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暴雨洗刷了山林整整一夜。雨过天晴时, 一男一女两个弟子踩过天罡宗尚且冒着清新水汽的石阶,抱着灵材朝广场中央走去。
“我是真没想到。”庄晓月语气兴奋:“疾雪居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魔尊!”
怀青在她旁边说:“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庄晓月不禁回想起至今为止的种种不寻常的细节,果然很多都有迹可循。只恨自己没早些发现, 不然就可以让疾雪教自己剑法了!
五日前,载阳长老突然下令让弟子们下山避难,偏偏还不解释原因。她和弟子们躲在山脚的结界里,听见山上传来炸裂声, 冲上来一看,宗门内的建筑全被炸毁, 现场一片狼藉,而天际在这时忽然飞来一群神勇威武、看上去就牛逼爆了的魔将,宛如救世主般从天而降。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之时,疾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她正要让她快跑, 那十三个魔将居然一转身,朝她行礼直呼“尊上”。
天知道那个时候庄晓月的脑子经历了怎样的惊天霹雳。
而其他弟子,包括载阳长老在内,一大伙人也齐齐傻在原地。
……这些骚动暂且不提,庄晓月是后来听其他人说才知道,原来她错过了亲眼目睹一次巨变的机会。
那个什么桂风遥, 似乎生前就在天罡宗各处埋下了很多法器机关,预备要把他们全部炸成人渣。好在有魔将赶来搭建了结界,不然他们在山下也很难幸免。
而如今, 桂风遥已死。夏季过去, 初秋来临。百废待兴的天罡宗急需人手重建各类设施。他们这些弟子就被使唤来当苦力了。
走到广场,隔着老远就听见争执声。
当康说:“你放屁吧你,这木板明明应该放在这儿!”
另一个魔将说:“你才放屁的放屁, 这木板明显是放在我这里的!”
“放屁!”
“你放屁!”
“啊?你想打架?”
“尊上又不在,你当我怕你?!”
说着两个魔将扔下木板就互殴起来,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这种情况这几天发生过不下十次,怀青已经看腻了:“别管他们,我们把东西放下就走吧。”
庄晓月颇为赞同:“甚好……”
他们把灵材放到储物箱内,正要转身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怀青。”
转头,是玉弩。
她之前来的时候明明还作魔将形态,现在却化作了人形。
怀青在心里咂舌,往后躲了躲:“干嘛?”
玉弩一张脸涨得通红,手在身前绞来绞去,憋了半天才道:“我很担心你。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都、都快吓死我了。”
人家这么关心,怀青不好说太过分的话,吐吐舌头道:“那就谢谢你的关心了,我没事,好得很。”
之前他一看见她就会嫌弃地跑开,现在却会像这样回她的话。玉弩眼眶一热,爆哭出声。
庄晓月还在懵逼的时候,怀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跑。
“哎哎,等等啊,那是谁?你们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我长得这么美,有一两个缠人的追求者不是很正常吗?”怀青弯起眼睛冲她笑,摆明了是打哈哈。
庄晓月:“……”
但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他们回到弟子干活的地方接着搬东西,正好碰见陆鸣之和向晚晴过来了。
他这几天忙得跟陀螺转一样,会出现在这里实属稀奇。
庄晓月好奇地听,便听见他跟别的弟子吩咐:“师尊从前就喜欢清净,就把他的内丹埋在风陵谷的秘境里吧。能把他生前最爱的女子作伴,师尊应该不会怪我的。”
没错。伴随那阵炸毁天罡宗的动静的,还有天雷。
那道天雷不仅助疾雪突破了境界,也成功把玄紫真君劈成了人灰。留下的只有一颗千年内丹。
陆鸣之对这个师尊并无怨恨,仍旧感激,所以他这几天都在准备安葬他老人家的事宜。还有一点,他之前也和玄紫真君提过,尤其是和疾雪带来的那些魔将打过交道以后,他的这个想法就更加坚定了。
他想找出一个魔域和仙门能和平共处的办法。
没有无意义的杀戮的世界。
他也跟疾雪谈过这事,本以为会起争执,但不想,她就像在回答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点了点头说行啊。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虽然详细的事宜还没决定,但目前的局面的确是陆鸣之想要看见的和平的雏形。
他很高兴,向晚晴这几天见了他都笑:“师兄只怕是这几百年来第一次这么神采奕奕。”
搞得陆鸣之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而且……虽然他基本已经确定,疾雪多半就是一直在他心中指引他的……“母亲”。但毕竟是认识的人,而且他还叫了她这么久的魔头。
要让他去“认亲”……着实有点难。
陆鸣之目前还没想好对策,也有点不好意思和她打照面。还好她这段时间都很忙,忙着照顾商人,所以也给了陆鸣之酝酿情绪的时间。
但由于桂云扶还躺在宿舍里,自己晚上也要回去睡觉,而疾雪基本天天往这边跑,为了不碰见,他还会专程绕小路回去。
看着天也快黑了,保险起见,他问向晚晴:“你今天看见疾雪了吗?”
