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雪的办法很简单。她想起游戏里对于神魂的设定:神魂必须依附于秘境才能存在, 如果秘境崩塌,神魂也会泯灭。
桂风遥的打算,不出意外是要杀了她抢夺魔尊之钥。等到坐上魔尊之位, 她就不用依附秘境,可以光明正大离开这里了。
“我们只要找到机会启动秘境,她就没法跟我打。”按疾雪的猜测, 机关多半在她身下的那处花坛里, 但……现在也有一个顾虑。
“秘境的幻象也许对于你来说不会是看了让人开心的东西……”她再一次跟桂云扶确认:“没关系吗?”
她似乎不大放心,桂云扶摘下面帘, 斜着眉眼将她一瞥:“你以为我昨晚跟你说的话是在骗你不成?”他直视着秘境内部,嗓音含着点冷意:“不要犹豫。做你该做的。”
“……”疾雪不再说,冲陆鸣之道:“撤掉护罩吧。准备帮我。”
陆鸣之点头, 莫名咽了几口唾沫还结巴了几下才跟她道:“你、你加油,你那么厉害,肯定没问题的!”
疾雪:?
“哦、哦。”
灵力护罩被从洞口撤去的一瞬间门,陆鸣之就释出一道灵力朝秘境内掷去,桂风遥的瘴气果然第一时间门来挡。两股力量在空气中爆炸, 空气发出震震余波。
陆鸣之错愕:“好强的力量!”
向晚晴道:“师兄, 我来助你。”
二人合力,这一次才没被桂风遥击退。但也只堪堪打了个略占下风的平手。
而疾雪早就在灵力护罩撤去的下一瞬冲了进去。
剑横在前方开路,破去一切阻碍, 她直奔花坛。
“你改变主意了吗?”桂风遥的瘴气还在和陆鸣之二人冲突,目光却轻轻一偏,低下头来看她。
疾雪明知故问:“什么主意?”
“你是魔尊, 我的继任。你应该好好利用混元珠,壮大魔域。”她道。
疾雪道:“如果我拒绝呢?”
桂风遥眨了眨眼,优雅地笑起来:“如果你拒绝?嗯……我想想。如果你不愿意履行我给你的使命的话, 那只好我亲自来代劳了。”
“哪怕要用你亲生骨肉的命来换是吗?”在她攻过来之前,疾雪扬起眉头问:“你就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孩子?”
桂风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乎?就因为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到这时,她终于拿正眼看向桂云扶,还是那句冷酷无比的话:“我只在乎有价值的人。你有价值吗?”
桂云扶想笑,但没能笑得出来。
在他开口之前,疾雪抢在他面前道:“不管他有没有,你都没有资格决定他的命运。”
“未必吧?”桂风遥道:“当初是他自愿要成为混元珠宿主的。”
“那是因为他信任着你这个母亲,他觉得你不会伤害他!”
疾雪跟这人说一句话就多一点火气,为桂云扶不值,为桂云扶委屈。
“你背叛了他。”
桂风遥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她在说一件很幼稚的事。
“背叛、信任……这两个词在魔域,也就比性命要值钱那么一点。你是魔尊,你应该知道。在我们的世界,哪两个词才是绝对的。”
充满杀意的瘴气开始在她手中汇聚。
“力量。”
那些瘴气渐渐化出一把长矛的形态。
“还有,征服。”
疾雪早有预料,在长矛投掷过来的前一秒,一步扑上去触动了花坛中的机关。
机关感应到她的灵力,刹那间门,周围的一切事物静止,转瞬化作漆黑。
秘境被开启了。
疾雪下意识回头找桂云扶,但他的人却不见踪影。
“芙芙?”
她急忙唤了一声,身后本该没有人的黑暗中,响起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
“我在。”
疾雪这才松了口气,伸手,触摸到了一面无形的屏障:“我们两个难道不在一个空间门里?”
桂云扶道:“看样子是的。”
且桂风遥也消失不见。
“那怎么……”
“疾雪,听好。”他打断她:“一会儿,不管我发生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你都不要回头,也不要管我。”
疾雪不满地皱眉:“你说这种话我反而会担心。”
他笑道:“担心?担心什么?你口口声声说想要我信任你,现在却不愿意相信我吗?”
“……我也没这么说。”
“那就听我的。”他好像胸有成竹似的,疾雪都能想象到他游刃有余的表情了:“你是来秘境干什么的?”
