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道中的声音继续着:“重复:588911,-1207298,重复:588911, -1207298,收到坐标请回答!”
“滋滋滋——沙沙沙——收到坐标请回答!”
通讯员一身都被汗打湿了, 呼喊到破音:“我们听得到!听得到!!”
然而对面继续重复:“这里是帝国, 收到请回答!”
任凭通讯员怎么呼喊,怎么应答, 对面都没有反应。或许是信号受到了干扰, 或许是哪里出了故障,又或许是深渊躁动导致磁场又一次混乱……他们并没有建立起“通讯”, 只是“接受”到了帝国的信息。
通讯员的手都在抖:“别、别挂断,求求你别挂断……!我我我听得到你!我听得到!”
对面语气未变,重复:“最后一次播报坐标:588911,-1207298, 任何幸存者可前往该坐标……哗啦哗啦……帝国与你们同在!我是通讯员0293……哗哗哗沙沙沙……第一次呼叫即将结束, 坐标已播报, 下一次呼叫时间为:244年2月15日。”
“第一次呼叫结束,第一次呼叫结束。”
频道内重归死寂。通讯员猛地抬头看日历:2月1日。
帝国并没有放弃,下一次呼叫在半个月之后。
他几乎脱力, 瘫软在椅背上, 良久之后拿起了通讯器:“这里是‘回声’计划9号通讯员, 请求接通总部。”
……
第二天, 时渊一大早就去了研究中心。
他刚到关教授的办公室,就注意到了氛围不同。走廊空荡荡, 平时走来走去的白衣研究员不见了, 关教授更是没了踪影。
他在办公室坐了很久, 打理了很久尾巴, 都没见到一个人。
他困惑极了。
就这样等到快中午,办公室门“砰!”地被推开了。关教授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时渊的肩膀死命晃:“时渊!!!!”
时渊:?!
他被关教授晃得晕头转向,那双手像是铁钳,怎么都挣脱不了。
等关教授冷静一点,时渊的尾巴尖都蜷起来了,弱弱问:“教授,发生什么事情了……”
关教授:“回声!”
时渊:“嗯?”
“‘回声’计划!”关教授的眼睛亮到吓人,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我们收到帝国的讯息了!”
五分钟后,时渊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昨天深夜,在“回声”的特殊频道中,他们收到了帝国的讯息,并且拿到了一个坐标。尽管这通讯是单向的,帝国并没有听到联盟的呼喊,但这已经是奇迹了。
是个让人热泪盈眶的奇迹。
他们并不是孤岛,向世界孤注一掷的那一枚石子,终究溅起涟漪。
“通讯员一直在尝试呼叫帝国,但没有得到回应,可能是通讯还有问题——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我们那么久都没得到回应。”关教授激动地搓手,“不过没关系,现在,帝国发现了这个频道。下一次呼叫在半个月后,我们争取那时候联系上他们。”
时渊也很惊喜:“可以做到么?”
“我不研究这方面,实在不懂,负责通讯的是罗教授。”关教授满脸笑容,“罗教授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只要我们弄清楚了问题所在,总能被解决的。”
又有脚步声传来,这回是军靴的声音。
时渊可太熟悉这脚步了,扭头一看,陆听寒就站在门口。
时渊:“哇!”
他一个飞扑过去,而陆听寒熟练地张开手,结结实实兜住了他。
关教授:“……”
——每次见到这两人黏在一块儿,关教授的表情总是很微妙。
今天也不例外。
虽然他的微妙,已经从“卧槽陆上将你竟然搞了深渊”变成了宛如“自己的乖孙子被拱了”的痛心疾首。
关教授猛地咳嗽几声:“讲正事讲正事!不要在我神圣的办公室秀恋爱!”
时渊抱着他的人类,选择性没听见。而陆听寒神色不动,同样揽着时渊说:“教授,坐标已经确认了。”
关教授一顿:“在哪里?”
“基本能确定,那个坐标是帝国首都——尔顿。”陆听寒说,“从记录来看,尔顿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地下结构。它离我们相当远,情况不明,所以为‘深潜’挑选城市时,没有考虑它。但,如果尔顿还有人居住,那就是另外一个概念了,至少能保证它的地下结构还有相当完好的部分,也有幸存者能提供情报,进行接应。”
“是的,是的。”关教授又不禁搓手,“真是太好了。罗教授那边有新消息吗?”