“魔头?”向晚晴道:“中午时看见过一回,这不是入秋了吗,她在宿舍门口烧了大一摊落叶,给商人烤地瓜吃。还……”她从兜里摸出一个已经冷掉的地瓜:“还分了我一个。”
陆鸣之:“……她还真是一如既往。”
“虽然我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这几天在躲她,但今晚不是跟魔将也说好了要一起吃晚饭的吗?”向晚晴道:“你一会儿得去通知魔头一声。要是商人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让他也一起来。”
陆鸣之:“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很忙。重建房子,还有摆平魔将吵架都是我来。师兄不该替我分分忧吗?”
陆鸣之认命:“好吧……我去。”
他和向晚晴分开,趁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报着赴死的决心来到了宿舍门口。
好巧不巧,撞见疾雪扛着木桶出来打水。
他一紧张,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还是疾雪看见他,不明所以问了句:“干嘛?”
他才如梦初醒,结巴道:“没、没、没事。”
“……我看你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真、真、真的没事!”他脸庞通红,走过去替她拿下木桶:“你是不是要打水,我和你一起吧?我帮你。”
疾雪:“……”这人犯什么病了?
二人一起走向水井,要是以前,陆鸣之还有话跟她聊聊,但现在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剩向晚晴刚才嘱咐的事。
他道:“一会儿,等晚一点,弟子还有魔将们要一起吃顿晚饭。点上火,大家热热闹闹的,也当犒劳下他们。你也一起来……吗?”
啊啊啊,他为什么要加个疑问词!
还好疾雪没拒绝:“可以啊。商人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带他一起。”一顿,皱眉:“不行,我想起一会儿还有事。这样吧,我们晚点过去,你们可以先吃,不用管我。”
陆鸣之点头,又找了个话题:“柳南……我已经把他送回柳家了。他之前明明好了,怎么那天之后突然又变傻了呢?可惜了。”
疾雪道:“他还是傻着比较好。”
他帮疾雪打了水,还把水桶替她扛到了宿舍门口,这才急急忙忙走了。
他到底还是没能鼓起勇气,但以后,以后总有一天,一定……
待陆鸣之走了,疾雪拎着水桶,手指尖窜出火球,把水烧沸,提进桂云扶的屋子里。
脚刚迈进去,如冬日冰雪般清越的声音就传来:“还有人特地帮你搬东西,待遇挺好。”
疾雪:“陆鸣之不知道犯什么病了,最近对我特殷勤。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漂亮的青年躺在吊床上,没穿裤子,外头就虚虚套了件宽松柔软的袍衫,所以伸出一条腿搭在外面时,疾雪可以看见他线条匀称紧致的小腿。光滑细腻,像上佳的羊脂白玉。
她猴猿马意的,放下木桶,伸手捏了一把。成功听见顶上传来啧的一声。
她松手了。
“吊床好玩吗?我费了老大功夫才给你吊上去的。”
一边腹诽桂云扶真的好像只猫,喜欢高的地方。
他道:“好玩。”
说着又悠悠晃了晃腿,他的腿瘦而长,冷白的皮肤被外头的窗光照着,在疾雪眼里跟勾引没什么区别,好在她没再上手。
那一天,混元珠随着它主人的陨落,已经彻底粉碎。不过舌钉因为桂云扶本人表示摘下来很麻烦,所以还是留在了他的舌头上。
而疾雪突破完境界,魔域的瘴气问题也算得到解决。至于桂云扶的伤,在她这段日子的治疗下基本好得差不多了,再有一天伤疤都能完全消失。
“那你下来吧,不是说要泡茶喝?”