疾雪老实道:“打倒桂风遥。”
“很好。好好干。干好了回来我给你奖励。”
一听有奖励,她这才重新来了劲。
疾雪想对桂云扶干的事还有好多好多,根本没胆量跟他提的那种。
“好。”她道:“我相信你。”
转身,她重新面对眼前的黑暗。
疾雪不知道,桂云扶那边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他面前的,是魔殿。但不是现在的魔殿,是几百年前的魔殿。
桂云扶看见了尚且年幼的自己。
刚被钉入混元珠,嘴里全是血,吐了一地。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软弱得像条狗。
“娘……好痛,好痛。”
“这点痛你就忍耐不住了吗?”桂风遥站在一旁漠然看着他:“你不是说了想要帮上我的忙的吗?”
“我……”少年捂着嘴,一边流血一边弯起眼睛颤抖着冲她露出个笑:“我会加油的。我会……帮上娘的忙。”
桂风遥满意道:“好孩子。”
与此同时,桂云扶耳边也响起声音:“为什么以前的你这么听娘的话,现在却不听了?”
“你为什么要从地下室逃走?为什么不听娘的安排?”
“没用的废物。”
“你比以前的你还要没有价值。”
长矛的瘴气骤然从黑暗中钻出来,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刺入他的胸腔,肆意地在血肉中搅动,桂云扶并不反抗,只是扯起嘴角笑:“你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
桂风遥慢慢从后面现身:“你当初明明可以为了娘忍受七天七夜的痛。”
“那是以前。”他低眸,看着自己手上,还有从胸口、从嘴里溢出的一片血红:“你以为用同样的办法就能让我屈服吗?”
桂风遥道:“那你不想要娘的爱了吗?”
“……”他低咳两声,膝盖一抖,顺着墙坐到地上,剧痛让他有点说不出话了。另一头,疾雪好像察觉到了不对,但她没有吭声。
好。
很好。
看来还是听懂了他的话的。
桂云扶喘着气抬头,他从来都优雅残酷的母亲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手中长矛正将他的胸膛一枪贯穿,她缓慢地、不慌不忙地转动枪柄,任由他拧眉露出吃痛的神情。
“混元珠,这就是你所有的价值。是我给你的价值。”她说:“如果你拒绝使用它,那你还剩下些什么?”
这样的情况下,躯体上的痛楚似乎已经算不上什么,生母贬低轻蔑的话语才是真正伤人的一把利刃。
从小到大,魔鬼般笼罩在他心头。一刻不散。
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她的爱,是有条件的。而他,不配。永远不配。
桂云扶皱眉,捂着半边耳朵断断续续地说:“别说了……”
“那你听话,娘就停下来。”
“娘……”
汗水和血混杂在一起,顺着额角淌下来,把浅紫色的衣袍浸湿了一大片。
就算试图伸手抓住长矛,以他此刻的力量,也根本无法将它从身体内拔出。
“没用的。你的同伴似乎觉得突破秘境就能打败我。但很遗憾,相反,我会在这里让你的神魂再次屈服。”桂风遥笑道:“不听话的孩子,不配被爱,只配接受我的惩罚。”
不配被爱。
没有人会无条件爱你。
方才的那些抵抗似乎在这句话中彻底化为乌有,桂云扶想起了从前的种种回忆,声音开始发抖:“不要……不要再说了……娘……”
“那就乖乖接受混元珠,别再做无谓的抵抗。”桂风遥看了眼身后的另一个空间门:“至于她。只要混元珠能发挥力量,我可以轻易杀掉她。”
桂云扶也不知有没有在听,身体摇摇晃晃,像被抽离了力气的傀儡,往旁一栽倒在地上。脑袋狠狠撞上了地板,撞得头破血流。
然而桂风遥只冷眼旁观,看他因为血流得太多,眼中光线渐渐涣散,仿佛又回到了幼年,像个真正的,没有生命的物件似的,绝望地、渴望地,定定注视自己唯一的救世主:“接受混元珠……就……就不会再痛了吗?”
“没错。”
“娘……就会爱我吗?”
“只要你做个乖孩子。不要让我觉得自己生了个没用的东西。”
啧。
疾雪砸了下舌,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克制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冲身后说话。
但即便如此,她额角青筋仍旧在腾腾直跳,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天知道她有多想就这么冲过去让桂风遥滚开,离她的芙芙远点。谁也不能伤害他。
但她又想起桂云扶刚才说,让她不要回头,不要管他。要她,信任他。
那是很确定、坦然自若的声调。他肯定有什么计划。
疾雪再一次劝自己冷静,冷静。
不是决定要相信他吗?