陆听寒:“暂时没有。他叫了所有能来的人,正在排查问题。”他摸了摸怀中时渊的脑袋,“即使做最坏的打算:我们短时间无法建立通讯,至少,帝国也知道了有幸存者存在。”
联盟的“回声”计划研究出了抗深渊干扰的频道。
而帝国发现了这个频道,并开始广播——频道当然不会凭空生成,所以他们肯定明白,在世界的某一处,有人正呼唤他们。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整个研究中心和通讯中心忙了个底朝天,所有人都小跑着,拿着资料奔走在楼层和建筑间,所有人振奋无比,笑容怎么都抹不去。
三天之后联盟公开了那一段录音。
城市沸腾,街头巷尾都是尖叫和欢呼,人们相拥而泣。
这消息胜过世间最好的强心剂,时渊很久没见过这么生机勃勃的城市了,分配处的客人们都不再抱怨寒酸的饭菜,吃的一个比一个香。
陆听寒更加忙了。
不是专注指挥、不回家的那种忙,而是研究资料的那种忙。他经常一回家就泡在书房,副官搬了厚厚的书籍来,终端上是无数论文、记录和研究,全都是关于帝国的。
陆听寒从未亲身接触过帝国,即便军校教授过历史,即使他能告诉时渊,联盟与帝国间发生的一场场战事,说得上帝国的种种特点……对于一个指挥官来说,这依旧是远远不够的。
那是太遥远太陌生的时代,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陆听寒待在书房,时渊也过去陪他。
灯光明亮,两人肩并肩坐着。陆听寒研究帝国的资料,时渊继续看程游文的剧本《触不可及》,屋内很安静,唯有翻书页的摩擦声。
时渊做不到陆听寒那么专心,看一会儿剧本看一会儿其他书,就开始打理自己的尾巴,然后又探头过去,在陆听寒身边凑热闹。
陆听寒每次都一边看资料,一边极为熟练地揉他的脑袋,听到手下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
而时渊看一会儿那资料就头晕了,又退回去玩尾巴。有时候他玩着玩着就睡着了,趴在桌上,或者枕在陆听寒的肩上,呼呼大睡。
睡得久了,他总会被陆听寒抱起来,整只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等陆听寒忙完,轻手轻脚上了床,时渊总会精准地滚进他的怀中。
但这也有后遗症。比如副官就惊恐地发现,有几天,精力充沛永远不疲惫受了重伤都好得飞快的陆上将——
似乎、可能、好像,华丽丽地落枕了。
深渊之重,肩膀不可承受。
过了半个月,到了2月15日,无数人守在通讯设备前,等待帝国的第二次呼叫。
当天15:30分,频道中传来电流声。
“哗啦哗啦——帝国——滋滋——播报坐标:588911, -1207298,任何幸存者可前往该坐标。”
“沙沙——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小小的欢呼声在通讯中心炸开。
联盟的通讯员几乎在频道里呐喊了,可是,对面依旧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对方重复:“再次播报坐标……嘶啦嘶啦……如果有人听到了这个频道,请回答!”
