知道这个名字的,他姓陈名瑞文,朱朱是小名,和她的“林子”一样“黄朱朱”也是他行走江湖的化名。

    黄朱朱是这么和她说的,当然她也信了。

    一听见黄朱朱不能来了,她忍不住苦着脸催促着周嬷嬷道:“嬷嬷,你快点,我还是想去看看。”

    周嬷嬷知道阻止不了她,一边笑着一边手上加快了速度,服侍她洗刷完梳好丱发,还没等周嬷嬷簪好所有珠花便一股脑的朝外面跑去了。

    今日她外面穿了一件金粉飞蝶戏花纹的兔裘披风,披风及脚踝,脖颈处一圈雪白兔绒,更加显得活泼灵动,自然可爱。

    外面果然下了好大一场雪,幸而一路阶石都有下人清扫,她裹紧披风很快就辗转到了父亲书房之中。

    门外守着小厮,一看见她过来竟然就挡住她不准她进去,并说了这是林参清下的命令,小素萼生气道:“我也不行吗?”

    小厮们义正言辞的点头道:“老爷知道小姐会来,特意吩咐了奴才不准放小姐进去。”

    她虽然生气,可也知道分寸,嘴巴一撇就郁闷的蹲到了门口坐下。

    小厮哪里敢让她在外面受冻,连忙苦着脸蹲下来道:“小姐,您要不先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您在这里冻着了奴才可要挨骂的。”

    小素萼颇为义气的摆摆手道:“不妨事,不怪你们,我再等一会儿他们。”

    小厮见劝不动她,只能先脱下自己的帽子让她垫在身下坐着,免得寒气入体冻坏了小主子的金贵身子。

    小素萼无聊拾了根树枝在雪地里面默写学过的的诗,正写一句:“谁知寒雨里,也作小春花。”

    这是黄朱朱教给她的一句诗,他说冬赏寒梅春赏海棠,都是耐寒凌霜开放的花朵,常比喻心性坚韧之人。

    只是因海棠娇艳妖娆,故不如梅花受文人雅士推崇喜爱。

    当时她听至此,当即起身道:“做人就当轰轰烈烈的活着,做女子娇艳一些又有何不可,那群酸儒书生只知道用自己的喜好要求别人。”

    “我就要喜欢这样美丽的花朵,到时候我要在院子里也要种上几棵海棠树。”

    那天,她说完后看见明亮窗案下黄朱朱清雅一笑,他虽年少可却是难得美仪姿,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隐约可见日后容貌清俊。

    他说:“好,等到时候我就陪你在院中一起种几株海棠花。”

    那时她年幼,只知道瞧见他开心她也会不由自主的开心,知晓他赞同她,于是心里愈发有底气,坚定自己喜欢海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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