桂云扶其实在等她的期间有点昏昏欲睡了,毕竟这几天被伤口折磨着,根本没睡好。
他从鼻子里闷闷轻哼了声:“你抱我。”
疾雪一顿,有点意外桂云扶会说这种像撒娇一样的话。完蛋,她根本拒绝不了。
就算在室内操作难度很大,她还是操控着剑慢慢飞到了吊床边,弯着腰朝他伸手。
桂云扶双臂一捞,懒洋洋地勾住她的脖子,被她放到了地下。
“我看看你的伤。”
“看看我的伤?”他坐上椅子,一只手去拿茶具,艳桃秾李的眉眼,戏谑地冲她笑:“想占我便宜不如直说。”
疾雪:“我是那种人吗。”
“你不是?”
“……好吧我确实是。”
但这次真的只是看看伤!
桂风遥的长矛贯穿了他的胸膛到半边肚子,竖着直直一枪,光看都很骇人。疾雪刚开始见到这么长一条口子差点气炸,恨不得冲回去多踹桂风遥几脚。
现在这些伤口已经结痂,但仍然很狰狞,让她眉头舒展不开。
桂云扶已经煮上了茶,好整以暇地开始等着他的茶煮好。疾雪在旁边道:“晚上,陆鸣之他们要搞什么篝火晚会,请我们去吃饭。”
“也行。”他不甚在意地答应了。
“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个地方要带你去。”
“什么?”
“你忘了?你答应了我的。”疾雪手在桌上一撑,凑近他:“等一切都结束了就和我去看星星!”
桂云扶:“……”
他没想到她还记得这茬。
“干嘛,你不愿意?”她背后的狗尾巴耸拉下来。
桂云扶:“……愿意。愿意得很。行了吧?”
于是桂云扶的茶才喝了一口,就被疾雪拉出了屋子。他一边走,一边嫌麻烦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袍,毕竟这是这几天来难得正经穿一次衣服。
他很不喜欢弄脏自己的衣服,有半点褶皱都不行。
疾雪拉着他来到了天罡宗的后山。这是一处不算高的山坡,对于桂云扶而言还算可以接受。
天已经黑了。而且像是预料到他们要来看星星一样,今晚的繁星比往常还要多。
疾雪一上去就给他指:“你看,织女星。”
“你还认识这些?”
“我也就知道这个。”
“……”
“你知道牛郎织女吗?”疾雪问。
桂云扶道:“白痴才不知道。”
“你看,你不是很喜欢说赌赢赌输的事吗?他们俩一年才能见一次,你觉得是织女是赌输了还是赌赢了?”
“当然是输了。”他不想像疾雪一样躺在草地上,随便往她旁边一坐。
“我也这么觉得。”她转过头看他:“如果我要一年才能见芙芙一次,我可能会抑郁而死。”
“……是吗。我可不会。”他挑挑眉很无情。
二人之后又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夜空。他们最近似乎少有这样的空闲时间,但现在危机已除,短暂休憩一阵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至于之后的事,管他呢,之后再说。不管是和桂云扶回魔域还是留在仙门,亦或是云游天下,疾雪都觉得无所谓。重要的不是地点,是人。
她的星座知识有限,好在嘴皮子功夫厉害,只认识那么几个也跟桂云扶讲得头头是道。
他偶尔点头,表面平淡,听得倒挺认真,侧脸轮廓在月色照耀下削瘦柔和,好像给他渡上了一层浅白的光晕。
“芙芙,我可以亲你吗?”疾雪忽然支起上身冲他道。
他一顿,反问:“你说呢?”
疾雪凑上去,压在他身上吻他,他的唇舌又软又热,有一点风雪的味道。
二人黏黏糊糊亲了很久,分开的时候,桂云扶耳根微微泛着红。
山头的秋风在这时吹过来,提醒他们时间不早了,疾雪恋恋不舍地站起来:“你饿了没,差不多去吃饭吧。”说完,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道:“我们来比赛谁能先跑下山吧?”
桂云扶:?
疾雪:“输的人今晚要听另一个人的任何要求!”
桂云扶:“……”
“——预备。开始。”
她拔腿就走,眨眼间就没了影。桂云扶看她的背影像在看一个傻子,无语地站起来,慢条斯理拍了拍衣摆,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他知道,疾雪会等他的。
(全文完)
202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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