她执着剑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去。
另一边的空间门。
桂云扶的血几乎铺满整个地面,他身下好像绽出一朵诡谲的红花。他躺在鲜红的底色里,雪白的手腕往上,像是在寻觅一条蛛丝般地,颤颤抓住了长矛枪柄。
然后在桂风遥微笑的注视下,他也慢慢扬起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满带恶意的,美丽的笑容。
“……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那一瞬间门,桂风遥的神魂出现了裂缝,因为她第一次犹豫、迟疑了。
疾雪那边的黑暗空间门突然亮起了灯,就算只是短短的一秒钟,但她也看见了,位于秘境中央的那处要害。
没错。攻破秘境的办法就是找到解开秘境谜团的答案。
显然,桂风遥的谜团掩盖在漆黑之中。但眼下也已经暴露了。
“你……”桂风遥眯起眼,笑容不在:“云扶,你好像变了。”
“这都多少年了。”桂云扶恢复了淡然,抬起拇指擦去鼻子下边的血:“我早就不稀罕你给我的‘爱’了。”
“轰——!”
是疾雪的剑刺入了秘境的核心。
桂风遥发出痛苦的嘶吼。
地上陡然之间门裂开了一个深渊裂缝,那是冥府,是神魂真正的归处。
“芙芙!”
疾雪提着剑赶来,一脚将横在两个空间门之间门的墙踹破。她也有点不寻常,浑身上下笼罩着杀气腾腾的凶猛灵力。
那不是一个脉络枯竭的魔修能散发出的气息。
她自己好像还没对境界的提升有所察觉,看见眼前这一幕,眼神骤然一凛,唰,冰冷的剑光斩过,竟然将那柄瘴气长矛一剑斩断成了两段。
她朝桂风遥冲过去,揪起她的衣襟朝她怒吼:“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对他!”
桂风遥或许没想到她一冲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咧开嘴角:“我说了,我只爱有价值的人。”
来自冥府的千万只恶鬼的手伸上来抓住桂风遥的双足,没了秘境的保护,无归处的神魂会被强制拽入深渊。
疾雪气急,头顶尚未离去的滚滚天雷在轰隆隆地作响,她举起依附着闪电的剑,呲牙咧嘴地一剑扎进她的心口,但拽住桂风遥衣襟的手还没有放开,所以她离她很近,近到彼此的视线只能看见对方。
桂风遥看见疾雪眼中像野兽一样凶恶的眼神,好像有一簇大火在深处灼灼燃烧。
“好。”她说:“那我会替你爱他的。一直,从此往后。”
然后手一松,剑一拔,她将桂风遥一脚踹入深渊。
而这个从头到尾都傲睨一世的女人只讥讽一笑:“你和他都是废物。我永远不会爱一个废物。死后也一样。”
她坠入深渊,身影沉入黑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很快便看不见了。
疾雪在裂缝旁喘着粗气,看它越缩越小,溶于黑暗。
刚才突破的后劲好像现在才返回来,她的手脚没法自如操控,心跳也像要爆炸一样跳得极快。比突破前要难受得多,这具躯体显然还没办法完全适应。
好在因为秘境被攻破,周遭的黑暗散去,他们被从里边放了出来。
“芙芙!”她赶紧转身,冲过去将他搀起来不管不顾拥进怀里。确认他还有生命迹象,方才算松了口气。
他推了她一下:“别靠过来,我身上都是血,很臭。”
“我又不在乎你是香是臭。”她要心疼死了,收紧手臂:“我帮你把她干掉了。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桂云扶感觉眼皮很沉,身体也很冷,却还是说:“除了这个,你是不是还有一件事该跟我坦白?”
“……什么事?”
“游戏。”他道:“柳南说,你只是喜欢我这样的一堆数据。”
疾雪眉梢一扬,差点没跳起来:“他放狗屁!我最开始确实把这里当游戏,但我后来发现这里不是,真的。你是活生生的人。我喜欢你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数据,就是喜欢你……”
她好像很怕他误会,絮絮叨叨地还说了一大堆,桂云扶把下巴放在她肩上,感受着疾雪紧张得有点发抖的手臂和力道,慢慢闭上了眼。
他想,完了,自己好像真的要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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