一时之间,人们又高兴又焦急。
罗教授在房间里踱步,喃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干扰么,是基站有毛病吗,还是帝国那边的接收设备有问题……”细密的汗珠凝在他的鼻尖。
陆听寒也在现场,和罗教授讲:“冷静一定,帝国不会轻易放弃呼叫。我们掌握了坐标,”
“嗯,我明白的。”罗教授稍微镇静下来,扶着桌面,“我继续研究这个。”他看向陆听寒,“陆上将,我们最需要的仍然是时间,永远是时间。”
陆听寒颔首道:“倾力而为。”
电流声依旧:“……任何幸存者可前往该坐标……滋啦啦……我是通讯员0293,第二次呼叫即将结束,下一次呼叫时间为:244年3月1日。”
“哗哗哗——第二次呼叫结束,第二次呼叫结束。”
又是半个月之后。
大概,这是帝国固定的呼叫频率。
通讯结束了,人们纷纷离去。
临走前陆听寒叫住了关教授,说:“教授,模拟波长这方面不能放下。”
关教授一愣:“我确实没放弃,不过为什么?。”
陆听寒目光沉沉:“还是要做好一切打算。即使尔顿现在是安全的,帝国被逼到这个份上,局势想必也不好,恐怕与我们相近。我们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如果,我们能模拟出深渊波长,配合尔顿的地下结构,才是双保险。”
关教授看着他。
陆听寒:“也就是说,我们依旧进行‘深潜’计划。”
关教授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低声道:“……陆上将,我说过了,我几乎可以断言,我们不可能模拟出时渊的感染方式。时间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东西。”
“不,不是模仿时渊。”陆听寒说,“是去到其他深渊之底。”
关教授愣住了。
他说:“你我都明白,这是天方夜谭。我们做过太多次尝试了。”
“还有一个办法。”陆听寒说,“很少人提起,但虞轻眉教授在她的论文里讲过。”
关教授又愣了一会儿:“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实不相瞒我也想过……然后我打消念头了,没有试飞没有保护,很可能无法返航,那真的是自杀。”
陆听寒面沉如水:“‘远眺’已经失败,那艘飞船没用了。与其让它积灰,不如让它派上最后一点用处。在取得了帝国联系后,我认为值得一试。”
次日晚上,时渊刚在研究中心下班,就看到了陆听寒。
时渊:“哇!你怎么来啦!”
陆听寒说:“想带你去个地方。”
时渊跟他上车,到了二号军区。
二号军区中心有巨大的仓库,堆满了枪支弹药、各种军用补给。他们到了仓库地下,一大片极为宽阔的空间,巨大的隔离门之后……
是一艘护卫舰。
邬正青曾和时渊说过,在第一艘护卫舰试飞后,他和谭总工程师又改良了设计,监督宇航中心造出了三艘护卫舰。
一艘已经损毁,一艘带着探测器执行“远眺”计划,前往双旋星系寻找宜居星球,而最后一艘名为“探求者一号”,一直留在主城,等着运载受精卵和种子。
时隔多年,宇航中心和那些工程师都不在了,“探求者一号”依旧有着漂亮的银白色,机身庞大,精密复杂,乍一眼看去像雄鹰又像是利剑,每一寸曲线都是完美的。
能源核心,推进器,传感器,超光速部件……
它是联盟的杰作,是巅峰科技的凝聚点,也是一个老去的梦。
护卫舰比时渊想象的要漂亮、壮观得多。
时渊好奇地打量了很久,问陆听寒:“为什么要带我看这个?”
陆听寒没直接回答。
他说:“在考虑‘远眺’计划时,研究员和工程师进行了很多讨论。比如,如果定位了宜居星球,我们该怎么让护卫舰平安到达太空。”
他继续讲:“放和平年代,护卫舰离开这颗星球是轻而易举的。可我们不得不考虑深渊以及感染群对舰船的影响,谁也不想在起飞时撞见怪物。所以,这艘护卫舰被加装了很多部件。”
有些部件在舰船之外就看得到。
陆听寒指给时渊看。
时渊看到了污染监测器,净化器,针对感染生物的点防御,屏障发生器。在舰船内部,还有最新的作战电脑,导弹,各式空对空武器……可谓是用最高规格武装到了牙齿。
陆听寒说:“联盟花了数十年去研究,去改良,这些部件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护卫舰的性能,却是值得的。”
时渊:“原来如此。”
陆听寒抬头看那巨大的舰船:“最开始,我们真的只是为了让它抵达太空。不过,它可能有新的作用了。”
时渊:?
他弯起了尾巴。
陆听寒看着他,眉目英俊,眼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他说:“我们应该庆幸,那么多年从未放弃过‘回声’和‘远眺’。无数科学家的研究,无数战士用生命提供的数据,终归没有白费。在最后,在冥冥之中,它们都为‘深潜’铺好了道路。”
陆听寒笑了一下:“时渊,我们或许可以乘着舰船,去往深渊之底。”
“不是去太空,不是向上飞去‘远眺’,而是‘深潜’。它摆脱不了重力了,也看不到星光,但或许它能看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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